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狂澜淡淡道:“我父亲在时,经常让我们蒙上眼睛,只凭声音去辨别各种东西的位置,大到一个人脚步的走向,小到一片羽毛落下时的动静,错了就要扎马步顶完三炷香的水盆。”
“司老爷对你们还真是一点都不手软。”桃夭感慨道,眼前不禁浮出年幼的他扎着马步举着大水盆受罚的模样,光是想一下都怪可怜的,天晓得他们兄弟俩当年是吃了多少苦头,才换来今日的“天资过人”。
“江湖险恶,务必耳聪目明。”司狂澜脸上没有丝毫对过去的埋怨,甚至都不觉得那些是苦头,“他只是要尽最大的可能让我跟哥哥活得久一些。”
桃夭愣了愣,笑:“很少听你叫大少爷哥哥呀。”
“他有身为兄长的样子吗?”司狂澜叹了口气。
“确实不像哥哥的样子。那么,说到你家静静……”桃夭算了一下,“年前到现在,大半年过去了,他还不打算回来?我也没听苗管家提到他最近有什么新消息,你就任他在外头乱跑?”
“半个月前他捎了信回来,说还在跟挚友聚会中。”司狂澜将折扇一收,“既然他觉得哪里都比家好,等这次回来,随便找个名目送他去坐个牢好了,狴犴司里的单间应该还可以。”
看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这个明明一直在担心兄长安危却半分不肯表露于面的家伙,说不定真会拿这个狠招来惩罚不懂事的司静渊。
“桃夭……”磨牙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道,“我看还是想法子给大少爷送个信吧,让他快些回来给二少爷认个错,不然我们可能真要去送牢饭了。”
“我也不知他现在在哪儿呀!大不了以后牢饭给他吃好点呗。”
“这……要不柳公子你想个法子?”
“他又没死,我上哪儿查他老底去。”
“阿弥陀佛,大少爷这回麻烦了。”
“没事,坐牢又不是砍头,总有放出来的时候。”
坐回去继续看书的司狂澜自然是听到了他们的话,嘴角却是轻轻一扬,那几个半路掉进来的,其实跟司家半分关系都没有的家伙,居然这么自然地开始担心起司静渊的安危……这么多年来,好像除了苗管家,再没有人这样了。
他不动声色地瞟了他们一眼,看着那几个总是打打闹闹、没有一点正经样子的“杂役”,又觉得这回带他们出来,也不是什么后悔的事了。
人多就是热闹,再枯燥漫长的旅程也变得快起来,不觉间,他们已在往青垣县的路上走了七天,按计划,明天傍晚前差不多就该到目的地了。
也难怪青垣县四季常青无冬无夏了,它身处高地,气候本就与平原地区有别,越朝它靠近,山路就越崎岖,两旁的野山植被也越发厚密,分明是个难得的天然屏障,把最安全舒适的环境都给了这个近乎世外桃源的地方。
离青垣县还有一天的路程,暑热已然消减了不少,沿途吹来的风都带着别样的清香,令人心情大好,众人更加迫不及待想去到这个即将迎来一场天下盛会的灵秀之地。
这时,马车的速度突然慢下来,又过一阵子,干脆停了。
司狂澜撩开帘子,问驾车的小厮:“怎的停了?”
小厮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脸色也不太对劲:“二……二少爷,好像不太妥当。”
“嗯?”
小厮结巴着说:“二少爷……我们已经在这条路上兜好几个圈了,我明明……明明是按着正确路线前进的,不知怎的,总是回到原路上。”小厮抖着手指着路边草丛里的一尊无头石像,“我都第三次看见它了……一模一样,肯定不是沿途摆放了三座。”
桃夭从帘子后钻出来,看了看那石像,问:“你真的都回来三次了?”
小厮猛点头:“别的我不敢夸口,认路是从不出错的!”他越肯定就越害怕,哆嗦着问司狂澜:“二少爷,咱们别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吧?”
司狂澜看了看天,平静道:“日上三竿,蓝天白云,你觉得哪里会不干净?”
“可是……二少爷,真的太奇怪了!”小厮都要哭出来了,“而且你看四周一个人都没有,荒山野岭的……”
桃夭笑了笑:“我下去看看。”说罢便从马车上跳下来,站在那石像前左右环顾。
司狂澜也下了车,站在马车另一头观察四周情况。
柳公子跟磨牙也赶紧跳下来,走到桃夭身边问:“发现什么不对头了?”
桃夭吸了吸鼻子:“空气清新,鸟语花香。”说罢又扭头问那边的司狂澜:“二少爷,你那边有什么发现吗?”
