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点心……”
她微微笑,眨眼道:“小柳儿手艺好,我就不献丑了,且借姐姐用用。”
宋长瑛的厨艺水平,大概是做出来的吃食让人宁愿喝她煮的药,看起来就和下了毒似的。
这两日,宋长瑛像是给李长安送东西送上瘾了似的,一会是点心,一会是香囊,一会是荷包。有时宋长瑛是托裴端送来的,有时候更是亲自去寻他。宫里闲话就多起来,道是钟粹宫那个宫女瑛娘对李长安献殷情,想去做人家对食,寻个靠山。
李长安越听这闲话越战战兢兢,一连教训了好些个小太监,可自家师傅脸色还是越来越难看,心道不能再拖,得挑个时辰把话说明白了。
年前突然来的雪,太后受了风寒病倒,皇帝亲自去慈宁宫侍疾。
等太后终于喝了药睡下,已经更深露重了。
裴端伺候皇帝回宫,叫了人来换水,面前却不是以往在太后宫中伺候的宫女,生得艳丽,眼角也像小钩子似的透着股媚意。
“陛下,奴婢伺候您洁面。”
裴端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皇上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躬身告退。
一出来,他就找来长安问话。
“那宫女是谁放进慈宁殿的?”
“师傅,是小夏子,差人给太后送茶时塞进来的,估摸是贵妃娘娘那边递了东西的。”
“呵,许丞令最近落难,娘娘该坐不住了。”
皇上最近偏宠温妃,温妃又是跟皇后熟稔,贵妃娘娘原先在后宫专宠,如今却大度地塞了人进来。不光是帝王宠爱争风吃醋这等原因,后宫之事皆与前朝息息相关。
当今皇帝忌惮高门世家,年幼时却又不得不仰仗他们稳固朝堂,早有收回权柄之意。这些年,借着他们这些宦官之手,处置了不少人。余下的各个心惊胆战为求自保,眼见着皇后娘娘的太子殿下和贵妃娘娘的三殿下渐渐成年,又有不少人动了心思。
不过争来争去到最后,惹得皇上猜忌,两败俱伤,反而便宜了年纪最小的五殿下。皇上信任宦官,无非是因为宦官没有家室,不能留后,只能攀附自己,所以放任权利。万没想到自己百年,年幼子嗣被宦官挟持。
他也是那时候站错了边,才被发落到受皇陵的下场。
想到上辈子死前光景,裴端心里又冰冷下来,他吩咐道:“叫两个人把小夏子拖远点,塞了嘴打死,不要惊扰贵人。”
他本想回去歇着,脚才踏出两步,又道:“你去监舍候着伺候太后,咱家过去。”
第十二章 险恶
太后年纪大了,睡眠便不好,越发的喜欢安静,因而诺大的慈宁宫侍候的人却不多。月上柳梢,闻听风过空旷处的呜咽之声,更显得有几分诡异。
突兀出现嘈杂的脚步声和人声,叫声凄惨犹如厉鬼索命似的。跟着穿着太监服的男子还没跑上两步,已叫人一闷棍打在膝盖上,噗通一声倒下。那小太监自知求生无望,也不再挣扎。
裴端缓步走到这他面前,拧住他下巴,冰白的手指掐在对方脸颊上。
“御前当差也敢吃别家主子的茶,真是活腻了。”
太监的声音本就尖细,放低了更显得阴沉沉的,含冰渣似的刺人,配上轻柔的冷笑,更叫旁人心惊。
“慢慢打,别闹出大动静,夜里还长着。”
行刑时,裴端也没有离开,漠然盯着那棍棒下的肉体渗出血,浸透了衣衫。
他进宫十年,见过多少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后宫角落里,奴才不过是贱命,便是死个千百条,也不会引起皇家的注意。若非往上爬,若不成为主子眼里还有用的狗,早就埋骨深井里了。
十年前进宫那群太监中,他裴端可以说是最胆小怕死的人,也因此他比谁都渴望权势。
虽然一直不敢亲自动手杀人,但小诏狱里折磨人的手段刑罚,都是他替泰安操办的。大约是心里越是胆小越是怕事,就越爱用严苛的刑罚,营造出阴狠的模样方能给自己撑场面。
一眨眼两辈子,当初见血都会腿软的裴端,现在看着这场面倒是波澜不惊。因而自他重生以来,除了泰安交待特地关照的,其余犯了事的也就给了个干脆,不再故意折腾人了。
他倒也想让小夏子痛快点,只是这小夏子敢在御前动手脚,还是帮衬着贵妃塞人。皇上一时情动,明日知晓肯定饶不得,若不死的惨些,怎能顾全皇家颜面。
要怪只怪他认主不清。
看着那具肉体逐渐不再动弹,裴端抬起眼,吩咐道:“没气了就投井,地上要记得打理干净。”
“是,公公。”
正抬腿要走,假山间忽然飘过一个人影,瞧着是个宫女打扮,裴端冷喝道:“哪宫的,站出来!”
