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太监的暗恋史
作者:匿名咸鱼
文案:
裴端死在贞治三十三年,为他送终的是他的仇人。
外表高冷毒舌实际卑微敏感小太监x外表温和实则真冷淡从容宫女姐姐
一句话简介: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你得到了一颗卑劣狡诈的太监的心
标签:BG,长篇,古代,小甜饼,狗血
第一章 临终
今年的冬日尤其的冷,风雪刀子一样钻进破败的茅屋,身上的薄被裹了又裹,仍然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他终于病倒了,连日昏沉高烧,本就枯瘦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脸上显出骨相。
这夜,连日的大雪终于停了,破败垂下的窗外可见皎洁的月,裴端难得的清醒,似是回光返照,他望向窗外的天空。
意识模糊中,他隐约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在日复一日的寒风和饥饿中,浸泡在渗入骨髓的孤苦中,等待着自己死去的那一刻。
茕茕孑立,孜然一身。
或许是人在弥留之际,多了几分软弱,这一刻,素来洁癖孤僻的裴端,忽然想去触碰些什么。
一个、一个比自己温暖的人。
窗外风忽然间停了,枯瘦的寒枝立着。
恍惚之间,裴端听到寂静之中隐约有人声。
“他还在这?”
“应该是。”
“现在如何?”
“……几日没见他出来了,恐怕已经要不行了。瑛姑姑,你就别去了,怪吓人的,若是让宫里头人知晓,又是麻烦。”
“……许营,你知道的,我不会轻举妄动,我只看看。”
而后便是脚步声、跟着是推门。
这是上辈子活着的裴端最后一次见到宋长瑛,她走进来时,裴端甚至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只觉得她似乎有几分面熟。
被派来这苦寒之地守王陵的,都是些犯了大罪的宫人,终日只许穿着素白的孝服。宋长瑛长发只一根木簪挽起,那样妥帖端庄地站在门前,犹如一捧流水,寡淡得几乎要融进身后的雪景里。
裴端盯着她看,她也就这样回望。
等宋长瑛走进来,这冗长的寂静才被打断。她站在裴端面前,将这个昔日权势滔天阴狠狡诈、如今却枯瘦如柴蜷缩在破絮里的太监从头打量到尾。
那眼神,刀刮似的刺入裴端的骨头里。
“没想到掌印大人也会有今天。”她淡淡开口,语气里说不上是冷嘲还是感叹。
“你是谁?”
“……”宋长瑛似乎有些惊异裴端并不记得自己,稍稍停顿后,便答:“掌印大人贵人多忘事,居然不记得奴婢了。”
“我是宋长瑛,罪臣宋贺之女,宋长瑛。”
裴端便有印象了。他自入宫以来,死在他手中的人,从奴婢到宫妃,从卑贱的太监到朝堂上的官员,不知几何,唯独这宋贺,他有印象。
真治十三年,他被提拔皇帝提拔为秉笔,携皇令下苏江,抄了宋贺宋提督家满门。而宋贺,就是他亲手提剑杀的第一个人。当时不知宋长瑛如何逃了出来,大概是为了报仇,她并没有隐姓埋名的生活,反而是入了宫,忍辱负重多年,投靠了裴端宫中的死敌,寻了机会刺杀裴端。
那刀就刺在心脏偏左一点点,若非裴端命大,那次恐怕真的要栽在她身上,却也落了病根,自此以后便身体不如从前。不过想要杀他裴端的人实在太多,宋长瑛也让他忘在脑后,除了胸口那道疤。
裴端忽然感到有几分有趣,他自入宫割了那东西,便注定是无根无着落的浮萍,想不到这辈子最后一刻、居然有人前来送终,甚至还是自己的仇家。
想到此,他连语气都温和几分。
“你是来向咱家寻仇的?”