司狂澜摇头。
并没有什么诡异的迹象。
“我来驾车。”司狂澜对小厮道。
“我坐你旁边好了。”桃夭跳上车,笑嘻嘻道,“车里坐久了太闷,出来清醒一下。”
司狂澜没有理她,也没有赶她进去。
一行人重新上路。
路还是那条路,虽狭窄崎岖,但司府的马儿向来争气,这样的路况上依然如履平地,跑得四平八稳。
坐在外头更能饱览山野中的风景,绿树青草,野花灿烂,沿途都是夏季最好的风光。
司狂澜专注驾车,桃夭偷偷打量他专注的侧脸,啧啧,真不错。
“看路,别看我。”他突然开口。
吓得桃夭赶紧把目光移开,哼了一声:“有什么好看的,这里就这一条路,一个岔口都没有。”
话音刚落,她却微微一怔,司狂澜也是同样表情。
又是那个断头的石像,确实一模一样。
小厮从车里探出头来,激动地喊:“看吧看吧我没说谎吧!又回来了!”
司狂澜跳下车,看看那个石像,又对跟来的桃夭道:“怎么看?”
桃夭四下环顾,笑言:“荒山深林的,有个把调皮捣蛋的山精妖魅也不出奇。”
“莫非遇到专门戏弄来往客商的无聊家伙了?”柳公子走过来,深吸了几口气,“真是空气清新鸟语花香,没觉得有什么妖气呀,可能只是低等的山精吧。”
“那你倒是给我找出来呀。”桃夭白他一眼,“你看看这里有多大,总不能让我一寸一寸地翻吧。”
“应该只是恶作剧的家伙。”磨牙抱着滚滚过来,“你们先别恼,不如我来念一段经文,相信它们听到后会自行离开的。”
桃夭柳公子异口同声道:“等你念完经都到明天早上了!”
磨牙委屈道:“那怎么办嘛,总不能放把火把这条路烧了吧。”
柳公子摸摸下巴:“倒也是个法子。”
磨牙冷汗滴下来,正要开口,怀中的滚滚却跳下来,一溜小跑地往那石像前去,腿一翘,撒了一泡大尿,估计是在车上憋久了……
空气里再没有鸟语花香,只有一股臊味,众人不约而同捂上了鼻子。
同时,一团半透明的白色玩意儿逃命似的从石像里窜了出来,眨眼间便消失在半空中。
此刻,空气中才飘过一丝淡淡的妖气。
磨牙大叫:“是那个吗!”
“可能是吧,都没看清楚就没了。”柳公子又往草丛里看了几眼,“应该只是某个捣乱的小妖怪施放出来的一股妖力。”
桃夭忍住笑,摸了摸滚滚的头:“好狐狸,尿得正是时候。”
司狂澜皱了皱眉,不太相信地看着桃夭。
桃夭拍拍他的胳膊:“上车吧二少爷,看看咱们还会不会回来。”
果然,马车这回一路往前,不多时便到了全新的路段。
最觉得不可思议的还是小厮,看桃夭他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马车里,滚滚得到了这几天最大的一块糖糕,高兴得呜呜直叫。
磨牙非常骄傲,觉得滚滚又给自己长脸了,谁说他养的狐狸是废物,这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么。
只有柳公子语重心长地跟磨牙说:“你平时还是要让它多吃些清热去火的蔬菜,你瞧瞧这尿都臭成什么样了。”
磨牙耷拉着眼皮:“尿有香的吗?”
“它特别臭啊!”
“你心里不觉得臭,自然就不臭。”
“……”
另一边,司狂澜时不时看看窗外的情况。
“没什么可担心的。”桃夭看他面色严肃,笑嘻嘻道,“荒山野岭里常有无聊精怪捉弄人,赶走了便是。”
司狂澜仍没有松懈之意:“此地怕没有想象中太平,都小心些。”
“放心,有我们在,无论如何都不能扫了二少爷的雅兴。”桃夭塞了一块糖糕在嘴里,“幸好滚滚尿急,没有耽搁我们的时间,不然赶不上夜宴我才要难过死呢。”
司狂澜放下帘子,皱着眉自言自语:“位置偏远,山路难行,明明不是个举办盛会的好地方……”
“且去且安心,真要有什么,不过是给二少爷带生意来嘛。”桃夭一笑,“你想想,能去这场夜宴的人,非富则贵,他们要有什么事……”正说着,她突然住了口,整个人愣了愣,眼神放空起来,连嘴里的糖糕都忘记嚼了。
“他们要有事又如何?”司狂澜转过头去,见桃夭此时的模样,奇怪道,“怎么了?”
桃夭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才恢复过来,忙对他笑着摆摆手:“没怎么啊……那个糖糕有点噎人。”
司狂澜又打量她一番,没再多问。
马车又前行一段,桃夭突然问:“咱们今晚是歇哪儿呀?”
