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铁炉内灼着烙铁,泛着暗红的颜色,还不时发出嘶嘶的声音,混杂着其他犯人受刑后的痛苦呻吟,让沈知非一阵阵的头皮发麻。
“喂,有没有人啊,你们凭什么抓我。”再也忍受不了这恶劣的处境,沈知非双手握着牢房的栏杆,不满的叫喊。
然而,不论沈知非弄出何种声响,站在不远处的狱卒像是石像一般,不为所动。
“大哥,不要装哑巴好不好啊,想要抓我也要拿出真凭实据啊,要不然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啊。”沈知非不依不饶,继续对着狱卒念叨。
“就凭你做得菜吃死了人。”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大牢入口处传来,竟隐约有些耳熟。
突如其来的回应让沈知非愣了下,她下意识地微眯了眼,寻着声音看向大牢入口处慢慢走近地一人。待看清来人后,沈知非明显惊了下,脱口而出,“怎么是你?”
一直保持沉默的狱卒跟在顾卓身后走了过来,呵斥道,“大胆刁民,见了刑部顾大人还不行礼?”
“刑部侍郎?顾卓!”沈知非猛然反应过来,嘴角泛起苦笑,天哪,老天爷是要玩死她吗,好不容易逃了这个阎王的婚,竟然还落在他手里,想起以前听说过的顾卓逼供的手段,沈知非心里泛起凛然寒意,不自觉的打了个冷颤。
顾卓毫无表情地看向她,眸色沉了几分,眉眼间似有薄冰浮动,“既然知道是我,就应该听说过,在这刑部大牢不肯说实话的下场吧。”
沈知非心里不懈的轻哼一声,想威胁她,没门!她身正不怕影子斜,才不吃他这一套,“我有什么理由要说假话!我告诉你,那个什么闫大人的死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和他无冤无仇的,干嘛要杀他。”
“也可能是你背后之人要杀他。”顾卓语带试探,眸中升起些许戾意,在他看来,任何一个可疑之人都可能是前朝暗伏在市井中的细作,不得不防。
“本姑娘孑然一身,哪有什么背后之人,顾大人莫要在这里信口开河。”沈知非顿了下,又自顾自地道,“哦,我知道了,顾大人难道是因为我今天午时拒绝了跟你回去做菜,你心生怨怼,所以公报私仇,想报复我,肯定是这样。”
还没等顾卓回答,沈知非突然大喊,“这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公道,有没有天理了,京城高官仗势欺人,难道就没有人管管吗?”
“休要在这里转移话题,避重就轻,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刑部的这些物什,我倒是有兴趣都给你试试。”早就听闻前朝的细作奸诈狡猾,他必须慎之又慎。
沈知非禁了声,看了看在那染血墙壁上挂着的刑具,心里的寒意又增加了几分,看他的神色不像是在玩笑,沈知非只能压下心中不忿,讪讪地道,“大人要怎样才能信我?”
“那就看你怎样才能让我信你。”顾卓不痛不痒的回她一句。
废话!沈知非在心里暗骂,我要是知道还问你。但现在自己的小命被别人攥在手里,只能示弱。能屈能伸,忍辱负重向来是她沈知非的美好品质,呃,至少她当下是这么认为的。
沈知非舒了口气,决定低头一次,“大人过来些,我有些事情要跟大人讲。”
顾卓见她衣衫有些凌乱,再加上牢里的味道确实有些令人作呕,嫌弃的看她一眼后,站着没动。
沈知非忍了又忍,腹诽顾卓无数次,神色却装出老实恭敬的模样,继续开口道,“那个闫大人在去珍馐阁之前,去了京城城郊的紫竹山,应该是一早就去了,还待了挺长时间,那紫竹山瘴气遍布,又有野兽出没,兴许是他自己吸了瘴气,暴毙而亡了呢。”
“你怎么知道?”
“他来珍馐阁的时候,头发上占着黎藤开花之后的花粉,那黎藤依树而生,而且喜欢爬到高处才开花,花期很短,子时开花,辰时败落,而他能占到那花的花粉,分明是在辰时之前就已经到达了紫竹山。”
“黎藤是我瑾灵国常见的野生藤蔓,你怎么就确定一定是紫竹山?。”
“顾大人别急,听我慢慢说。除了他头发上占着的黎藤花粉之外,我还发现,那位闫大人鞋上留着还未干透的紫色泥土,紫色泥土极为罕见,只有紫竹山才会有,而泥土还未干透,说明他来珍馐阁之前才下的山,再加上珍馐阁是接近午时才开的门。大人想想,一个礼部的朝廷命官,去了一个遍布瘴气,并且有野兽出没的紫竹山,还呆了这么长时间,回来之后没多久人就暴毙了,你不觉的有点奇怪吗?”
