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鱼尴尬地退出去好几步,耳朵红得不成样子。方令越面无表情,只往前走。
卫鱼愣了几秒,硬着头皮跟上去。
安迪将圆盘放在客厅空荡荡的餐桌上后,用一旁的食物罩将餐盘一一罩住。
说是餐桌倒更像是储物柜。桌上倒了两杯热水,杯口飘着氤氲的水汽。
安迪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大包白色塑料袋。拆开袋口后,陆续拿出一个个白色的方形盒子。
她一依次打开瓶盖,最后手心里躺满了五颜六色的药片。她将药片包在嘴里,半晌后才像是想起一般,灌下一大口水。
她眉头紧蹙,可想而知,那些药片该是有多苦。
方令越和卫鱼始终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那些药片像利刃,毫不手软地扑向卫鱼。而她心中的疑问也越积越多。
那些被整齐地摆放在桌上的药要比刚才安迪吃的还多。卫鱼环顾四周,却没有见到除他们之外的第四人。
安迪看到了,说: “别看了,这里没有人。”
卫鱼疑惑, “没有人?”
安迪手指着头顶, “她在上面,嘘。”
她说话的样子就像在讲恐怖故事。卫鱼没来由地渗出一声鸡皮疙瘩来。
安迪又灌下一大口水。她放下杯子后说: “好了,你们送我回去吧!”
临走了,卫鱼又往屋里望去。
除了满桌的菜,冒着热气的瓷杯,颜色鲜艳的药片。
真的,一个人也没有。
回去的路,方令越坐在副驾驶座。
安迪不像先前那么爱说话,而是带着耳机,独自眺望着窗外。她将音量开得很大,以至于连坐在她身旁的卫鱼都能听到。
只是,到底是隔着一副耳机。歌词也总是断断续续的。
安迪一偏头,就看到卫鱼好奇地看着她。她笑了笑,取下耳机,套在卫鱼的耳朵上。
这下,那些音乐总算变得响亮而清楚了。
福利院离中学不远。
下车前,卫鱼将耳机归还给了安迪。
安迪问她: “好听吗?”
卫鱼点头,微笑道: “嗯。”
福利院的门早就关了,安迪掏出手机给院长打电话。大概是发生了些争执,挂上电话时,安迪脸上有些不乐意。
良久,安迪走到方令越面前问他: “你们记者是不是特别喜欢窥探别人的私生活?”
她不管方令越有没有在听,继续说: “一旦发现蛛丝马迹,就像狗咬住骨头了,一点也不会放。其实你们记者也不过如此罢!”
她说着,用手拨了一下额头的碎发。
她就站在门口的路灯下,每个动作都清清楚楚。以至于卫鱼在不经意扫到她的脸时,连惊讶都忘了。
“你流血了。”
安迪满不在乎地说: “哦。”
卫鱼掏出纸巾要递给她。
“不用了。”
卫鱼执拗得很,硬是将纸巾塞到了安迪的手心里。
安迪将纸巾摊开,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一通。她将纸揉成一团,塞进包里时笑着对卫鱼说: “你可真不要命。”
卫鱼并不能听懂安迪的意思。安迪勾勾小指,让卫鱼过去。她凑近卫鱼耳边,声音很小,只看到暗色中她殷虹的唇一张一合。
卫鱼呆呆地只任由她的话灌入她的耳中。
院长总算来了。
他认出了方令越和卫鱼,脸色变得更不好。
“你们还来这里做什么?我已经说过不接受采访了。”
安迪翻白眼, “院长,你不要总觉得人家都是来找你的。我的魅力甩了你不知道几条街呢!”
院长脸上挂不住,最后又警告道: “我不管你们是不是来找我,我只有那一句话,不会接受。”
方令越走上前,笃定地说: “既然答应了,我便不会食言。”
院长没再说话,开了门。
安迪往里走了写后,回头。
她伸出手。
借着余光,依稀能看到她手上那异于平常的色彩。
鲜艳的有些过分的红。
掺杂着血的颜色。
安迪将手指递到嘴边,粉嫩的舌尖一卷。她抬起头,连声音也染上了一层鬼魅感。
“记者先生,这是我的隐私。你,敢窥探吗?”