宋长瑛却摇头:“并非。”
她停顿片刻:“我是来给你送行的。”
而对于现在的裴端来说,这两个说法似乎并没什么太大区别,他也没有挣扎的意思,若是宋长瑛能够现在杀了他,到也算是体面地离开人世,没什么遗憾。
宋长瑛也没在说话,她弯腰点燃了桌上的炭盆,屋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暖意,她又将馊掉的稀粥倒掉,而后转身出去。
该是走了。
裴端觉得有些可惜,他有些希望对方能杀了自己,可他还留一口残喘的气。
他望向那燃着的碳火,尝试着动了动指尖,半分力气也使不出。裴端喘了口气,才竭力抬手慢慢地攀上桌子,指尖落在那焰尖上。
温热的,有些烫。
想事上天垂怜,如他这般恶事做尽的阉人,死前期颐能触碰到一点温热的愿望,也能被宽宏地满足。
裴端闭上了眼,倚靠着那火光,昏昏睡去。
这便是他上辈子活着时,最后见到的东西了。
第二章 孤魂
裴端好似做了个梦、或者说是他死了以后,却并没有马上投胎,而是困在这屋里,静静等着鬼差来带自己下地狱的时候,见了一些事情。
宋长瑛并没有离开,她出去以后又回来了,带了个食盒。她喊了几声裴端,但裴端已死,自然不能回应。
沉默片刻,宋长瑛又出去叫了人,带了身新衣裳和一确盆热水回来。裴端方知道她嘴里的“送终”没有任何隐喻暗讽,只是真的在为他处理后事。
宋长瑛脸上并没有看到大仇得报的快意,也并没有悲伤,而是一种复杂晦涩的感叹,裴端难以理解。
宋长瑛就这样沉默地帮他擦干净了脸,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裳,头发梳得妥帖。做完这一切她关上门窗,提着纸灯缓步离开。
真治三十三年,冬,裴端死在凉州赵王陵。
天亮时,有人推门进来,发现裴端死了,竟也毫不意外。
那尸体躺在榻上,虽然面容仍旧枯瘦吓人,但多少体面了几分,没那么邋遢不入眼了。
不过死在皇陵的阉人,没人给他脸面,仍然是被席子草率一卷,丢进乱葬岗去了。
宋长瑛没有跟去,两个内侍抬着他的尸体走出赵王陵时,她正抱着自己的医箱出诊。裴端就飘在天上,看一眼自己被抬走的尸体,又看向宋长瑛。
裴端忽然想起,宋长瑛原先是在宫中做过女吏的,听闻她为人宽和,从不捧高踩低,无论是内监宫女还是侍卫娘娘都一样的礼遇,许多人都受她照拂过。
……就连自己这个杀父仇人,宋长瑛也会在死前给与他同样的礼遇――这话裴端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宋长瑛从前就为裴端的死敌做事,说不得是为了盯着他真的死了罢。
“真难得。”他笑了一声,鬼魂跟着宋长瑛身后:“瑛姑娘的仁心善举,咱家到了地府,一定向宋大人详述。”
宋长瑛靴子踩在雪地里不紧不慢地走,听不见他一介孤魂野鬼的冷嘲,自顾来到了请她出诊的宫人住处。
敲了门后,里头传来太监虚弱的声音,掐着嗓子,又尖又细地请她进来。
“可还好些?”
