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人多,灯会上更是人挤人。花灯繁多,流光溢彩,薛灵栀目不暇接,连连惊叹。
“栀栀,那边有灯谜,要不要去看看?”谢樱难得兴奋,在喧闹的灯会上,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不少。
薛灵栀重重点头:“好呀好呀。”
其实永宁也有灯会,但是远不能和京城相比。
谢家兄妹四人在灯会上待了很久,直到很晚,才兴尽而归。
元宵佳节刚过去几日,昌平伯的夫人便上门拜访。
梅若乔深感意外,昌平伯是先帝的外家,因外戚而封爵,和安远侯府这种功勋之后一向来往不多,也不知昌平伯夫人忽然来访,所为何事。
虽然不解,她依然热情招待,将人迎至厅堂,又命人奉上茶水糕点。
寒暄几句后,昌平伯夫人含笑说明了来意:“妹妹有所不知,我这次是为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来的。”
梅若乔心里一咯登,莫不是枫儿在外面胡闹、闯下什么大祸不成?
却听对方道:“说来惭愧,上元佳节,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对贵府的姑娘一见倾心。没办法,我只能舍了这张老脸,亲自上门来求一求妹妹。”
梅若乔眼皮一跳:“提亲吗?”
据她所知,昌平伯有五子,长子年近而立,早已娶妻纳妾。次子庶出,业已娶妻生子。四子、五子年纪尚小,唯有第三子,十七八岁,正是议亲的年龄。可是恍惚听说年前已经订亲了啊。
昌平伯夫人笑笑,并不否认。
梅若乔皱了眉,忖度着道:“年纪倒也相宜,但我听说贵府的三公子已经和崔家订亲了?”
“不是老三,是给老大求的。”昌平伯夫人忙解释道。
“什么?!”梅若乔霍地瞪大了眼睛,疑心自己听错了。
她强忍怒火,尽量客气,一字一字道:“夫人说笑了,小女虽顽劣,可也是侯门之女,我家再不济,也不至于让女儿给人做妾。”
“妹妹莫急,不是求娶令爱,是想求府上的另一位姑娘。其实也不算是普通的妾,是正经纳作二房的。妹妹想必也听说了,我那大儿媳妇,身子病弱,进门多年,没能生下子嗣。偏她又是个霸道泼辣爱拈酸吃醋的,所以老大房里虽也有几个妾室,可惜都没有生养。那位姑娘进门后只要生下一男半女……”
不等她说完,梅若乔就冷声打断:“我还有些事,就不留夫人了。”
“妹妹,咱们可以慢慢商量……”
“商量什么?”梅若乔忍无可忍,怒道,“我谢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凭什么要被你家作践?”
“我说了不是令爱,是另一个姑娘。再说,怎么是作践呢?进门后我自会替她撑腰,只要能生下孩子,一应待遇不会比正头娘子差。”昌平伯夫人道,“说句不好听的,满京城里想给我们家做妾的不知道有多少,我是想着那位姑娘模样好,教养也不差……”
“那就活该被作践?一屋子妻妾都生不出孩子,不赶紧求医问药,指望着再娶一个就能生出来了?”
梅若乔在气头上,说话不再留情面,字字直戳人心。
昌平伯夫人面色一白,起身离去,临出门时,愤愤地道:“真当你家姑娘有多好吗?一个不清楚来历,一个说是亲生的,寄养在外面,谁知道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就这样难道还想嫁进高门大户为妻吗?”
她这声音不大不小,足够让梅若乔听见。
梅若乔气得脸色发青,一叠声道:“看门的人都到哪儿去了?什么人都敢往家里放!”
昌平伯夫人走后,梅若乔的心腹陪房劝她:“夫人何必撕破脸呢?婉拒就是了,万一因此而得罪了高家……”
“是他们先不要脸的。”梅若乔冷笑,也有些懊恼,方才应稍稍委婉一些的。但她仍道,“即便是真得罪了又能怎么样?那是先帝的外家。先帝在时,还有几分情面。先帝都驾崩了,谁还怕他们?”