方令越表情严肃,望着安迪走远的身影。隔得远远地,仍旧飘荡过来她幽灵般的歌声。
Andy was unique
But anywhere he was freak
Who put himself away
During further everyday
And now he celebrates his loneliness again
······
蓦地,卫鱼想起方才的耳语:
Love me, Andy。
她说。
声音轻轻地,仿似来自深谷。
带着永不停歇地深爱。
来晚了。
第35章
“走吧。”
方令越唤了一声站在身边的小姑娘后,掏出包里的车钥匙。卫鱼满脑子还是方才安迪在她耳旁说的那些话,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心里觉得惴惴不安。眉头蹙在一起,弯弯的眉毛像两条蚯蚓似地挂在额下。
方令越见卫鱼还楞在原地,不耐烦地也停下脚步又走到她身边,一把抓起小姑娘的手。那一瞬间,他心里也是一惊,那样柔软的触觉还是第一次,带着一点点温度,从掌心源源不断地扩散,只是那样轻微的碰触,连久已蒙尘的心也滚烫烫的。他一下子松开手,咳嗽了几下。
卫鱼这才回过神来,两耳早已红透了。
“方方老师”
方令越没应答,开了车门坐进了驾驶座。
卫鱼脚底跟抹了油似的,就要跑时被叫住, “还不上车?”
方令越烦躁地看着车外抵着头的人。
“地上是有钱等着你捡吗?”
卫鱼: “没有。”
要是有的话就好了,她也不用为房租发愁了。
唉。
“上车。还要我说几遍。”
卫鱼: “好。”
卫鱼硬着头皮打开车门,笨手笨脚地钻进去,还没有坐稳就听见驾驶座上的人说, “现在知道害羞了,徐志宇拉你手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
卫鱼身子一僵。
徐志宇什么时候拉过她了。
她怎么不记得了。
还有,方老师为什么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啊。
呜呜呜。
以后,还是不要发呆的好。
方老师好像很讨厌她发呆。
于是,思绪就从拉手变成了方老师生气了,继而变成了方老师因为她发呆而生气了。卫鱼的脑子里已经上演了一出八十集的电视连续剧,她是配角,跪在地上被老爷教训的那种电视剧。
“坐好。”方令越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后座的小姑娘。
卫鱼: “方老师,对不起。”
方令越: “对不起什么?”
卫鱼吱吱呜呜地也没说个所以然来。
方令越忍不住叹息, “卫鱼,”
卫鱼抬起头,看向驾驶座。她不敢直接看,只敢盯着驾驶座上的人的后脑勺看。方令越的头发很短,是那种很干净的发型。卫鱼想,方老师真的是一个很干净的人,无论是长相,还是穿衣打扮。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方老师更干净的了。连带着他身上的淡淡淡淡气味也变得那样与众不同。
“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卫鱼收回思绪,声音低的不能再低: “方老师,您可以再说一遍吗?”
方令越紧抿着唇,不说话了。
卫鱼两手紧握垂在双腿上,眼睛不安地四下里看。车厢里的低气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却又一句话不敢说,只怕多说多错,方老师会将她直接从车窗扔出去。
可是这样想时,脑子里又有一个小人物一脸骄傲地对她说: “你怕什么?他让你坐他的车,他还给过你肉吃,他还牵过你的手。”
方老师还牵过她的手。
就那么小小地一下子。
卫鱼发誓,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就好像,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在那些黑暗的日子里,那个给他讲笑话的人。
那个讲完笑话,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
车子穿行在霓虹灯之间,两旁万家灯火,行人无数。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又有多少人像此刻的他们一般,各自沉思着。
下车前,卫鱼叫住方令越。
“方老师,谢谢你。”
没等方令越回答,卫鱼转身消失在那条黑暗的小路口。
虽然她知道,这一路走来,她总是在被帮助,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才又能力回报这些善意。
至少让她说一声谢谢。
总好过比一句话都不说得好。
往后,等她可以独当一面,而她再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的时候,再回想起这些日子来,至少还能记住对方因为她这句平淡无奇,甚至说了太多次,听了太多次的话语而出现在脸上的不耐烦。
那些表情,虽然她记不清,也想要收藏在心里。
然后等到以后,还可以拿出来回味。
方令越坐在车厢里,远远地看着那抹消失得干干净净的身影,想起数个小时之前,她固执地要让他尝一尝冰糖葫芦的样子,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嘴角已经牵起了微笑的葫芦。
很甜啊。
冰糖葫芦。
他嗤地笑出了声。
第二日还没走到电视台,卫鱼就接到方令越的电话。
“方老师。”
电话那头的人嗯了一声,卫鱼没来由的心里一紧,砰砰砰地跳动声也啪的一下像是被按下了开关。
“你先去福利院,我手上有点事情。”
卫鱼点点头, “嗯。”
电话那头许久没说话,只听得到偶尔来往工作人员的说话声。卫鱼看了看手机,还以为方老师已经挂了电话。
她紧张地叫了一声方老师。
“怎么了。”
电话里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到耳朵里,卫鱼左耳通红,能滴出血来一样。她的脸烧得厉害,手里的电话也烫的吓人。
“没什么。”
其实,她只是想要问一下方老师是不是还有什么要说的。可听见他的声音以后,却又怎么样都问不出口了。
电话那头的人又沉默了好几秒,身边好像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下后,叫了一声卫鱼。
“嗯。”
方令越用手挠挠头,发丝刺在掌心,痒痒的。
“在那里等我。”
“嗯。”
“乖乖地。”
卫鱼一愣,好几秒后才哑着嗓子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方令越挂了手机。肩上刚好打上一只手。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就见到台长那张挂着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消息的脸。
“喔唷,小方,叫谁乖乖地,有情况啦?”