那受伤的太监坐起身面露感激之色:“用了几天药,已经不太痛了,多谢瑛姑姑。”
宋长瑛颔首:“转身,我看看伤口长得如何。”
那太监低下头沉默着翻了个身,自己把衣服褪了下去。伤的位置有些尴尬,得脱了裤子,尤其对于有身体残缺的太监来说,更是一种羞辱。但宋长瑛表情平淡,既没有过分宽慰同情别人,也不曾露出什么轻鄙之色,好像看哪里,也不过是一块猪肉,不值当她有别的情绪。
又换了药,宋长瑛点头,去拿自己的药箱,从里头翻出药包来。
“还继续吃几天,伤口长得好,但注意不要沾水,不要乱动。”
叮嘱完了,她又收拾东西离开。
宋长瑛很忙,守王陵的宫人常常吃不饱穿不暖,又被人责难,身体不好体弱多病的很,她这一天从早跑到晚,连饭都是在别人家将就的。
裴端盯了她一天,宋长瑛当真没有接触什么人通风报信,也没有给任何人提起过自己。
夜里熄灯前,宋长瑛才脱了那身终日穿着的孝服,披了一件毛色发黄的大氅坐在桌前翻动看书。
她睡得也很准时,不论书写得什么,只看半个时辰,就吹灯睡了。
第二天天亮,裴端仍然没有等到鬼差来抓他,宋长瑛照常出去问诊。他没跟去,飘在在宋长瑛屋里,到处想找这女人与宫里有联系的证据。
她的桌子摆得乱,乱七八糟的书和药材铺满了。并不像个世家养出来顶贤惠的女人,屋子里格局也没甚么品味可言,花瓶里插着枯枝,空落地摆在角落。书倒是什么都有,虽然她是个医吏,但看的东西很杂,从晦涩的兵法律法,到闲谈杂记,偶尔也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裴端盯着那写着探情的破旧书脊,实在想象不到宋长瑛这样一个木讷的女人,翻看这本书时会是怎样的表情,遂呲笑一声移开了视线。
他疑心疑鬼,总觉得这箱子里匣子里书页里定然是藏了猫腻的,要是能碰到凡间的东西,他肯定要把这屋里翻个遍。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端安静下来,鬼魂是不会觉得累的,但不知为何觉得冷,与死前在寒夜里的冷不同,这股子凉意是从心尖里渗出来的。
他有点想投胎了,可为何没有鬼差来捉他,莫非他生前恶事做尽,地府阎王也不收了。
一会裴端又摇摇头,若真是那样,该有人拖他去十八层地狱受刑。这世间恶人不知凡几,裴端自问他也不过是千千万万歹人里稍微突出的一个,不该让地府忌惮。
许是今年的雪太冷了,太多孤魂徘徊,没轮到自己吧。
生前被困在这王陵里,死后他却行动自如了。裴端实在无聊下来,他想着,要不去寻一寻生前的仇家,在投胎前再给他们添添堵。
到深夜了,才有人送她回来,裴端不认得那人,但听声音,似乎是自己死那晚跟宋长瑛说话的侍卫。这人相貌算得上俊郎,宋长瑛提着灯往前走,他在一旁打伞。
他话多些,宋长瑛时常沉默,也被哄得偶尔一笑,只是并不放荡,仍然是端庄的模样。到了宋长瑛住处,这侍卫却没有进去,只是寒暄几句离开。两人举止亲密又守礼,像是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
宋长瑛关了门,不知那侍卫停在她小院门口,眼神期期艾艾地看向那如豆的灯火,踌躇好一会才离开。
“孬货。”
裴端又冷笑。
他飘回屋里,宋长瑛正翻书,拿得便是白日里裴端瞅的那本带了颜色的《探情》,裴端跟着看,文笔粗劣,图画更是丑得惊人。他看一眼便嫌恶地撇过头,反而打量起来宋长瑛。
她真是安安静静翻书,什么表情也没有,也不觉得这寡妇马奴的故事多粗鄙,也没什么感兴趣或情动的样子。
裴端想起来那小侍卫看她的眼神。
“瑛姑娘,如你这般没有女人样子,木讷寡言的人,居然也有人喜欢,还是个馕货,蠢笨至极,瞧得让人不自禁发笑。”
宋长瑛自然不知身旁有个刻薄阉鬼在编排嘲讽于她,仍旧看她的书,裴端也透过去一眼。