饶是如此,梅若乔心里仍极不痛快,因为那句“还想嫁进高门大户为妻吗”而耿耿于怀。
晚间,她与丈夫提起此事,犹自愤慨。
安远侯道:“咱们家姑娘这么好,还怕找不到好儿郎吗?阿乔你多上心,我平时也注意一些,肯定能找到好后生的。实在不行,咱们养她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梅若乔叹一口气:“高家那边……”
“没事,得罪就得罪了。这事咱们家不亏理。再说,今上对高家也没多看重。”安远侯宽慰妻子。
这话倒也不假,本朝因外戚而封的爵位,是降等袭爵,一代不如一代。
陛下登基以来,虽多次祭拜先帝,极为孝顺,但那都是些面子情分,并没有给先帝的心腹以及外家多大好处。
一朝天子一朝臣,向来如此。
何况高家的几个儿子每日吃喝玩乐,也不是多有出息的。
经此一事,梅若乔对女儿的亲事越发上心,决心为她谋求一段好姻缘。
偏巧还真的遇见了个绝佳的机会。
二月里,张太后突然要办赏花宴,邀请京中贵女入宫赏花,“谢灵栀”也在其中。
——薛灵栀归家以后,改回谢姓,仍保留了养父母给取的“灵”字,对外只说叫谢灵栀。
“太后让我去赏花?”灵栀奇道,“那我岂不是要到宫里去?”
梅若乔含笑点头:“是要进宫。不过,不仅仅是赏花这么简单。”
“嗯?还有什么?”灵栀好奇。
梅若乔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听说,太后想为儿子张罗亲事。”
“是要给陛下选妃吗?”
“不是给陛下,是给陛下的亲弟弟,蜀王殿下。”
灵栀有点懵。
“听说过不了多久,蜀王可能会去蜀地就藩。太后担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就想在他就藩之前,帮他先选个王妃。”梅若乔悄声告诉女儿。
这也是她花了不少力气才打听出来的。毕竟蜀王还没出孝,太后不好名正言顺为儿子选妃。
“那,那要真选上了,岂不是要到蜀地去?”灵栀眨了眨眼睛,继而诚恳地问,“娘,我能找个借口不去吗?”
养父已逝,养母另嫁,她刚回到亲生父母身边半年,感情正浓,实在是不想和他们长久分离。
梅若乔却摇头:“去!为什么不去?参加赏花宴的贵女那么多,哪里就真选上你了?但你若去了,就是太后对你的肯定,将来说出去对你的名声也有利。”
她不奢求女儿成为王妃,只想借此机会提一提女儿的身价。
灵栀一琢磨,感觉娘说的也有道理。京中那么多出色女孩子,她怎么可能会被太后选中?倒是难得有机会进宫看看,错过实在可惜。
接下来的几日,梅若乔一遍又一遍教导女儿宫中礼仪以及进宫后的注意事项。还在赏花宴的前一日,特意带女儿去大佛寺上香,祈求一切顺利。
二月里,春暖花开。
母女俩同乘一辆马车,在几个护院的陪同下,前往京郊。
今日并非佛家盛会,因此大佛寺里香客不多。
母女二人上香之后,寺中住持同梅若乔说起上次她询问的还愿之事。
——早前女儿出事后,原本不信神佛的梅若乔遇神就拜,见佛便求。十来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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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下不少宏愿。如今女儿归来,她少不得要一一还愿。
在京城的还好些,离的远的,连还愿都不知该如何还。
期间种种心酸,梅若乔一腔慈母心肠,不愿意给女儿知道,徒增伤感。
是以,她有意支开女儿:“栀栀,好不容易来这儿一趟,你何不去你养父灵牌前上一炷香?等我这边和住持说完话,咱们再一起回家,岂不更好?”
灵栀本就想等会儿去给爹爹上香,听见母亲这话,也不疑有他,点一点头,就带着小满前往地藏殿。
地藏殿安安静静,里面供奉了不少灵牌。
外面阳光灿烂,殿内却莫名的有些阴寒。
灵栀恭恭敬敬给父亲上香,暗自祈祷,做好这一切后,才回去找母亲。
途中,路过寺庙的寮房时,她不经意地一瞥,竟看见刚从寮房里走出来的两个人。
一个是带发修行的白须居士,另一个则赫然正是曾经同她在花溪村成过亲的张延之。
灵栀心头一跳,脱口而出:“张公子?”
她声音不大,但今日大佛寺香客少,寮房附近更是安静。
对方身形一顿,倏地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霎时间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果真是他!
