“没想到这里还有个这么大的庄园……”
又越过一个山坡,眼前是连成一片的人造景观。占据了半个山腰的建筑□□错,欧式的风格兼具了传统与现代,绿水青山更为此处装点了祥和宁静的色彩。
但很显然,M国小伙并不买账。
他为阮如安打开车门,自认为幽默道:“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二年都不知道山里还藏着这样一片别墅,什么人才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啊?难道这就是你们东方人所说的隐世高手?哈哈哈。”
“应该说是关押,”阮如安替换了一个动词,“谢谢你带我过来,我先进去了。”
“等等!”汉森赶紧拉住她,“我在这里等等你?要不然你要怎么回去啊?”
“坐飞机啊。”东方美人勾唇一笑,指了指天空。
汉森这才意识到,那连绵不断的嗡鸣声并不是来自自己的越野车,而是直升机旋转的叶片。这位东方美人本不该在异国的小镇蹉跎,只是在旅途中偶然遇见了一个感兴趣的地方,便儿戏一样地在那里停留片刻。就像罗马假日里的安妮公主一样,她在短暂地体验“人世间”后,还是会回到自己精致华美的城堡当中。
短暂的纠结之后,汉森还是觉得自己没本事当约翰.弗林,便爽朗一笑:“你留了我的联系方式吧?如果需要用车可以给我打电话。”
“谢谢。”阮如安对这位热情大方的金发帅哥也很有好感,便也摘下墨镜朝他弯了弯眼睛。
*
山峰抚过草场,带起一阵阵泥土的芬芳。在小路的尽头,一身黑衣的修女站在仿凯旋门模样的庄园大门迎接她的到来。
“Ms.RUAN,欢迎您来到高加索疗养院。”
是的,效仿着古欧洲建造的半山庄园以巍峨的山川命名,是极少数富豪才知道的疗养胜地。然而,与优质的疗养服务相对的,是一个绝对闭塞的生活环境。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也许并不是被家人爱着,而是被家族放逐的囚徒。
庄园太大,只能借代步车前进。阮如安本以为修女会和自己介绍一下贺老夫人的情况,但没想到这一路都是寂静而压抑的。她随着修女踏上连廊,也亲眼看到了护工们推着或老或少的“病人”出来晒太阳。极个别病人似乎有暴力倾向,被束带捆死在轮椅上,口中呢喃着听不懂的话。但多数病人看起来都还算健康,唇边甚至还带了相似的浅笑,他们安静地等着护工把轮椅码成一个圈,这才在监督下开始闲聊。
“Ms.RUAN?”
见她没有跟上来,修女半侧过身,声音被风一吹就散了。
“抱歉,我只是觉得这里高加索疗养院似乎管理的很严格。”
“我们立志为贵宾们提供最好的服务,”修女似乎没听出她言语中的试探,那张堪称麻木的脸甚至勾起了笑,“人年纪大了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毛病,而且很多病人年轻时都位高权重,为了保证疗养的质量,适当的管束是应该的。”
阮如安默了一下,合了一下眼睑:“你说的对。”
她跟随修女又走了几分钟,才来到了一个颇为气派的会客厅。推开雕花的大门后,空荡荡的大厅只有一套小巧的桌椅摆在正中。阮如安别无选择,只能坐在其中一边。而为她带路的修女只是鞠了一躬,便给了她一个潇洒的背影,甚至没有给她这位客人端一杯茶。
安静,太安静了。
在这个像罗马万神殿一样宽敞的大厅中,这一个连伸腿都有些困难的小圆桌渺小得像是误入大海中的沙粒,令人浑身发毛的寂静在这个空间中不断蔓延,阮如试探一般地拿出手机,果不其然发现这里没有信号。
她觉得事情略微有些棘手了,也不知道贺老太太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了小半年,还有没有完整的自我意识。
被亲生儿子送到这种地方来,她应该很伤心吧。
时间在这里已经没有了意义,也许过了很久,门口才终于传来“嘎吱”的声音,轮椅在大理石地面上滑动的声音清晰可闻。而坐在上面的老妇人低垂着眉眼,虽然外表与半年前相比毫无变化,但阮如安就是觉得那身纯白的长袍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还带着一股令人不爽的腐臭气。
“我想单独和贺夫人聊一会儿。”阮如安对护工道,“两个小时后你们再来。”
金发碧眼的年轻护工没有说话,像设定好的人偶一样鞠躬,然后安静离去。
等确定人走远了,阮如安才缓缓起身,单手曾在桌子上,半弯下腰觑向贺母:“你还记得我吗?贺、阿、姨――?”
直到此时,贺母才如梦初醒性一般仰起头,她涣散的目光投向那张灿若春华的脸庞,足足看了好几秒,被寒冰包裹的麻木表情才缓缓破碎,露出了灼人的内里。
“阮如安,你竟然还敢来到我面前!”
