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时,她的脚踝和桌腿绑定在一起,用的是――和这里、和“日常生活”不像是同一套系统的――一副手铐。
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她看看手不释卷的罪魁祸首,最先钻进大脑里的,竟是神婆的话。
原来这才是过激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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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没那张破帘子,从门外看,小隔间也是绝对的视野死角。
手铐的另一端连接着X形桌腿的上半部,可象棋桌并不是固定的,但凡银霁的柔韧性稍微好点,完全可以一指头弹走元皓及其作业本,“kua”地把桌子折起来,拖着它从隔间的门出去,只要造型凹得好,连人带桌都能顺利通过,再弓着身子单脚跳到校门外,一到有人的地方,喊他们击毙追出来的歹徒即可。问题是,银霁的身体偏偏是用钢板钉成的,韧带用于拉伤,关节用于风湿,此外没有正经用途,因而,她连从这个角落里站起身都办不到,或许这就是她实物怼人的报应。
旧教室隔音一般,平日里,只要她喊两嗓子,附近的人总能听到――可是整栋教学楼除了他们俩,没有半个人在。
综合多方因素,想要逃走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她琢磨这些的时候,元皓ㄊ贾彰挥刑头,眉眼像菩萨一样低垂,虔诚地看着自己写字的手。那只手洁白无瑕,色泽和质感都像刚上市的剥了皮的菱角,什么坏事都不会去干的呀!只要是看到它,大家都会这么相信。
“手机给我。”想也知道不在七星瓢虫书包里。
这时候要是表现出半分不镇定,她就输了――银霁给自己制定了这条游戏规则。
元皓ㄐ赐炅艘坏朗学大题,合上笔盖,这才发话:“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就在这待到晚上,哪也别去。”
“你觉得我会去哪?”
“你好像又忘了,有事可以告班长。”
“我不知道潜台词是不告班长就会被锁起来。”银霁晃了晃脚踝上的手铐:“这东西哪儿弄来的?你认识警察?”
“反正没跟你一样夜闯警察局。”
元皓ㄋ底牛缓缓拉开自己书包的拉链……银霁以为他又会掏出什么不得了的刑具,谁知是蓝猫玩偶。他紧张地捏着他的阿鸭,就像捏着安抚巾,从头到尾,没敢抬头看一眼银霁――原来是不敢看,不是不屑看。
怕成这样还要这么干,谁逼他了?
害怕放在一边,审问的流程还是要走下去的。
“昨晚,你又把谁的狗头剁了?”
银霁定定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逼着自己和她对视,紧紧抱着阿鸭,加重语气道:“昨晚先做好准备,今天下午就去剁。你早就知道我会拦你,所以一开始就把我排除在外,心虚是吧?一边心虚一边当时间管理大师,真是牛逼。――别想跑,叫破喉咙也没人会发现你。”
“我不跑,我想上厕所。给我解开。”
“你睡觉之前上过了。”
“我现在又想去了。”
“不会。你从吃了饭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
“是,所以我要去小卖部买水。”
元皓ù邮榘里拿出几罐薄荷茶丢给她。
银霁喝了一口,膈肌做了最大的努力没被噎住:“好,现在我的尿意更重了。”
“适当憋尿可以锻炼盆底肌。”
“谢谢你关心我的盆底肌,可100斤的纯蛋白质盆底肌也有极限,到时候就不受大脑控制了。”
“那你就尿在这里,稍后我拖干净。”
“……你要把我关到几点钟?”
“我说了,你在这待到天黑,哪也不许去。”
银霁指着头顶的小窗:“下雨了,天已经黑了。”
元皓ǚ畔掳⒀迹在楚河汉界上点亮了一盏led小夜灯。他的下半张脸被灯光染成幽幽的绿色,神情却说不上蛮横,看起来冲突又和谐,活像一个新上岗的黑无常,茫然又耐心地监督着孟婆熬熟一锅汤。
“你只能关我这一时,元皓ǎ如果你想彻底取得我身体的控制权,干脆一刀宰了我,再去湘西学赶尸。”
“我听不懂湖南话。”
“或者你把我的脑门凿开,把脑子掏出来,再把自己的脑子复制一份放进去,记得加个开关,免得我学会思考你不允许的事情,产生多余的自我意志。”
“不行,一米八的脑子控制不了一米六的僵尸。”
明明做了这么过激的事,却还要拼命讲笑话拉回日常,银霁时常觉得自己有点心理变态,现在来看,完全比不上正在间歇性发疯的元皓ā
“尤扬是你的眼线吗?”这点倒是很容易推出来。根据暴躁老姐的证言,在他跟敖鹭知“绝交”那天晚上,四点左右,他还在发信息问猫的事;而根据韩笑的证言,批评完银霁“难搞”之后,一整个晚上,他的电话都是占线状态;再结合昨晚尤扬敲晕小田时说的那句话,元皓那副茕茕孑立的形象忽然有所颠覆――有的是男性同盟背地里给他出谋划策,什么爸爸不在家就没有新鞋穿的小可怜,一转眼就给你抱束蓝色妖姬回家炒菜,别不信。
答案是可以确定的,银霁现在最好奇的是:“你是怎么说动他不在我面前有所表现的?他可是世界上最憋不住话的人了。”
元皓ㄐψ排ち伺ば∫沟疲让大部分灯光投向银霁这边:“很简单,因为他同时也是世界上第三个等着我们复婚的人。”
这样啊。
“现在来看,他的愿望要落空了。”
银霁也在笑,除了笑,她不允许自己有另一种表情。
“是吗?”
