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表嫂还是很尊重这份兼职的,就算只有一个听众,也不会根据氛围轻易转移话题:“咳……具体表现为:故意忽视对方、故意在群体中给对方以特殊冷待、故意假装记不住对方的姓名,改为关系上更为疏远的代称……这样的状况在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中很常见,但是呢,如果这种习惯持续到成年,社交壁垒建得太高、人际圈狭窄得不正常,那可得引起重视了!案例很可能是童年经历过创伤性事件,从此设下很重的心防,不愿相信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如果出现这种征兆,建议家长早日带去看心理医生,以免影响日后亲密关系的建立……”
这下,连元皓ǘ甲过来仔细听了。
“这个问题可不能轻轻放过!”听众一下子增加了一倍,二表嫂又找回自信,朗声道,“许多反社会人格酿成的悲剧,根源都在家长只关心孩子的学业,忽视了细枝末节的日常行为!这样的问题在青春期后期还有调整机会,一旦他们的知识体系成型,并习得了一整套流于表面的社交技巧,定时炸弹就会藏进人群中!他们模仿着正常人的感情和言语,乍一看情商可能还很高,殊不知一旦遇到经验外的突发状况,就会暴露出本来面目,再想改正也为时已晚――咳,不扯远了,举个例子,我老家的袁嬷嬷有一个在外打工的儿子,从小被逼着学习,别的事情都不过问,有一天他单位的女领导……”
“银霁都问你了,你倒是给个准信啊!”
元勋突然开口,提醒高中生们把注意力转移回自己的餐桌上。
他还在说辅导英语的事。元皓ㄍ斗炊云保骸安恍校人家自己的学习都顾不过来了,我还想拖累她?”
“没关系的,把知识教给别人也是一种复习方法。元皓ǎ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问我。”
“那可真是太谢谢你啦小银霁!你看你,一个大老爷们,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连个女孩都不如。”
这顿饭表面上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元勋痛快地喝掉最后一口酒,进一步展开督亢地图:“银霁,你将来打算考哪边的大学、学什么专业呢?叔叔上学那会,学会计学外语还吃香,现在全都变成明日黄花了,也不知道计算机还能撑多少年,唉,环境变幻莫测,一刻也不能放松啊。”
“这个我现在也没法决定,得看我高三是什么状态,还要参考家人的意见才是。”
元勋带着醉意摆摆手:“千万别听你那爹的!他百分百是想让你学个师范什么的,完了出来好考公考编,让他一辈子拴在身旁,稳定是稳定,想走也走不掉了。”
说完,仿若自觉失言,又补充道:“不过,如果你自己也喜欢当老师,女孩子读个师范挺好的,到时候桃李满天下,走到哪里大家都尊重你。”
元皓ㄒ丫放弃捂嘴了,站在第三方主持公道,然而阴阳怪气:“你少来瞎指挥,她很关心民生问题,以后八成要去当警察。”
“警察?警察也好啊,像《重案六组》的季洁,很飒的。都可以试试!我看咱们的公安局就是缺点女警,才会这么没人情味。”
银霁对元勋的好感度短暂地涨回了正值。
“呃,叔叔,其实我觉得元皓ǜ适合当警察。”
“你认真的?不,我才是最不适合当警察的人,毕竟再变态的罪犯我都能共情,硬件上就不够有魄力,你想想是不是这样?”
银霁诧异地和他对视。搞什么,投敌了,跟他爹合起伙来两面夹击是吧?
“……行。心理学就业有多难,你看看台上的素帕潘大师就知道了。”
“教人修补漏洞的又不是只有心理专业。”
但凡没有第三个人在,银霁一定会说:“那我祝你早日成为一名优秀的牙医。”
元皓ü们宜愀鼋魃鞯娜耍胆敢在家长面前暴露两个人私底下的交流方式,说明他知道元勋已经喝蒙了。
――足见他有多了解自己的父亲。与之相比,元勋配不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为回应她的视线,元勋以同样审视的目光看回来,这个过程持续了0.5秒,又被他开朗地一巴掌挥掉:“年轻人嘛,只要是自己喜欢的,都能做出名堂。不过,你想当刑警的话,身体素质一定要跟上,所以儿啊!你也快行动起来,多带银霁锻炼锻炼嘛,顺便把你自己的身体给养回来。”
“我的身体又怎么你了……”
元勋坐起身,勉强清醒过来,调用刚签了协议的监控设备:“他平时在学校也很挑食吗?”
“还好,比一般男同学吃得少。”
“食堂就这么不合你胃口?都说了让我送饭……”
元皓ㄎ孀〔弊樱紧急接话:“不是的,她是在跟树树作比较。”
“这样吗?”元勋的视线狐疑地在他们身上扫过一圈,复归混沌,“算了算了,都多大了还叫人操心吃饭,有你阿姨盯着,料你也不敢跟初中一样……”
“初中哪样?”他的话被银霁硬生生打断。
好在晕晕乎乎的元勋没计较她的无礼:“他下定决心要追成绩那段时间,哎哟,恨不得喝风屙烟,一粒米都不沾,具体是从什么时间开始的?喔!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刚好在家,他在电视上看到了……“
“爸!”