尖叫声在空荡荡的大厅内回响,贺母猛地捂住了耳朵,露出了手足无措的表情。
虽然她的精神明显出了问题,但阮如安却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不算太晚。
她又一次做了下来,两手交合置于腿上,朝着贺母微笑道:“还认得人就好,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和贺天赐已经离婚了。”
贺母一愣,却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反应,反而是垂下头神神叨叨的:“离婚了,离婚了,终于离婚了,那天赐很快就会把我接出去吧?一定会的,我只需要再忍一忍,很快就……”
“如果您说贺天赐的话,他可能并不想让您走出这个笼子呢。”
“你胡说!”贺母拍案而起,歇斯底里地怒吼着,“他是我生的!要给我养老!怎么可能把我扔在这里不管?!”
“在这里不算养老吗?”阮如安笑了笑,“山好水好,就是寂寞了些,最适合老年人平心静气地休养了,不是吗?”
“你这个¥%#@%*!”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最开始阮如安还饶有兴致地听着贺母的怒骂,到后来,她只为那丰富的词汇量感到惊叹。
不愧是一手拉扯大男主的英雄母亲,也不知道这位“贵妇”当年在市井混了多久,才拖着没用的丈夫和年幼的儿子走到了今天。
大厅内的回声渐渐淡了,叱骂似乎用尽了贺母最后的一丝力气,她跌坐在轮椅上,虚弱地喘着气,好一会儿才道:“为什么是你来找我?”
“因为只有我能把您带出去,贺阿姨,”这个时候应该抿茶了,但阮如安一抬手就摸了个空,只能有些尴尬地用手支起下巴,“发泄够了?那就先来看看您儿子打算怎么处置您的?”
她掏出一打文件递过去:“您知道‘人头’吗?”
“这是洗钱的黑话。而洗钱的途径有很多,收购艺术品固然是比较简单的一种,但同时也很容易被查出来,但用‘人头’就不一样了,”阮如安看着贺母的神色愈发崩溃,忍不住放轻了声音,但即便这样,她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厅中还是如洪钟般鸣响,“钱在海外转上一圈,然后分散到亲近之人的账户当中,是最麻烦,但也最不易察觉的方式。”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她的腿翘着,红底黑面的高跟鞋一晃一晃的,“好消息是,您是您儿子心中最亲近之人,这――么多钱,现在都在您的账户上;坏消息是,连我都能查出来的‘人头’,国家机器要查只怕也用不了多久。”
“所以,这、这是……?”贺母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冗长的流水记录,整个人抖如筛糠。
阮如安平静地,冷酷地道出一个真相:“所以您就是您儿子最好的‘人头’啊。”
“听话懂事,盲目信任,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一个母亲更忠于自己的孩子呢?即便被查出来了,想必您也愿意代替他坐上几十年的牢吧。而且您的年纪也不小了,说不定以后还能申请保外就医,比贺总自己承担罪责要划算的多。”
“不过对一个经济诈骗犯而言,一个会说会走的‘人头’在国内乱转还是有很大风险的。而您的身体向来很好,他作为儿子,也不可能亲手把您逼上死路,所以这座疗养院就是您最好的去处。”
“这里可真不错啊,”她看向画着万神图的穹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神明的目光似乎都汇聚在这张小小的会客桌上,给人无尽的压力,“好吃好穿,一片安宁,还有护工一对一服务。知道吗,他们的宣传语是‘让每一位病人都活到百岁’,但我们都知道,活也有千百种活法,只要大脑尚未死亡,从医学的角度看,人就不算死亡。”
高加索山――在希腊神话中,是那位盗取天火的神明的受刑之地。宙斯将偏心人类的窃贼钉死在高加索山的峭壁上,命雄鹰啃食他的心肺,直到这个纪元走向灭亡,神王的囚徒才能从这永无止境的折磨中脱身。
而高加索疗养院,就是富豪们为那些失去价值的人创造的放逐之地。
听了阮如安的话,贺母沉默了很久,她的面容看上去甚至有些平静,只是握着文件的手却抖得厉害。就在她放下文件的那一刻,积蓄已久的泪水如大雨般滂沱而下,以极快的速度模糊了那厚厚的一打罪证。
“我不信,”直到此时,她仍然在努力为儿子辩解,“是我一手把他带大的,我是了解他的……当年他爸欠了那么多钱,是我夜以继日的工作还债,还攒下钱来供他上贵族学校,是我教导他维护老贺家的名声,是我让他娶了你,恢复了贺家的荣光。”
“我对的起他,对的起贺家,所以他不会这样对我的,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她的声音逐渐扩大、蔓延,在空荡荡的房间内振聋发聩,那是一个母亲最悲切的崩溃与愤怒。她曾将自己的孩子视为整个世界。为了供养这个世界,她割开自己的血管,献出自己的血肉,才终于将这个世界蕴养得无比耀眼。
但世界却背叛了她,没有一丝犹豫。
“你、撒、谎!”明明内心已经动摇,但当奉献成了习惯,摆在眼前的事实就成了欺骗,“是因为你跑去娘家告状,天赐才把我送到这里来的,都是因为你!是你抢走了我的儿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滴――检测到目标任务好感度下降过快,将在三分钟后对宿主进行惩罚,请宿主尽快提高目标任务好感度,倒计时:00:02:58】
但阮如安没有在意系统的威胁,她看着贺母涕泗横流地扑过来,却被她轻轻一个侧身躲过。这并不是因为她身手敏捷,而是因为这位老人从最开始就没想着对她做什么。
贺母的世界崩塌了,这个甚至在原文中都连名字都没有的女人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好色纨绔的丈夫没有击垮她,贫困艰难的生活也没有击垮她,反而是她无条件爱护的孩子,忍受着所有人的厌恶也要保护的孩子,她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朝她的心窝捅出了最致命的一刀。
阮如安不喜欢她,但只要是个正常人,在亲眼目睹这样的悲切后都很难不产生动摇。
但她没有安慰,也没有同情,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哭声褪去,才平静道:“所以贺阿姨,你还要继续为他奉献吗?”