顾卓听着她的分析,沉默不语。
“大人,大人……。”沈知非见他没有回应,只能提高了声音,“我说的句句属实,大人若是不信,自可以让仵作去查验那人的尸身。”
顾卓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转头向身旁的狱卒耳语了几句,径直转身离去。
两个时辰后,顾卓又回到刑部,当他踏进刑部大牢时,竟然听到断断续续清脆的敲击声,间或还有浅浅地歌声。
待走近了沈知非的牢房,入目的是一个头发微乱的女子,正聚精会神的拿着两根竹箸,在几个破旧的碗上敲打着,嘴里衔着一根稻草,口中随着节奏发出声音。
“别敲了,快过来参见顾大人。”狱卒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沈知非猛然抬头,看到站在牢门之外的人,立马站起身,脸上堆笑,“顾大人这么快就回来了,肯定是我说对了吧。”
“放她出来。”顾卓侧头对狱卒吩咐。
“是。”
沈知非眸心一亮,喜笑颜开,绕过顾卓就往外走,“多谢大人,那我先走了。”
在沈知非从他身边经过时,心中只想着赶快摆脱这个阎王,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却完全没有料到顾卓会忽然伸出手臂,挡住了她的去路,“我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你不是都同意放了我吗?”
“仵作的验尸结果表明,闫大人虽吸入了瘴气,但主要的死因还是食了砒霜,至于这砒霜的来源还没有定论,所以你的嫌疑还没有排除。”
“那大人的意思是?”
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我走,案情水落石后,若真凶不是你,我自不会为难;第二,留在这刑部大牢,不过……”顾卓向她靠近了些,压低声音道,“这些人可是急着想找到线索向我邀功呢,他们会对你用什么手段,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刚才出去的那两个时辰,已经和韩逸商讨过了,若沈知非是隐藏在市井中的前朝细作,她断然不会这么明目张胆的在经过自己之手的食物里下毒,这种方式未免太过拙劣了些,而若她不是细作,那她这些明显是受过长期训练才有的探查能力又是从何而来。
根据自己多年的办案经验,一些资质较好心细如发的普通人,也可能会有细致的观察力,但他们的观察力仅仅在于事实表面,而绝不会如她这般,能分析的如此鞭辟入里,一针见血。
沈知非一个激灵,嘴角有些僵硬的扯出一抹讪笑,试着讨价还价,“大人,还有第三个选择吗?”
“没有。”顾卓不再看她,断了她所有后路。
沈知非撇撇嘴,又看了看墙上令人生畏的刑具,咬牙道:“我跟大人走,一定自证清白。”
“还有个条件。”顾卓云淡风轻。
“大人,您请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知非表面依然保持着恭谨的态度,虽然心里已经杀了顾卓无数次。
“你的嫌疑洗脱之后,一年之内,我不管办什么案字子,用到你时,你必须随叫随到。”
“你这是趁人之危。”沈知非装不下去了,向后跳了一步,很是愤慨。
“两年。”顾卓伸出了两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淡淡的看着她。
“顾大人,你以为我沈知非是那种轻易受威胁的人吗……那个,一年半行不行。”看着顾卓“不怀好意”的眼神,沈知非的气焰逐渐低了下去,尽量装出连她自己都讨厌地我见犹怜的样子。
“成交。”顾卓无法放任一个可能对瑾灵国的社稷造成威胁的人,所以只能暂时将她留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不管她是何来历,长久的相处下来,总能发现端倪。即便再狡猾的细作,总不可能伪装的毫无破绽。若有一天发现她是细作,他也方便及时除掉,免得后患无穷。
出了刑部大牢,已是月上中天。
苍穹如墨,月华如纱,流泻在几无行人的青石板路上。丝丝缕缕的薄雾氤氲在半空,化作丝丝清凉浸润着衣襟。
沈知非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大人,天不早了,查案子也要明天了吧,那我先回珍馐阁了。”
顾卓淡淡启唇,“在这个案子水落石出之前,你不准离开我身边。”
“那我去哪?”
“跟我回家。”
啥?沈知非以为自己听错了,“大人,这不合适吧。”
“觉得不合适就回刑部大牢,那个牢房还原封不动的给你留着。”顾卓轻飘飘扔下一句话,转身沿街向前。
“大人,咱能不张口闭口就提大牢吗,多伤感情啊。”沈知非在他背后幽怨的喊出一句,只能在他身后跟了上去,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入夜色之中。
而后,有个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那个,大人,我以后跟您办案的费用怎么说?”
第五章 你接着跑啊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才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顾卓抬手敲了敲门。
片刻后,一个中年男子挑着灯笼将门打开,见到是顾卓,急忙行礼,“大人回来了。”
顾卓淡淡点头,“嗯”。
“大人,我给您留了晚饭,一会给您端到房里去吧。”
“不用了,我不饿。”
“可我饿呀!”顾卓的身后蓦然冒出一个女人抱怨的声音,把那中年男子着实吓了一跳,提着灯笼的手不自觉的颤了下。
把灯笼往前凑了凑,才看清了眼前之人,中年男子有些讶异,“大人,这是?”