“您觉得呢?”象棋桌下,手铐的锁链哗哗作响,和雨声形成了合奏。
“我不觉得。”
“元皓ǎ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银霁算是看透了,维系男性生命的不是氧气,不是蛋白质与碳水化合物,而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没有任何理由的自信。
“多搞搞总能懂的。”
“谢谢不用了。张经理对你很重要?”
“这个问题对你很重要?”
“你把手机给我。”
“天黑了就给你。”
小夜灯是充电式的,然而开关附近有个标签:超强续航,世界领先。
可能是想把银霁拉进同频的情绪中,元皓ㄑ奂当前的刺激收效甚微,又从上衣口袋拿出她的手机,紧紧握着。手很大,37码,除了指缝间不断闪烁的呼吸灯,什么也不向她展示。
第104章 任君处置 中
真要追究起来,元皓今天的行动其实有迹可循。然而在玫瑰色滤镜的加持下,银霁忽略了一些冷硬和尖锐的东西,事情发展成这样,她也难辞其咎……
还是把自省的习惯趁早改了吧。
都被人拿手铐锁了起来――锁的还是脚!――理论上,银霁应该非常生气、大喊大叫、掀桌子打人。然而血液的不流通仿佛麻痹了她的情绪,这份镇定不是被强加的,而是自然而然的一种反应。
就算手机被别人控制在手里,她也能不带感情地讲条件:“不管你信不信,如果我现在不接电话,你的张经理会死得更难看。当然,你要是不在意他的死活,我也乐得清闲。”
于是电话被接了起来,开外放。
明昶的声音像把大刀,直直地刺出来:“忙什么呢,现在才接!我的妈,你是不是开了天眼,真的出大问题了!”
“对不起啊,我今天放假,午觉睡过头了。什么大问题?”
“你放假了?快快快,赶紧来我这细说,矫情鬼他们都在,有炸鸡吃!”
“来不了。”银霁瞥一眼对面的监听人员,“班长找我有事。”
“噫哟,啧啧啧,你俩干脆把脐带系在一起得了。”明昶调笑着,“那就不打扰你们约会啦!你先躲去厕所,我简单跟你说说。”
“你说吧,我已经在厕所里了。”
“帅大叔警官去了现场,眉毛没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主办方宣布试吃会提前结束,顾客都快走光了,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说得像我盼着他出事似的――啊,不过到了最后,有个小孩跑到后厨去,打翻了一盘什么东西,脚腕子当时就被冻肿了,看着像要起水疱,他父母不依,硬把市监局的领导叫了回来――”
“张经理居然敢把市监局领导也请去?”
“那可不,胆大包天!你说过的,这都是为了把作案伪装成意外。”
“荣哥看到了全过程?”
“是的,他一直待到了最后。但这件事实在太像意外了,也没理由把张经理抓走,只是叫他赔了医药费,市监局领导也口头禁止他把冰淇淋系列上架售卖,他的生意应该是受到了……一点点影响吧。唉,我也不知道这结局是好是坏。”
“不是‘像’意外,这就‘是’意外。如果那个倒霉孩子没有乱跑,今天下午只会有一场风平浪静的试吃会。”
“哦,这么看来,也算老天开眼了?可是小孩多无辜啊,再说了,如果眉毛去了,这份‘冰山炸弹’就是拿来招待她的――活该毙了这个张经理!”
“毙不了。警官说过的,我们普通人能做到的也只有及时止损而已。”这句话是银霁看着元皓ㄋ档模像在坦白从宽,又像是某种怨怼式的胜利宣言。
“结果那个斑马日的还是侥幸逃脱了,不行,我得和眉毛说清楚……可是真的要说吗?我怕她一个想不开,也有什么过激行为――”
“不会的,她求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是什么让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暴躁老姐陷入两难呢?
最后明昶下定决心:“还是得说,起码让人有点防备。”
“你来决定吧。”
“也好,剩下的都交给我吧,你就别管这事了,回去好好学习好好谈恋爱,本来也是我把你拖下水的。”
“没有没有,我挺开心的,你下次有事也可以找我。”
“真的吗?那我――”
电话被挂断了。
银霁在等没礼貌的审判官说一句“原来你没准备剁了谁的狗头啊,是我错怪你了”或者“原来你也不是每次都亲自动手的啊,是我输了”,可他的第一句话偏偏是:“张经理的生意还是受到影响了。”
没有什么“偏偏”不“偏偏”,他这样的反应才符合常理,不偏不倚地击中了这段关系中的痛点。
因为这句话,银霁的情绪在这个下午产生了最大的波动。
元皓没意识到他丢失了伙伴飞船的频段,接着发出未经编码的电波:“创业不容易,何况他不是本地人。”
银霁帮他补完了后面的话:“他上有老下有猫,他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他好不容易找到了本地女友还要承受冷暴力,他才是受害者,他值得拥有一切!”