贺母扬起了头,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庞布满了水渍,既不光鲜也不漂亮,还带着衰老的痕迹,但这却是她最真实的样子。
阮如安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今天是带您回国的,贺阿姨。”
“您的孩子被您宠坏了,他在您的扶持下走得太顺,也太急,所以没能生出一颗感恩的心。”
“教育孩子是一个母亲的天职,所以您得回去教导他,让他知道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担当。他该站起来,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赎罪。”
“……那天赐?”直到此时,慈爱的母亲依旧在为儿子考虑。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这个被背刺却仍想着加害者的女人堪称烂泥扶不上墙,但阮如安却只觉得无比的悲哀。
一个被儿子,被丈夫,被全社会绞杀洗脑的女人,一个一生都在奉献并以自身的苦难为荣的女人,凭什么被嘲笑呢?
她就像养料一样深埋在地底,有人在她的身体里播种了一颗种子,然后这颗种子吸取着她的养分,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养料的一生都不见阳光,唯一的使命就是供养那颗种子,直到流进最后一滴血。
就像人们都在嘲笑井底之蛙,却从没有想过,青蛙本就该生活在蓝天白云之下,它们可以选择水洼,也可以选择河海。但那口井禁锢了它们的视野,只有最勇敢最有毅力的那一个才能爬回本就该属于它的世界,剩下的青蛙们只能望着那狭窄的井口,无知地幻想着遥远的自由。
但青蛙从来都没错,错的是那口井,是把青蛙关进井里的人。
所以阮如安对贺母没有什么恶感,因为她们都是青蛙。只不过她这只青蛙爬出来了,而贺母这只青蛙终其一生都没有走出那口井。
和井底之蛙们描述外面的海阔天空是没有用的。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仅凭想象又怎么会知道那是什么呢?让懦弱无知的青蛙们爬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把井口挖开!
“贺天赐是个成年人了,”她一字一句说,“成年人就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作为母亲,您已经为他做的足够多了。”
“现在,该是孩子回报母亲的时候了。”
【滴,检测到目标人物:贺母,当前好感度:90%(值得信赖的孩子)。】
第46章
符斟在旖旎的梦境中起起伏伏, 温和的晨光萦绕在房间内,像一捧温水一样包裹着他,这种安宁已经许多年都不曾有过, 所以他很难得地赖了个床。
反正想要的已经得到, 放纵自己享受片刻也可以吧?
怀着这样的想法,他翻过身来, 伸出手臂像是要揽过什么东西, 但触手却只能摸到堆成一团的被褥。
符斟的手一僵。
还不等他反应, 刺耳的内线电话就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睡意。他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定睛一看, 果然发现身侧的床单微微凹陷, 但本该躺在那里的人早就消失不见,甚至连最后一丝温度都没有留下。
……妈的!这算什么?睡了就跑?!这也太渣了吧!
酸甜苦辣咸……无数心绪在身体内翻滚,他觉得好笑,又有些自怨自怜, 昏沉之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猛地瞪向床头,然后长舒一口气。
还好那里没有放钱……
符斟:“……”
艹,他刚才在想什么呢?吓死个人!
电话还在响, 符斟烦躁地一撩头发, 把床边的座机拍开:“说!”
电话那头的人吓了一跳:“您好, 这里是客房服务, 您昨天预约了早餐上门的服务, 请问现在方便我们送餐吗?”
“送什么送?不吃!等等……”智商瞬间回归高地, 他冷下声音道, “谁约的送餐服务?约了几份?房间几点退房?”
“额,我们需要保护客户隐私。”
“别给我废话, 把林若嘉找来,我有话要问她。”
“抱歉我们不能……”
“电话给我,”电话那一头隐约传来了盛气凌人的女声,“我来接吧。”
“这位客人,早餐、鲜花,红酒还是美人?林氏酒店为您提供一切服务。”对面礼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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