原本打算躲到他们离开的宋长瑛轻叹了口气,默默走了出来。一见是宋长瑛,裴端登时愣在原地,刚刚尚且尖锐的声音瞬间变得轻柔起来:“……姑娘怎么在这?”
宋长瑛见他似乎还有意演下去,也不拆穿:“奴婢给长安公公送些点心热汤。”
她本是温妃宫中的,这等事自然轮不到自己。实际上是司礼监的下人以为长安要与她成好事,特地前来告知,她不好推辞,也就应了,哪里料到会撞见这场面。
宋长瑛起初确实是吓一跳,惊讶于裴端在处置宫人时和在自己面前装的大不一样,不过她听多了采菱嘴里那个穷凶极恶喜欢用刑听人惨叫的煞神,居然觉得眼下这个裴端似乎算得上平和了。
两个行刑的人见情况不对,早已拖着尸体下去了。
琢磨了一下,宋长瑛才小声道:“刚刚那宫人…是犯了事,长安公公让你处置的么?”
“嗯。”
裴端松了口气,再次毫不心虚地把帽子扣在自家徒弟身上,正当他以为此事可以揭过去的时候,李长安人未到声音却已经到了:“师傅!刚刚监舍来人说瑛姑娘一会要来送点……”
第十三章 陈情
耳房里的炉子上还热着茶,缓慢飘散着热气,桌上摆着的糕点。
在经历短暂的尴尬后,长安战战兢兢地跟宋长瑛解释了两人的关系,以及之前的误会云云。末了又替自家师傅说好话,直言都是裴端特地让他照料宋长瑛的,若不是裴端踢了他一脚,恐怕他就要把裴端吹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深情不悔了。
言罢,两人紧张地盯着宋长瑛的反应,女子却眨了眨眼,很平淡地注视着两人。
“……”反应过来的裴端脸色越来越黑,恼怒地攥紧了五指:“姑娘早就知晓?”
宋长瑛俯身行礼:“公公大名,瑛娘自然听过。”
“你倒愿意哄咱家!”裴端脸上青白交加,越发觉得自己是被戏弄了,一挥手打翻了桌上的糕点,洒了一地。
这人肉眼可见的火气越来越大,见势不妙,李长安忙假做身上还有差事要做,匆匆溜了,只留宋长瑛面对这炸了毛的裴掌事。
“公公。”宋长瑛略略垂下头,倒了杯清茶递过去:“先前对公公无礼,是瑛娘不是,瑛娘自入宫后得公公多番照顾,心中自然感激。虽然知晓公公身份但公公没有透露,瑛娘以为公公是真心想与瑛娘相交,不愿做那用身份欺压的事,这才如此。”
“你一介宫女,咱家不过是随手施予,谁想与你结交,自作多情!”