方令越不动声色地抽开那只搭在他肩伤的手, “没睡。”
台长一脸“人家不相信的样子”, “说嘛,告诉我,台长大大给你把把关。”
方令越扶额, “说了没什么。”
台长: “我吃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要多。”言下之意,人家验,告诉人家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方令越: “哦,那你再多吃点,争取脑血栓。”
台长: “”
身后又走来个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女性,看了看方令越,又看了看一旁闷闷不乐的男人。
“怎么了?”
方令越: “”
台长: “小方有秘密了。”
卫鱼坐地铁又转一次公交车,总算找到了福利院。门口的保安大叔说什么也不放她进去,她不敢争执,只好站在大门口,站累了就蹲下去,蹲的脚麻了又站起来。保安大叔看她也辛苦,好几次劝说她就算在这里等一天也不会有结果的,卫鱼只要摇头不说话。
方老师让她在这里等他的。
还要乖乖地。
下午一点过,天空突然飘过来一片乌云,眼看着就要下雨。卫鱼无路可去,刚想着要不要去附近买把雨伞,又想着自己已经有一把雨伞了,再买就是浪费,浪费了就没有钱租房子了,这样纠结着,雨点就落了下来。
起先还是淅淅沥沥针尖样的洒下来,一阵风吹过后,一下子变成了黄豆大下,噼里啪啦地就砸了下来。那雨砸在卫鱼的脸上,疼得厉害。她脱了外套搭在自己额头上,庆幸方老师没有来,自己也没有带设备。
一边思索着得暂时找个躲雨的地方,一边就看到从雨幕里走过来一个人。
小小地姑娘,手里也跟她一样,连一把伞都没有。可相比起卫鱼,她却十分坦然,任由雨滴砸在身上,淡然的样子一点也不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你怎么在这里。”
卫鱼半眯着眼睛,要说话,雨水就顺着唇瓣落进了嘴里。
带着鱼腥味,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跟我走吧。”
卫鱼还没来得及问来人是谁,就被安迪拉着胳膊往福利院里走。保安大约也不忍心看卫鱼再在雨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过去了。
从大门往里走,还有一段距离,卫鱼偏过头看到女孩已经被雨水完全浸湿的黑发,想也没有想,将还撑着外套的手递到了女孩的头上。
安迪一顿,却也没有说什么。
到了走廊下,安迪让卫鱼在原地等她,一个人就往里走。过了几分钟,手里拿着一张干净的毛巾又走了过来。她将毛巾递给卫鱼,卫鱼见她一身还是湿的,接过毛巾就要帮她擦头。
“谁要你帮我擦头的。”
“你的头发还在滴水。”
安迪伸手抓了抓头发,一脸淡然自若: “用不着。”
卫鱼固执地摇头, “会感冒的。”
安迪烦躁地甩开卫鱼的手,脸上带了些怒气, “感冒又怎么样,迟早有一点要死,晚死不如早死!”
卫鱼呆呆地站在原地,半晌才挪动步子捡起刚才不下心被拍落得毛巾,拍了拍灰。耳边还是哗啦啦的雨水声音,那些雨水顺着墙壁滚落,留下浅浅的一道水痕。卫鱼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毛巾,眼睛里喊着意味不明地神色, “会感冒的。你要听话。”
安迪冷笑着哼了一声, “听话?还轮不到你来教育我。”
卫鱼握着毛巾的手一紧, “你为什么这样子轻视生命。”
安迪回头盯着卫鱼, “生命?”,雨水顺着额头流到眼角,就好像她落下来的眼泪一般, “我他妈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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