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替埋头苦吃的云玳别过鬓发,怜惜道:“你娘不愿你将来为妾,是以最好的法子便是你安心待嫁,等我帮你相看个好的人家,顺顺当当的嫁过去。”
“谢谢夫人。”云玳抿唇笑道。
随即又想起今个儿在木屋瞧见的那道身影,好奇道:“夫人,三公子在府中可有畏惧的人?”
“你说棠哥儿?棠哥儿乃是嫡子,是咱国公府的正经主子,向来只有人怕他,哪会有他怕的人。”
云玳又问:“那若有呢?”
田氏顿了顿,沉思道:“棠哥儿虽还未入仕,可有国公府嫡出公子的名头在,便是官职在身的人见了他,也是客客气气的。”
“你说的那人,年纪多大?”
云玳见再问下去或要暴露今日应承谢今棠之事,于是便连忙住了口,“我只是好奇,并未有这个人。”
好在田氏也并未深究,笑道:“晓得了,快些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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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云玳便起了身。
老封君寿辰,府中无论主子还是仆从都忙的脚不沾地,天一亮便要开始迎客,午膳前先是府中的长辈接连送礼,随后才轮到他们这些小辈。
待礼与贺词都送完后,才会开宴。
府中有头有脸的郎君小姐此番应当已经在外边儿嬉闹了,云玳不敢出去,在屋中算着时辰,待开始送礼后,才抱着自己的盒子小心翼翼的走出去。
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外边儿买不到,是她当初在扬州与娘亲学女红时,学到的手艺。
她用了整夜的时间,才做出的一根缠花枫叶钗,虽算不得多值钱,但盛在精美小巧。
云玳抱着盒子穿梭在忙碌的奴仆中,她住的院儿有些偏,与三夫人相近,但离正堂稍远。
回廊上,大房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柳眉双手叉腰,指使着下面的人,“快些,大夫人那边等着呢,磨磨蹭蹭的,别惊扰了客人。”
待人走远后,柳眉抬了抬发髻上的金簪,余光瞥见从假山旁一晃而过的身影,“站住!”
与那些身着蓝灰襦裙的婢女不同,柳眉身上的青绿盘金彩绣袄,比之云玳今日的藕色大氅都要鲜活几分。
“柳眉姐姐。”眼瞧着躲不过,云玳只能停下,福身轻唤。
柳眉虽是丫鬟,她的祖母却是服侍老封君多年的谢嬷嬷,冠以主人家的姓是天大的殊荣,算是半个主子了,是以云玳一个并无干系的义女,与她自是比不得。
“我当是哪个偷懒的婢子呢,原是云姑娘。”
柳眉瞧了一眼她怀里的盒子,“这是要赶着送礼去?”
云玳颔首。
“和善堂那头老爷夫人们正在见礼,轮到你还有半个时辰呢,不急。”
说着,她便亲切的拉住云玳,悄声道:“昨个儿夫人赏了我些好茶,西湖龙井,你打小便在扬州,可有尝过?”
云玳摇头,柳眉顿时眉开眼笑,“那敢情好,去我那儿吃杯茶再过去正好。”
“柳眉姐姐,正堂那边不忙吗?吃茶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儿。”
“不会,大夫人正见礼呢,若有事,会有人来寻我。”她自顾自的挽在云玳臂弯处,并未给她再拒绝的机会,将人带去了自己的住处。
云玳与柳眉相识不过是意外。
她之所以知晓李从文的那些话是用来哄人的,便是因着前些日子,她亲眼瞧见李从文与柳眉在假山后脱衣裳。
她只来得及看清脸,便赶忙跑了,自以为没叫人发现,但隔日柳眉便寻到了她,将一枚玉环往她掌心送。
云玳没要,且也并未告诉过任何人那件事,是以柳眉放了心,与她来往多了些。
柳眉住的屋子与她一般大,只是屋中有许多瓷器金件儿,瞧着便值不少银子。
柳眉沏好茶,推到她跟前,撑着下巴,笑眯眯的道:“尝尝。”
杯盏有些发烫,热气汩汩的往外冒着,云玳吹了吹,这才双手捧着抿了一口,很香,入口微涩,偶有回甘。
“怎么样?”
云玳品不出好坏,仍旧笑着点头:“好喝,谢谢柳眉姐姐。”
“那你别浪费,都喝完,我总共也只有一点儿。”
一盏茶吃完后,正好有人前来敲门,说是大夫人找,柳眉整了整衣裳,与那人走了。
云玳饮下最后一口茶,这才抱着木盒离开。
行至一半,身子突然一软,木盒落地,发出清脆的声音。
云玳连忙扶着树,晃了晃有些晕乎乎的脑袋,弯腰去捡木盒时,忽觉一股燥热自小腹传来。
她还未缓过劲儿来,余光便瞧见不远处一道身影朝她走来,面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玳玳。”
李从文!