“是公公心善,瑛娘得罪。”
她又是捧着对方又是赔罪效果甚好,宋长瑛再暗自打量,便瞧出裴端已经消气许多,虽然现在还冷言冷语,不过是觉得被人下了面子。
宋长瑛忽然就凑近了,抓了裴端腰上的香囊,低声小意地说话:“先前的香囊糕点,也是借长安公公之手,想要送给公公的,瑛娘绣工不好,只敢在里头缝了个端字,还怕公公嫌弃。”
忽然靠近的温度,清苦的药香扑入鼻尖,很是好闻。饶是女子其实并未与他有什么肢体接触,裴端耳根也忍不住一点点涨红。
太监身有残缺,很忌讳与旁人接触。以裴端的性子,更是甚少与人靠得这么近过,更何况是个女人。
而且……那些东西都是送他的。
裴端瞅一眼腰间的香囊,心里莫名觉得欣喜,却还努力阴沉着张脸,掐着嗓子说话:“不过是些粗陋东西,以后少花心思。咱家还有当值,姑娘自便吧!”
人已掀开帘子走远了,宋长瑛才收起脸上些许的娇态。
太后睡得不稳当,夜里又惊醒。裴端跪在扶她坐起身,只看她混浊的眼里露出些悲意:“皇上呢……什么时候走的?”
“太后娘娘,皇上是守到子时,才回去歇息的。”
太后又剧烈咳嗽起来,裴端忙拿着帕子接,手心又染了温热的血色。
伺候太后喝了热水,她方才歇下。裴端不动声色地打量她满脸病容,知道太后已经时日不多,上一世就是在年后不到半月,就薨了。
太后母家并不如何显赫,皇上甚至都不是她亲自抚养,初登基那几年,原是皇帝养母永仁坐的太后之位。当今皇后娘娘也就是先太后母家,外戚势大时,太后没少受过刁难,如今却没享受几年好福,就病体沉疴,无力回天了。
太后一死,皇帝心里愧疚更甚,对皇后及其亲族更为忌惮,又看着日益挺拔的太子,猜忌之心渐渐升起,连连借着宦官之手削弱太子党羽,最后逼得父子反目,太子造反。连带着站错队的裴端也险些掉了脑袋,若不是皇上对他颇为宠信,恐怕早就在太子谋反时掉了脑袋。
就连宋长瑛父亲宋贺,虽然裴端没有明确证据,但后来也察觉恐怕是因为与太子一党牵连,才遭此横祸。
本来也不算不上定局,里头还少不了贵妃挑拨,裴端若是想,以皇上后来对他的信赖,父子之间不说化解矛盾,但肯定不会闹到必死局面的。只是裴端扪心自问,并不再想偏帮太子。
一是上辈子太子舍弃自己在先,裴端天生心眼极小,记仇得很。
二来,宋家一案让裴端对太子性子很是忌惮。宋贺虽然不算清正廉洁的好官,倒也是个能臣,皇帝原先是有几分看中他的。之所以获罪如此之快,除了贵妃一脉暗中作梗,估摸也是太子主动割肉保全自己的手段。
天家之人,没有不多疑的。他既然用宋贺,手里必然也拿着宋贺的把柄,
也仅是他们这些宦官,既不被看得起,也不会被当做威胁。
三来,比起两位成年且皆有后台的皇子,年幼的五殿下显然更听话些。
太后呼吸声渐渐平稳,裴端这才轻声慢步地退下,阖上门走了出去。
丑时,换班的太监已经赶来,裴端交了差,嘱他们静心伺候,才回到耳房。
一推门,就见那穿着青釉色的宫女服的身影仍然在里头,一手撑着脸颊,垂着头正打瞌睡。
裴端步履轻巧地走进屋里,伺候人惯了,硬是没有半点声音,没惊醒宋长瑛。
耳房的茶水还在暖炉上咕嘟嘟的热着,地上打翻的糕点已经被收拾干净了,桌上又多出新的食盒来,点心热汤都在小碗里盛着,散出香味。
他情不自禁地靠近那正打盹的少女,心里一块蠢蠢欲动,忽然好像又是前世自己成了孤魂野鬼的时候。
外头下着雪,天气很冷,屋里火炉却烧的暖烘烘的,周遭也没有旁人,安静极了。宋长瑛坐在桌前翻书,他就仗着无人瞧见自己,伸手带着恶意地去拧了对方的脸颊。
“!”真是鬼迷心窍!