忍了一中午,元皓ㄖ沼诨故钦酒鹕恚拿一根吃剩的骨头,“咕吱”一声堵住了父亲的嘴。
第64章 对症下()药
计程车上,银霁仍然保持怀疑:“《X城桃李园》真有这么下饭?”
元皓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皱着眉头敷衍道:“不是说了每个人的……饭癖都不一样吗!我还听说医学生把人体解剖视频当电子榨菜,你质疑他们去呀倒是。”
难为他还特地造了个新词。银霁向来对不相干的事没有刨根问底的兴趣,翻着手机里的播客,规划新的行程:“那我们从简单的会话开始?”
“什么会话?”
“你这种情况,可以先试试ESLpod,多听就能找到语感了,还能提高单词拼写的准确度。”
元皓ㄕ隹眼:“你还真想给我补英语?我爸那是喝高了忘乎所以,跟个神经病似的,他的话你就当耳旁风,顾好自己就行。”
说元勋是神经病还不算中肯,应该说疏忽大意、自以为是,散发着一种成功中年男性特有的天真――孩子离了他的视线敢跟学校对着干,他还高高兴兴把煽风点火的一并请来吃饭,妄图坐在导演椅上亲自拍出一部阖家欢乐的情景喜剧。所以,在当爸爸的技术层面,银霁对他只有四个字的评价:不如韩笑。
被不靠谱的亲生父亲磋磨一中午,元皓ǖ故切那椴淮恚只是精神上有些疲惫,银霁却还要努力压下心头的烦躁,因为眼前的场景,字面意义上令她联想起那些吹枕头风的妖妃。
为了不与妖妃同流合污,她尽量正襟危坐,字正腔圆地劝谏道:“我说真的,把知识点教给别人是一种很好的巩固方式。刚好这段时间,我计划把初中到现在学过的固定搭配全都过一遍,你跟我一起来吧?”
元昏君离经叛道、不识抬举地翻她一眼,侧过脸去接着打瞌睡。
也好,那她就不客气了,对案例来说,攻心才能治本。
“奇怪,你为什么会讨厌英语?照理说你应该讨厌法语才对。”
想来他不会对非洲殖民史感到陌生,听此言果然垂死病中惊坐起。
成功探到患者病灶,来自魔教的银大夫省了麻沸散,直接举刀剜向毒疮:“就算你不敢出国,以后读研读博,大量的英语文献等着你去看,你预备怎么办?把别墅卖了,雇个随身翻译?”
都到这份上了,元皓还在嘴硬:“不劳您费心,我的人生追求没你高,随便读个本科出来打工就是。”
“你爸妈对你的期待可不只是这样。”
“你又知道了?我妈托梦告诉你的?”
噢哟,医闹了。
银霁拍拍病患的肩膀,耐心地安抚着:“你看,你没事就爱提楼阿姨,我奶奶常说,这是因为往生者放不下家里人,有事没事就要回来看一看、嘴上操心操心。刚才我说了什么?我断片了,莫非是楼阿姨借着我的嘴在教育他儿子呢?”
元皓ǖ纱笱劬看着她,少顷,“飒”地后撤几寸,摆出奥特曼的姿势,发射驱魔光波:“退!”
这下把银霁整不会了,他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在通灵者的视角里,可能真有一个楼医生嘎嘎笑着从银霁身上飞出来,元皓挥了挥胳膊,对着空气劝说:“妈,别老跟着我,多吓人啊!忙你的去吧,啊,晚上我们烧纸给你。”
要不是已经到了目的地,司机师傅可能要一脚油门刹到精神病院了。
真没想到他本人已经脱敏到了这个程度,银霁忽然觉得,自己之前被这件事拿捏的样子简直像个笑话。
恼归恼,针头已经扎进去了,作为负责任的大夫,这一剂药还是得推到底。
打开车门、狼狈地撑着伞,元皓快走一步,举着伞绕到这边来接她。潮湿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相当提神醒脑,银霁在精神被荡涤过后,再也没法欺骗自己了。
――如果元勋的诉求是把抽打驴屁股这份工作外包出去,并且选中了她,眼前就有根硕大的胡萝卜,她到底在回避什么?
无论是发散思维还是按图索骥,她只能推导出现下的结论。可是――银霁还是第一次如此怀疑自己的逻辑能力――这种事情说破了就不好玩了,一旦出了岔子,还会把自己推向非常尴尬的境地。
说不定,在元皓还是男明星的时候,正是因为他对待每条船都有这样沉浸式的耐心、对症下药的角色设定、浑然天成的表演能力,才没有在事情败露后被人记恨太久。
大概是这样的正反馈给了他很大自信,就算看破了银霁的本质,他也要迎难而上,成功拿下后再狠狠甩掉,他的全自动钓竿就会获得一大堆经验值,怎么不算人生履历中精彩的一笔呢?