书上正到马奴与寡妇私会,那东西磨在寡妇幽径入口,只听两人粗喘轻吟,水声津津……半个时辰到,宋长瑛准时放下书,吹了灯。
……竟是睡下了。
第三章 簪花
跟了宋长瑛一段时间,她屋子里那点东西已经叫裴端窥探尽了,干干净净的,一点问题没有。
裴端感到无趣,他本来是想做做恶鬼,去折腾一下那些个得罪过自己的人,临到出门前,又歇下了。
不知怎的又对宋长瑛生出兴趣,磨磨蹭蹭地还是留在了赵王陵里。
宋长瑛出诊,他起先是跟着飘,后来惰怠下来,干脆趴在宋长瑛的医箱上。这东西真不算轻的,有时候宋长瑛出诊的地方远了,走的时间长,肩膀就被压得酸痛,反反复复地换边背。
宋长瑛脸上也露出几分不耐,每当这时,裴端心里就溢出点点恶意的畅快,仿佛这宋长瑛肩膀上压得苦,也有几分是自己使得坏一样。
晚上的时候就还好,那个侍卫通常会送她回来,偶尔也会帮她背医箱,不过宋长瑛总是拒绝,只有实在累极才同意,偶尔让人背一次,就极其客套地多谢。
那小侍卫叫许营,每次替宋长瑛拿东西,就好像多荣幸似的,脸都低到胸口去了,殷勤至极。
“一副阉奴才样。”
裴端看不惯他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总在两人身后骂他们,口不择言时,将自己也一同骂进去了。
所幸也没人听得见,不至于落了笑柄。
又过了两个月,终于开春,天气暖和不少,宋长瑛也换了轻快的春装。
今日她休沐,难得收拾了下屋子,也不过是把那些乱丢的书本一起塞进柜子里,整理了下药箱,看起来终于像是有人住的。
倒腾了一会,宋长瑛安静下来,拿出药杵开始捣药。
裴端坐在窗沿上,看向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屋子里瞥。
果不其然,还没到晌午,许营就过来了。他一来,那笃笃的捣药声就停了,开始叽叽喳喳的聒噪说话。难为宋长瑛那样安静的性子,居然受得了他的吵闹,还能露出恬淡的笑容。
聊了一会别人的琐事,许营就开始有些沉默,他结巴了一会,低头道:“瑛、瑛姑姑……下午我休沐,若是你无事、可否同、去祭拜吧。”
西山是他们这些守陵的宫人死后埋骨的地方,有善心的,到了清明前后会给他们烧个纸钱。不过说是祭拜的名头而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宋长瑛却笑着点头:“也好,也有多日不曾离开王陵了。”
派来收陵的宫人都是犯了罪受罚的,若非职务是不能离开,不过许营是正儿八经的侍卫,上面睁只眼闭只眼,带个宫人走走,也不算天大的罪。
简单收拾了一下,宋长瑛就跟着出门了。因为是偷偷出去,孝服自然是脱了,只穿着杏色的春衫,她发髻仍然是一根木簪挽着,随意整洁。宋长瑛的身上看不出柔美的模样,细说起来五官也算的漂亮,只是太寡淡,也太端庄,显得不出挑,但眉角眼梢里能带几分柔和的笑意,又叫人不自在感到亲近。
到了市集,宋长瑛心情不错,话也多说几句,许营得到回应,更加主动殷勤。
裴端看得出来,冷哼了一声,只觉得两个人碍眼,忒没见识,市井凡俗有什么可见的,都是副低贱丑陋的样子。
两人先是买了祭拜用的之前、香火,才去了饭馆吃饭。许营在朝廷里做事,虽然就是个侍卫,在本地也还算家境殷实。
两人吃饱,才步行前往西山。刚刚下过雨,西山的深林寂静空灵,空气也格外好闻。本也是抱着出来游玩的心思,两人都很随意,走的缓慢,偶尔停一停,宋长瑛会教许营认认路边的草药。
山路转角处开了溶溶的梨花,灿烂铺满枝丫。许营看了眼弯腰采草的宋长瑛,目光落在她乌发里斜插的木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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