几乎要真的碰上宋长瑛的脸时,他才猛地回神,狠狠地敲了桌子,在宋长瑛尚带困意时阴笑道:“姑娘见了那情形倒也敢在咱家这睡,小心叫人拖去角落里投井。”
“瑛娘失礼。”宋长瑛推了推食盒:“先前的洒了,长安说您这几日忙,晚上也没吃饭,钟粹宫的小厨房还算可以,公公将就吃些吧。”
收拢在袖中的指尖将掌心掐得泛白,裴端挺直了脊背,刻意掩盖什么似的,语调平平道:“姑娘既然知道咱家这忙,就不该多来添事端,司礼监多的是有人给咱家送吃食,不劳姑娘烦心。”
话到此处,宋长瑛自然不好再说什么,起身行礼就要告辞,人走到门口了,裴端看一眼窗外,又把人叫住了。
宋长瑛闻言一愣,回头看他:“公公还有什么事吩咐么?”
“……也没什么,披件衣裳走,就当是谢姑娘的点心了。”说着便拿起自己解了放在椅子上的大氅丢了过去。
宋长瑛将那大氅接过,手心是上好的绸缎和毛料,这等东西,还是她原先宋家尚在时她才穿得的。
她低眉敛目,这时眸光才有几分动容,轻声道:“瑛娘多谢公公。”
她是利用裴端无疑,只是对方如此好骗,倒叫宋长瑛想起家中养的小狗,心里有几分不忍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安:采访一下师傅怎么看师娘的?
裴端小脸通红:什么师娘、胡说八道……反正瑛姑娘就是纯洁善良宽宏仁慈大度讨人喜欢……*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长安:采访一下瑛姑娘对我家师傅的印象如何
*被当成小菩萨*宋长瑛,点头:很满意,我喜欢世上多些这样蠢笨的人。
第十四章 探病
因太后重病,这个新年过得也不如何热闹,只封了个新晋的兰贵人时太后与众人一同吃茶过。年后终究是没熬到元宵,在前夜就去了。
皇帝悲痛欲绝,在灵堂生生跪到天明,裴端等人拦不住,只得把这消息放出后宫去,让各宫娘娘前来相劝。
贵妃娘娘早已守着,她便带着三皇子一同入内,小意劝慰,皇上终于宣了膳食。
皇后却姗姗来迟,满宫内哭得梨花带雨的主子,唯有其眼泪没掉过,只故作伤情,拂袖时都忍不住笑意。先太后永仁是她姨母,她出身显赫,皇上都得谦让她几分,因而皇后也并不太看得起当今太后,两人之间早多有嫌隙。
到她入内,劝诫皇上丧礼不可太过铺张,昨年举国洪涝大旱不断,皇上当起表率,勤俭为是。何况上有永仁太后,即便是这出殡,也不应该按照真正太后之礼来。
道理自然是如此,皇上心里也清楚不能大肆操办,只是心里到底不爽,冷言冷语地讽刺着皇后:“朕的皇后好生明理识大体,国丈如今身体康健,待到要操办大丧时,望皇后还能如此得体!”
这话一出,皇后脸色也骤然冷下来,“陛下思母之痛,臣妾就不打扰,先行告退了。”
言罢,她身旁宦官上前搀扶,回去了中宫。
皇上心情不佳,必然要寻人麻烦。裴端小心嘱咐宫里人更仔细伺候,还是有人冒冒失失,打翻了奉茶。
“一群蠢货!惊扰太后仙灵!都给朕下去领罚!”
天子一怒,这便不是那打翻茶水的小太监一人之事,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二十多人,全都挨了板子,裴端也不例外。
这是裴端重生以来第二次受刑。
其实仔细算算,相比上辈子太后去世那段时间,皇上动怒已经算少得了,且如今他比上辈子更得皇上宠信,慎刑司的人也给他几分面子,不敢真的打实了。饶是如此,裴端生性怕疼,也还是在床上躺了好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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