临近晌午,今日府中四处都是人,若是李从文此刻对她做些什么,他是表少爷,大不了挨顿罚,可她不一样,她的名誉清白都会毁了。
来不及多想,云玳拿起木盒便跑。
她数不清路上撞过多少人,自个儿这副如醉酒一般的模样又如何狼狈,只知道不能在众人跟前与李从文扯上关系。
谁都好,不能是李从文。
本就瞧不清的双眸,糊上眼泪之后,更加看不见了。
她不知自己跑到了哪儿,回头一看,李从文的身影正不紧不慢的跟着她,见她看过去,还咧嘴一笑,朝着她加快了脚步。
云玳咬咬牙,钻进了旁边的院子,便是冲撞了人,也好过被李从文抓住。
她极力忽视着身子的异样,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恐惧无助自心底蔓延,她该怎么办……
忽然,她瞧见院中的梅树下站在一个男子,男子负手而立通身矜贵,背对着她的掌心还虚握着一串珠玉,只一眼,云玳便知晓那人身份不俗。
她咬破舌尖,清醒一瞬,跌跌撞撞的朝着男子跑去。
本就软成一团的身子没了可扶之物便站不稳,她几乎趴在了男子怀里,凌冽的冷香扑灭了一些她身上的炙热,云玳下意识贴的紧了些。
气若游丝,小心翼翼的恳求,“公子,求你,救救我,有人在追我。”
谢今澜原本是在这处等谢今棠,梅花开的正好,他便多瞧了一眼,谁料会遇见个投怀送抱的姑娘。
救她?
谢今澜朝着大门敞开之处瞧了一眼,并未有人。
“抱够了?”
他未躲开,是一时不察,并不表示,他喜欢被一个陌生姑娘这般抱着。
眼下云玳残存的理智几近于无,可仍旧感受到被她紧紧攥着衣襟的人,有些不悦,“对、对不起……”
她哆哆嗦嗦的说完后,仅剩的理智也消失殆尽。
柔软的手改攥为摸,她半阖着眼,将脸颊紧紧贴在男人的胸膛上,末了还喟叹一声,“好凉,好舒服……”
谢今澜忽然低笑一声,在云玳的手顺着他的肩头抚到脖颈上的皮肉时,眉眼猛的一凝。
冰凉的手指攥住云玳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听见小姑娘哼哼唧唧,“疼。”
下一瞬,他捏着云玳的手用力一推,本就软趴趴的人,顿时坐在了地上。
云玳清醒一瞬,借着天光,瞧见了站在他跟前,锦衣华服的男子。
听他道:“清醒了?”
第3章
云玳相貌长得好,自小到大围在她身边的小郎君便不少。
她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男子,但却没有一人比天光之下,昵着她的男子好看。
棱角分明,面如凝脂,眼如点漆,薄唇仿若手底下摩挲着的红线。那双狭长的眼眸中不见寒光,亦无炙热,明明看着她,眼底却好像什么都没有。
定是个矜傲至极的男子。
这般想着,云玳便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已经是一刻钟后。
紧闭的双眸动了动,随即缓缓睁眼,入眼的房帐并不是她屋中的颜色,云玳顿时清醒,如诈尸般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你醒啦?”
来人撩开纱帐,笑眯眯的看着她,“身子可还有哪处不舒服?”
云玳怔愣的望着眼前的人,“三公子?”
谢今棠朝着她额头伸手,刚举在半空,便见云玳往后缩了缩,顿时收了回来,“你怕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还烫不烫,本公子对你这样的小姑娘可没兴致。”
不知是不是谢今棠看叉了眼,竟觉着眼前这人忽然松了口气。
“三公子,多谢你救了我。”
云玳理智消失之后做了些什么她已经记不得了,但李从文紧追她不放那段儿,还是记得的。
“这你可谢错了人。”谢今棠坐在凳子上,闲不下来似的逗弄着插在瓷瓶中的寒梅。
“救你的,不是我。”他对上云玳不解的神情,指了指外边儿,“是我哥叫来的大夫,替你解了体内的……”
谢今棠咳嗽两声,眼睫闪烁,面红耳赤,“春日散。”
反应过来的云玳,‘噌’的一下面若桃花,双颊尽是红晕。
她只听说过春日散乃是床榻上助兴的药,却没承想,她竟会中此等,此等……
空气中似乎都泛着羞怯的气息,谢今棠率先打破沉寂,故作无事发生般转着话,“你不知晓,我过来时看见你抱着二哥的腿,像条美人蛇似的往他身上爬,差点吓死。”
云玳瞠目结舌,不敢相信谢今棠口中那人是自己。
“那、那可否让恩人一见,我当面致谢。”
尽管无颜再见人家,但对方并未趁机对中药的她做些什么,还帮她吓走了李从文,唤来大夫替她解了春日散,于情于理都该当面致谢的。
只是,谢今棠说:“他换衣洗漱去了,已近晌午,还得去和善堂送礼开宴呢。”
送礼!