顾卓也懒得解释,只是道,“把饭送到我房里来吧。”说完,大跨步的向房间走去,沈知非冲那人点了点头,也快步跟了上去。
“大人,这顾府里怎么都没有人啊?”沈知非左右张望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心里的疑惑。从进门开始,除了开门的那个中年男子,她竟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伺候的丫鬟或小厮。
“这不是御赐的顾府,只是顾家在京城的私宅,宅子里除了我和穆风,就只有一个厨子和一个管家。”
“那我们刚才看到一定是管家喽?”
“是我请的厨子,以后你叫他福伯就好了。”
“那管家呢?”沈知非很是好奇,做顾卓的厨子可真难,大半夜的还要起床给主人开门,难道不应该是管家做的么。
“以后见到再告诉你。”
饭菜很快便送到了房间,顾卓坐在桌案旁翻看着韩逸派人送来的卷宗,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勾勾画画。而沈知非则举着竹箸,目光在饭菜上来回打转,却迟迟不下手,口中啧啧两声,“我觉得福伯的审美可能有待改进,这食物吧,要是卖相不好看,就很难唤起人的食欲。”说完,她还拿着竹箸在碟子的边缘敲打了几下。
顾卓闻声抬眸,看了一眼桌上的几碟小菜,又看了看沈知非,“家常菜而已,又不是去参加推荐会,你要是不愿意吃,我让管家过来把饭收走。”
“不用麻烦管家了,我吃我吃。”沈知非撇撇嘴,心里暗暗想着:摆盘这么难看,还不让说了,真是的。
慢吞吞的把饭菜吃完,竟又是那憨厚的厨子亲自过来,手脚利索地把残羹收拾了去,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顾卓口中的管家一眼。沈知非也觉的多问无趣,只能伸了个懒腰,对顾卓道,“大人,我在哪里睡啊?”
“隔壁。”顾卓言简意赅,头也没抬。
等夜深人静之时,一个娇俏的身影小心翼翼的打开房门,探出头,借着月色左右看了看,待确定院中无人后,那身影一个旋身,轻巧的踏上了屋顶,而后沿着屋顶疾行。
没错,就是沈知非。
吃过晚饭,她躺在床上左思右想,翻来覆去,怎么都无法静下心来。在京城碰到这个阎王是她万万没想过的,若是这厮发现她就沈星辞,岂不是要扒了她的皮,两个人之间不仅有逃婚的过节,还有那一封信的仇怨呢。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沈知非还是决定尽早离开顾卓,离开京城,而宅子里又没有守卫,今晚不走更待何时。日后山高水长,哪里都能找到容身之地,唯一遗憾的是珍馐阁还没有把这个月的工钱结给她,想想都有点肉疼心疼脑子疼。
二更之后,沈知非一直在等。顾卓房里的灯灭了之后,院内再无其他动静,沈知非便实施了自认为天衣无缝的逃跑计划。
凭借着自己多年的轻功,沈知非在房顶上轻巧的向前跑动,直至跑出了顾宅的范围。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窃喜,便听到身后有细微的喘气声,还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夜深人静,这声音不禁让沈知非打了个冷颤,连后背都有些僵硬。
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沈知非缓缓回头,却见一只通体灰黑色的恶犬正蹲在自己身后,吐着舌头,眼睛里泛着寒光,直直的盯着她。
“啊”,惊吓之余,沈知非除了本能的沿街逃跑,再也想不出其他的应对之策,连自己会轻功这事都抛在了脑后。
于是,在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在月色映照的街道上,一个女人边惊呼边毫无形象的狂奔,时不时的回头张望,而一条狗则甩着肥硕的身躯,在她的身后紧追不舍。
沈知非慌不择路,在街巷中狼狈逃窜,七拐八拐便跑进了一条巷子,当她发现巷子尽头没有路之后,一切都已经晚了。
四周院墙很高,墙壁上无着力点,轻功很难爬上去,沈知非看了看巷子口蹲着的恶犬,仰天长叹,这是什么世道啊,难道她一世英名要被一条狗毁了吗?
“我警告你,你别过来啊。”沈知非见无路可走,只能破罐子破摔,用手指着巷口的恶犬,声音都有些发颤。
那恶犬不再有任何动作,把她堵在巷子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跑啊,怎么不跑了?”片刻后,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狗的身后,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眸中似有嘲弄。
大狗顺从的走到顾卓脚边趴下,沈知非通体冰凉,瞬间觉得自己好像掉入了一个圈套,她怎么就没有想到,顾卓可是办过京城众多大案的刑部侍郎,抓过的人肯定也不再少数,怎么就会那么轻易的让她从眼皮底下逃跑,分明是顾卓故意让自己离开他的视线,故意在试探她,而她竟然还傻到嘲笑顾卓不知戒备。
“这是你的狗?”沈知非咬牙。
“不然呢?”
“顾大人好手段啊。”
顾卓语气淡淡,“不敢当,刚才忘了给你介绍,它就是宅子的管家,小星。”那只狗配合的叫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管家?还小星?沈知非欲哭无泪。
“你今天的行为我可以理解为畏罪潜逃吗?”顾卓慵懒的弹了弹衣袖上沾染的一片树叶,缓步向她走近,深邃的眸直逼着她,似要把她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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