第47章 隐瞒
“真的是你啊?”灵栀心中一喜,登时想到那句“他乡遇故知”,她眉眼弯弯,下意识走向他。
但是,短暂的兴奋过后,她很快又回过神,蓦的停下了脚步。
两人从前不得已假扮过夫妻,以后不会再有交集了,还多嘴叫他做什么?
直接相忘于江湖不也挺好的吗?
可惜话已出口,再收回也不可能了。
“小姐……”丫鬟小满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跟在小姐身边半年,第一次见到她和一个陌生男人来往。须知大户人家,很忌讳闺阁小姐结交外男。
因此,小满不免惊惶。
“没事。”灵栀意识了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一声,神情自若,“我看见了熟人,打个招呼而已。”
随后,她冲张公子笑了笑,摆一摆手,尽量自然道:“你继续忙,我先走啦。”
说完拉着小满就要离开。
然而她刚行两步,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等等!”
说话间,赵晏已大步行至跟前,在她数尺外站定,堪堪挡住她的去路。
他上下打量她两眼,神色古怪:“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欣喜。
面前的薛姑娘和先前大不相同,她不再是荆钗布裙的乡下少女,现在的她衣衫华丽,首饰精致,容颜娇美,令人不敢逼视。这样的她,乍一看去有些陌生。但她那双黝黑澄澈的眼睛,仍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赵晏不由地恍惚了一瞬,仿佛两人仍置身于花溪村,而非京城。
“你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灵栀思绪转得极快,后退一步,不答反问,“你不是回河东老家了吗?”
赵晏迅速驱走杂念,随口道:“家里有事,所以进京一趟。”
——至于赵晏今日出宫,微服至此,是因为他有要事找褚先生。
褚先生年近七旬,胸有丘壑,精于谋略。当年他祖父登基,少不了褚先生的鼎力相助。但这位褚先生是个妙人,明明有从龙之功,却甘愿在大佛寺里做个无名居士,偶尔为朝廷出言献策。
方才两人谈话结束,褚先生送他出门。
不料竟在此地碰见故人。
他无法形容自己在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时的心情。只觉得心中一震,疑心是幻听。可当他下意识偏头看去,竟发现真的是她。
大佛寺里,杨花漫天飞舞。
少女站在不远处。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的身影。
真是奇妙,原想着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的人,居然还有意外重逢的一天。
可惜,她才说得几个字,便要离去。赵晏来不及多想,甚至没同褚先生打个招呼,就直接叫住了她。
他想:毕竟相识一场,总得知道她近来过得如何。
此刻二人近在咫尺,又已经搭上了话,灵栀不好掉头就走,干脆停下来,冲他笑了笑:“原来是这样。好巧啊,居然在这儿碰见你。”
“嗯。”赵晏略一颔首,心想,是很巧。
灵栀想起早前旧事,视线不受控制地在他胸前掠过。但隔着衣衫,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他衣襟的云纹。
衣服的布料很不错,怪不得看不上她先时做的衣裳。
她定一定神,小声问:“你的伤全好了么?”
过了半年,应该痊愈了吧?看他方才走路挺快的。
阳光下,少女语含关切。
“好了。”赵晏眉目稍稍舒展了一些,“你家人一直在京中?”
周明先时竟然还想着去追去通州向方夫人打听,哪想到她会在京城?
提到“家人”,灵栀立时想到母亲的叮嘱,眸光闪烁:“啊,对,我随家人进京了。”
——谢家宣称,她幼时寄养在外。至于她在花溪村的那段经历,尤其是假成亲,更是不能对任何人提起。
所以面对知道她过去经历的张公子,灵栀不便说出自己的身份变化,干脆便含糊其辞。
赵晏皱眉:“那你家人?”
“都挺好的。”灵栀有点为难。她不好说谎,但也不好坦诚相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急道,“啊呀,我娘还在那边等我,我先过去了啊,咱们有空再聚。”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她就拉着小满匆匆离去。
这一回,赵晏没有再阻拦。
他面无表情站在原地。过得片刻,忽然提高声音:“来人。”
“在。”附近几个“香客”立刻近前,拱手听令。
赵晏神色淡淡,吩咐道:“跟上去,查一查,这位姑娘父兄是谁,家住哪里。”
“是。”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香客”将身一跃,悄然追了上去。
须发皆白的褚先生方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饶有兴致看着赵晏,笑吟吟问:“二公子何时改姓张了?”
赵晏瞥了他一眼,理了理袖子,慢条斯理:“出门在外,有时需要隐藏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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