云玳顿时急急忙忙的下了塌,那着急的模样让谢今棠都由不得紧张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送礼,我差点忘了。”
谢今棠怔愣半刻,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不是丫鬟。”
老封君寿辰,只有主子与宾客才能送礼。
可云玳此时已经跑远了,压根无法回应。
谢今棠摸了摸下巴,直到谢今澜换了身云纹鹤氅走进来后,他才连忙起身,催促着,“快些快些,再晚礼都要送完了。”
“急什么。”谢今澜没好气的笑了笑,指着他先前拿过来端放在镂空格中的白鹤。
白鹤乃是由玉雕刻而成,栩栩如生,鹤与贺同音,亦是兽,是以谢今棠打眼一瞧,便喜欢的紧,“我就知晓二哥最疼我了,定会帮我寻得一件好礼。”
“高兴了?”谢今澜昵着他,嘴角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谢今棠连连点头,随即又问,“这不会是你要送给祖母的礼,然后给了我吧?”
“放心,我送别的。”
至始至终,谢今澜都不曾多瞧那床榻一眼,也不关心人如何了,仿佛能叫来大夫,已是他对一个陌生姑娘的力所能及。
-
云玳小跑着来带正堂时,热闹的宛如成亲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皆是人,宾客与主人家相谈甚欢,仆从们则穿梭在众人中好生服侍着。
云玳踮起脚瞧了里边儿一眼,正好看见二房嫡女谢相容送完贺礼。
那是一尊用金子打造的鹿,小臂长短,鹿与禄同音,寓意吉祥。
果然,老封君笑得合不拢嘴,伸着手,“容姐儿,过来。”
谢相容伏在老封君膝头撒着娇,逗的满堂欢笑,就连老封君身边的谢嬷嬷都扬起了嘴角,“可还有要贺寿的?”
云玳艰难的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这是她头一次来正堂,不敢乱瞧,可老封君头上的匾额仍旧闯入眼中,‘和善堂’三字乃是先皇亲笔御赐,无上殊荣。
云玳无视周遭频频看来的目光,行至正中,微微福身,“祝老封君福寿绵长,岁有今朝。”
欢笑声凝滞一瞬,打量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而来,老封君瞧了她两眼,随后看向身后的谢嬷嬷,嬷嬷低头小声道:“是三夫人先前认下的义女,唤云玳。”
说是义女,实则与谢家甚至与三房都并无瓜葛,不入族谱,说到底不过捡个好听的名儿留在府中罢了。
老封君面上带笑,拍了拍谢相容的背,示意她先起身。
谢相容多瞧了云玳两眼,这才行至母亲身边落座。
“好孩子,起来吧。”
云玳得了令,这才起身看向高座之上的人,老国公还未回来,是以堂上只坐了老封君一人,瞧着与寻常人家的奶奶并无不同,云玳松了口气。
随即有下人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木盒,缓缓打开。
云玳没承想大户人家送礼,竟会当着众人的面儿瞧,难怪三夫人让她买些好的。
只比巴掌大的木盒打开后,里面静躺着一根缠花枫叶钗,下人停滞一瞬,随即朗声道:“云姑娘送,缠花枫叶钗一根。”
云玳察觉到在下人话音落下时,周遭安静了一瞬,随即便传来一些窃窃私语。
“什么钗?怎的没听过。”
“也就那做底的银枝好些,上头那些丝线缠的花儿,不足五两。”
“这也敢往老封君跟前送?哪家的姑娘,这般小家子气?”
谈论声入耳,云玳藏在袖中的手掐着指尖,有些无措,原来三夫人说的莫让人看笑话是这个意思。
她以为老封君的生辰,与扬州的富贵人家并无不同,心意到便是好的。
是她错了,落了三夫人的脸面。
田氏坐在靠近玄关处,眼下见老封君面色有些不好,立即上前行礼道:“错了错了。”
她站在云玳身边,偷偷将腕上的玉镯褪下来塞进云玳掌中。
随即讪笑道:“这个小玩意儿啊,是云玳买来送我的,今日可能忙坏了,便拿错了,还望各位见谅。”
田氏对着云玳使了眼色。
这玉镯乃是三夫人母亲的遗物,她平日里只有重要场合时才会戴着,如今却给了她拿去送礼。
愧疚与后悔让她险些站不稳,可对上田氏急切的眼神,云玳攥紧了玉镯,伸出手,将它放到了下人手中。
与方才一样朗声道:“云姑娘送,翡翠玉镯一只。”
虽与谢相容的金鹿无法作比,却也算得上有台面的寿礼了。
周遭的声音小了些,老封君面色依旧不愉,看向田氏道:“有心了。”
语气比起先前与谢相容说话时的亲昵,显得淡漠许多。
云玳咬着唇,只觉呼吸都艰难了许多,这是头一遭她觉着自个儿与她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喜欢这里,不喜欢国公府。
她侧头看向那人,细声细气的道:“可以将钗子还给我吗?”
下人明显一愣,随即看向老封君,肉眼可见的,老封君面色沉了一瞬,随即挥挥手。
云玳抱着木盒,被田氏牵着走向属于他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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