元皓目光一凛:“你在发什么神经?我没有这个意思。”
“是,你没有,你心里想的是,‘嗨呀,怎么说也是我爸爸的老员工,他没了,我爸也会受到牵连,我这个东西湖王子的宝座就坐不稳啦!’”
“非要说得那么难听?”
“真话总是难听的,王子殿下。如果你没有把我关在这里,根据以往的经验,今天下午,你亲爱的狼同伴不死也会脱层皮,这才是你非法囚禁公民的真正动机,对吧?”
这样的情绪波动,与其说是迟来的愤怒,倒不如说是积怨已久的失望。
银霁不给他留气口,不间断地输出着:“你替你的狼同伴把我锁住,完全可以说成‘我好害怕你又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哦’,说真的,你们男的最擅长把利益伪装成感情了。然而你忘了,你亲眼见过我是怎么为了前程顺利逃脱的,不过嘛,作为A市的安全小卫士,你肯定要把能带来稳定价值的市民放在充满变数的反派前面啦!”
像是被她六亲不认的样子吓到了,元皓ㄈ眉父鲇锲词困住了一阵,艰难地进行了虚弱的辩驳:“……可你也不是每次都能逃脱。”
银霁狠狠蹬了桌子一脚,得亏敌方躲得及时,没造成什么需要赔钱的遗憾。不得不说,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在审讯室里发狂的囚犯。
因为审讯者的虚弱,被审讯者蛮横得像是哪里的军阀:“我还以为告班长会让班长为难,想不到班长早已做出了选择,根本没有半点为难的样子嘛!是我僭越了,对不起啊,你们肉食者解决问题的方式永远是解决发现问题的人,从古至今,一脉相承,太孝了,太悌了,bravo,芜湖!”*
他为什么不反驳?他至少想个一米八的办法让一米六住嘴啊!他没有。银霁真的生气了。
“你的想象力――或者说脑补能力?比我丰富得多。”凭什么他能维持住镇定的表象,甚至还能转移话题?“你很喜欢明昶对吧?暴脾气大长腿搞笑女,简直和我妈一模一样,你最喜欢这种女的了。”
然而银霁确实也是被他的想象力堵住了愤怒的出口。
“为了接近敖鹭知不惜跟我虚与委蛇;为了接近韩笑去跟余弦打交道,雷成凤的事你不管了?哦,她不够漂亮,越漂亮你越想为她出生入死,颜控啊说到底,还以为你真的脱离了低级趣味呢。”
博弈中可能存在一种规则:如果两个人都在发疯,谈话的内容已经不重要了,看上去情绪稳定些的总能占据上风。
现在轮到元皓ㄆ苹狄蝗艘桓鑫侍獾墓嬖蛄耍骸翱上О。我长得再像你初恋,我也是个男的。我妈要是生了女儿,你们高考完了就能去爱尔兰结婚,那边法定结婚年龄是18岁。”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有这种误会。”不就是拼一个冷静吗,为此银霁可以变成一把正在锻造的兵器,不仅能迅速冷却下来,需要时还能刺中要害:“我对你的染色体没有意见。我接受不了的是你的那层壳。”
看来敌方也是同样的策略:“真的是误会吗?不完全统计,你永远都为了你的好姐妹冲在前头,这回那个眉毛跟你不熟,但她也是暴脾气大长腿呀,于是凭颜值被你破格录取了。不就是假设和求证么,你看我都找出规律来了。”
规律个毛线,他真的感觉不到逻辑崩坏吗?
“这么说吧,我之所以更关心女性,因为我也是个女的,我帮她们就是在帮我自己――你们可能不敢相信,女性之间也是有同盟的,虽然大多数时候像一盘散沙。至于你这段性取向的指控,我可以用一个决定性因素一票否决:我没法想象跟一个女人上床的场景。”
“你也没法想象跟一个男人上床,比起那个,你更愿意想象他们被你虐杀的样子。”
“这倒是。”银霁感到烦躁,“别琢磨我了,第一,性取向存在灰色地带,第二,我不懂人类为什么一定要有性取向,你跟我聊这个是永远聊不出结果的。”
包括动态发展中的性向,她认为对一切事物的探索都需要一个过程,虽说探索总得有个结果,但有人试着施加外力截停这个过程。就是另一码事了。
元皓ㄐ》度地挪回了桌子,看起来已经打消了傲慢的疑虑,舍得分出一些高贵的精力探讨银霁的小问题:“我那层‘壳’又是什么玩意儿?你有话直说,不要用修辞手法,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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