她决不允许。为了惩治这种拿女生练手的人渣行为,银霁甘当绞刑架上的绳子,说破又怎样,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当场被嘲笑、一段时间内变成流行梗,制裁的目的却也达到了,她又不会少块肉。
这个层面的问题解决了,另一边……不管了,元皓ㄊ亲约阂上这条贼船的,到时候船一散架,银霁变回海豹、弃船而去,独留他一个陆生动物面对选错路带来的灭顶之灾,也没什么好愧疚的――总不能把溺死他的这片水域当成凶手铐走吧?
干就干,即便不能回头,反正,她做很多事的初衷都是为了给无聊的生活搞出些乱子。
元皓ú⑴抛咴谝霁身边,目光一直没从她的西瓜伞下移开。一定是她变换莫测的脸色吓到人了,他的表情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结巴着:“我刚才……你可能不太适应我们家的地狱笑话……”
银霁抬起伞,她觉得自己是笑着的:“如果你一直比我少110分,高中毕业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很多年后回忆起这段,元皓还是鼻酸、冤枉、大惑不解:“少你一百一就沦为智障阶级啦?你那时为什么要用看蟑螂的眼神看着我?”
――根据这条补充解读,银霁终于明白,原来是阴差阳错的误解让害怕与伤心瞬间爬上了17岁的脸。
遗憾的是,彼时她满脑子都是如何还了这白吃白拿的人情债――以一个不让自己难受的方式――咬着后槽牙,对眼前人的情绪波动视而不见。转移她注意的,还是突然照亮这张脸的冷红色,如果用激光灯仔细研究一只刚剥开的水煮蛋,你看到的画面将会和银霁看到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冷红流向低处洼地,汇入那双不含杂质的眼,好像有谁在趵突泉边被斩首,稀释后的血水跳跃着、涌动着,荡漾开去。
她有一丝不好的预感,抬头向校门看去。光源来自LED屏,就在他们谈话的空当,结束了短暂的休假,刚正不阿地向每个路人告状:君请看,“跑操缺席者”!
“本日”二字被抹掉了,校方果然分不出人力来告一整颗牙的状,于是,正在滚动播放的文字还是最早那一批“典型”,由“黎万树”打头,靠少量多次的洗脑循环,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银霁!”
元皓ǖ纳音都劈叉了。
“怎么了?”
他这纯属惊弓之鸟,银霁有些无奈,想告诉他“别紧张,其实我没有会配炸药的熟人”,一抬眼,视线却被一团黑非常刻意地挡住了。
“你、你觉得今天的菜怎么样?”
这样突兀的话题转移还不算特别欲盖弥彰,问题是,说话间,银霁的双眼被一只戴着黑绒线手套的巴掌捂了个严实。
“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
“没有啊,我就是怕你的眼睛被强光刺到。”
“你真贴心,那么请问我要怎么走路?”
“等、等一会再走。”
“等一会LED屏就熄了?”
“……哎,反正还有时间,我们去那边的奶茶店坐坐?”
“好啊。”
在黑巴掌放下来之前,银霁被它的主人掰着身子转了个方向。元皓ㄍ谱潘快步前行,不料银霁忽然转动西瓜伞,在离心力的作用下,伞上的水直朝他面门洒去。
趁敌人哇哇叫着糊掉满脸的雨水时,银霁转向校门――
原来她不能看的场面发生在门卫室。新来的门卫从窗口递出一包烟,很热情的样子,而接下这份礼的,正是本该关在监狱里的前任门卫,郑师傅。
第65章 紧张过头
湿漉漉地连打两个喷嚏,元皓ㄒ徽鲅劬椭道大事不妙,而垂下的伞面遮住了银霁所有的情绪。罐头已经打开了,他还是选择挣扎一下,只是方式上采取了绕道行驶,仿佛是在避开某种核辐射:“我突然觉得你那个呃,固定搭配的提议蛮好!白天没时间,晚上我们开语音说――需要我帮你复印资料吗?”
“不用,我有喵喵机。”
“你……”
“回教室再商量吧,奶茶喝多了晚上睡不着觉。”
――结果,令人恐惧的那枚导弹只是远远看着靶子消失在视野中,便主动要求回归日常。
“走啊。”
银霁扯扯他的衣袖,却没能拔掉他脚下的钉子。
“怎么了?”
元皓ü瞬坏没乖诘嗡的下巴,用审慎的目光丈量着弹道长度:“听着,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你得跟我讲。”
“那怎么行,公民享有隐私权。”
银霁也大致猜到他对事出反常必有妖的经验判断,问题是,之前那两回误打误撞,他都只是非常凑巧地观测到她生活的冰山一角,凭什么认定她路见不平就要原地变身,“咻”地飞到埃菲尔塔顶向黑恶势力宣战?
只看他脸色一沉,一点反驳都听不得:“是的,我知道你总能看到不公平的一面,可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人受伤,你没理由再去搞些有的没的。既然你不肯说,我会一直盯着你,你最好是什么也别做,等着我来想办法。”
“你要怎么一边盯着我一边想办法?”
“这有何难,黑夜给了我两只黑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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