司狂澜答:“烟霞林驿馆。”
“这么好?”桃夭脱口而出。
“哪里好了?”司狂澜不解,“寻常驿馆罢了。”
“呃……我意思是那里离青垣县已经很近了吧,那还不好吗!”桃夭搪塞过去。
没人知道,此刻她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第6章
烟霞林的深夜有些凉,四周的密林里隐隐飘着雾气,白纱一样在葱郁的树木间缭绕。
林子前头的驿馆勉强能住,条件简陋了些,但好歹收拾得干净,只是因气候地势的缘故,床榻上多少有些潮气。
他们抵达时,驿馆前已然停了两辆别家的马车,一辆泥浆满身十分狼狈,一辆车轮坏了,小厮正忙着修理。两辆车都装饰考究,非普通百姓之座驾,想来乘车人应是从别处来赴宴的贵宾,只是看他们糟糕的车况,这一路来得也甚是艰辛。
下车安排好一切后已近半夜,众人随便吃了些干粮便回房歇息。
“此地荒凉,你安分些。”司狂澜回房前,看了一眼身后的桃夭,“不相干的人,不必搭理。”
“啊?”桃夭手里还拿着半块没有吃完的饼子,话还没问完,司狂澜已经关上了房门。
“嘁,我一路上有不安分过吗?”她用力咬了一口饼子,“还不相干的人……大半夜的我想搭理也得有人呀。”事实也是如此,从他们下车到进房,除了门口修车的小厮跟管理驿馆的老头,并没有再见到其他人,想必早就会周公去了。
“二少爷说得不错,小心些总是好的。”磨牙抱着滚滚四下环顾,“你忘了白天遇到的事了?我到现在心里都不踏实。”
“跟着我们你有什么不踏实的。除了我,还有谁够胆吃你不成!”柳公子瞪他一眼,伸手推开房门,“赶紧睡了,明天还得早起呢。”
进得客房,是个有三张床位的房间,窗户半开着,月光落在老旧的地板上,几只蚊子嗡嗡地从朦胧的光线里飘过去。
倦极了的滚滚从磨牙手里叼过自己的枕头,迅速跳上床去,很快便蜷着尾巴睡着了。
磨牙跟过去和衣躺下,才躺下却又坐起来,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说:“咱们还是警醒些,天晓得会不会再遇到别的怪东西。”
“放心睡吧……全天下最怪的东西都在这个房间以及隔壁房间里了。”桃夭走到窗前,扇开不识相的蚊子,看着外头浓重的夜色。
“知道你为啥不长个儿吗?就是因为睡得不够。”柳公子不耐烦地把磨牙摁回去,顺便扯过被子盖住他的脑袋。
磨牙从被子里钻出来,攥着被角说:“我还是觉得……”
“再不睡我就把你绑到外头喂蚊子。”桃夭仍瞧着窗外,毫无睡意,眼神反比白天任何时候都精亮。
磨牙立刻缩回被子里。
柳公子在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给自己喝,并没有去睡觉的意思。
始终站在窗前的桃夭一直不作声,不肯收回的目光似在认真寻找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撑不住的只有磨牙,房间里很快就响起他和狐狸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仿佛长了绒毛的月牙在空中缓缓转移着位置,桃夭似在默默计算着时间。
片刻之后,她走回来,瞧了瞧磨牙,确定他已经睡得不省人事。
“还坐着?”她坐到柳公子对面,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蛇在夏天不用睡觉吗?”
“床榻又潮又脏,我可睡不下去。”柳公子嫌弃道。
“那你在这儿杵着吧,我睡去了。”桃夭伸了个懒腰,起身正要往床那边去,却又突然一皱眉,捂着肚子道,“不行……先去上个茅厕。”
还没迈腿,柳公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干啥呀!”她甩手,“我肚子不舒服!”
柳公子冷冷直视她的眼睛,却一句话都不说。
僵持片刻,桃夭叹口气:“好吧不骗你了,我肚子没事,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出去?”
柳公子哼了一声,一脸早就看穿她的得意。
两人轻手轻脚出了房门,下楼梯直奔驿馆大门。
还没到门前,便瞧见外头的石阶上坐了两个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出去一看,却是另两驾马车的小厮。
见他们两人出来,其中一个小厮竟主动问他们:“你们也睡不着吧?”
桃夭跟柳公子对视一眼,笑道:“蚊子多,吵得烦人,出来透透气。”
“你们定也是来参加夜宴的吧?”另一个小厮问道,“我瞧见你们家公子爷了,一看就是有来头的。”
“哈哈,能收到夜宴请柬的人,都不是没来头的。”桃夭并无兴趣打听他们的主家是什么来头,但看着他们两人脸色不妥,似有惊恐之意,遂顺口问道,“二位是从哪条路过来的?我见你们的马车又是泥浆又是破损的,这是遭了大雨还是掉坑里了?”
这么一问,那两人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其中一人压低声音问:“你们来时可遇到什么怪事了?”
柳公子皱了皱眉,蹲下来:“你们也遇见了?”
两个家伙顿时像遇见了知音人,一个迫不及待道:“白天离这烟霞林还有半日车程时,我们的马车不知怎的掉进一个泥坑里。那坑倒也不深,以为让马儿加把劲就能出来,结果根本动不了,我让老爷的侍卫驾马,我自己下到泥坑里去推,哪知道……”他凑近了些,脸上的表情越发夸张起来,“哪知道那泥坑里居然有两只怪手,死死攥着车轮呀!当时可把我吓得魂飞魄散。跟老爷说了,他们却不信,说我眼花,我说没有,可再看,又瞧不见那怪手了,反正车子是怎么都动不了,最后是侍卫拿着刀在泥坑里乱砍了一阵,才脱了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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