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大日子,那是人家的好日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大老爷被噎的说不出来,只听黎氏还在喋喋不休,“你没出息便罢了,别带坏了孩子。”
“棠哥儿,听话,跟娘回去读书。”
谢今棠看了父亲一眼,见他闭口不言,只能垂头丧气的跟在黎氏身后。
“玳玳,咱们也回去吧,想来二房与国公还有事要商谈,顾不得我们。”
云玳点点头,跟在田氏身边离开时,突然似有所感的回了头,却见被众星捧月的男子嘴角一直带着一抹几乎瞧不见的笑,好似无论是夸是贬,都无法惊起他眼中一点波澜。
他松放在身前的手散漫的把玩着一串玉珠,并不像和尚捻持珠那般一粒粒的拨动,而是毫无章法,似捻似转,手指灵巧的翻动时,把玩的似乎不是玉珠,而是映在珠子上的光晕。
在云玳回头之际,忽然瞧见田氏也在往身后看,云玳唤了声,“夫人?”
田氏回过神来,笑道:“怎么了?”
“你方才在瞧什么啊?”
三老爷也抬头看向她,田氏笑容更甚,“还不是三公子,你瞧他那副委屈的模样,不是我说,大嫂便是望子成龙,也得瞧瞧有没有成龙的料子不是。”
“莫在背后嚼舌根。”三老爷蹙眉道。
“嗐,我这不是就与你们说说,谁不知晓大嫂的脾气,连大哥都不敢再她跟前大声说话,我哪有那胆子。”
“夫人,大夫人脾气很不好吗?”云玳好奇道。
田氏顿时来了兴致,“我跟你说啊……”
三人渐行渐远,在云玳瞧不见的背后,谢今澜忽然转眸朝着她看了一眼,隆冬残存的碎叶轻轻的落在她的肩上,片刻后又被风吹散,并未被人发现。
-
午膳过后,云玳有些积食,与田氏说了一声后,便带着篮子去了后山。
冬枣已经被她摘的差不多了,剩下的那些都卖不了什么好价钱,她便放弃果子,寻起了草药。
积雪消融了一些,可仍旧覆着薄薄的一层,指尖被冻的有些疼,云玳连忙将篮子里的汤婆子拿出来捂着手,这才觉着活过来了。
呵出的白气带着丝丝暖意,云玳抱着汤婆子取暖时,四处瞧了瞧,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木屋门上开了一条缝隙。
她前几日来,木门紧闭,俨然并未有人在的样子。
想起先前谢今棠在这处说的话……
今儿个他被带回去念书了,那此刻在这里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云玳想起自己寻了谢今澜好几日都不曾见到人,那些积压在胸口的致谢还未吐出,以及她准备的谢礼……
想到此,云玳连忙跑回了院儿中,翻箱倒柜的从屉中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荷包来。
在小荷包的顶端连着一根长长的银丝,荷包里放着她捻好的薄荷碎,她曾在扬州时,常常喂野猫,知晓一些它们的喜好。
谢世子什么都不缺,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上次在他院中瞧见的白猫。
他好似很喜欢那只猫,既想不到法子讨好人,那讨好他的猫应当也是一样。
带好谢礼的云玳重新来到后山,敲了敲虚掩着的木门,“世子,你在吗?”
无人回应。
会不会是她的声音太小,故而世子并未听到?
云玳提了音儿,“世子,你——”
“进来。”
清凌凌的声音透过门缝传了出来,云玳这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进去,缓缓施礼。
屋内的陈设与他在府中的院落并无两样,眼下他正站在轩窗旁,桌案上铺展开一张宣纸,握笔的手挥洒自如,他抬眸瞧了一眼云玳,便又垂下头去,“先坐。”
云玳寻着品茶的黄花梨木矮几坐下。
屋内燃了炭火,虽开着窗,却也不冷。
半炷香的时间,谢今澜便收了手,放下笔后,并未低头看画,转而朝着云玳走来,“我以为你不会过来了。”
“为什么?”
谢今澜倒茶的手顿了一瞬,好心解释道:“这么多天都没消息,便以为你忘记上次应我之事。”
云玳怔愣半刻,连忙道:“我去找过你的,可是东南说你不在,又不告诉我你去了哪儿。”
“是吗?”谢今澜将热茶推至云玳跟前,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
“你与三伯父关系如何?”
云玳思索着,“三老爷人很好,待我虽不怎么亲近,但也算不得疏远。”
那便是不在意了。
谢今澜抿了口茶,汩汩热气氤氲了他的模样,朦胧一瞬,如山似玉。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我要你帮我取一样东西。”
云玳想不到有什么东西是世子都拿不到,还得她去取的。
“何物?”
“三伯父书房里的兵法摘抄本。”
云玳不解,“世子为何不问三老爷要,若是世子,三老爷应当不会不给。”
“不止是我,谁要他都不会给。”
云玳顿时垮了小脸,“啊?”
那她不就更拿不到了。
见她一脸为难,谢今澜突然道:“你也可以拒绝。”
对上他漆黑的瞳仁,云玳抿了抿唇,问:“我能知晓世子要那样东西做什么吗?”
既然是谁要都不会给,那对三老爷而言,定是重要之物。
比起世子来,她自然更偏向三老爷。
若是世子将三老爷的东西拿去做些什么,从而害了三老爷怎么办?
明媚俏丽的脸上毫不掩饰的映着她所思所想。
“只是看一眼,并不会妨碍到三伯父。”
谢今澜神色坦荡,没必要骗她。
云玳点点头,“我……试试。”
谢今澜看了她一眼,轻轻应了一声,说不上高兴,也算不得意外。
云玳不知晓他心中所想,将自己先前准备好的礼拿了出来,“世子,云玳先前蒙受世子多番照顾,是以做了些小玩意儿,赠与世子。”
谢今澜瞧了一眼,伸手从云玳掌心拿过,微凉的指尖从她掌心轻轻扫过,一触即分。
痒。
云玳将手缩回来,不由得蜷了指尖。
荷包小巧,两根指头就能捏住,可上面的芙蓉纹样却绣的极其细致,缎面也不差,看的出来做此物之人费了心思。
“给乌乌的?”
云玳不知他口中所说的乌乌是谁,但能取这般名字,想来也只有那只白猫。
她点点头。
指尖将银丝勾起,谢今澜细细打量着,纤薄的唇瓣忽然漾起一丝笑意,“多谢。”
“你喜欢便好。”云玳也忍不住抿唇轻笑。
下一瞬谢今澜抬头看来,与云玳看着他的目光恰好遇上,二人瞧见对方嘴角的弧度都与自己一样,顿时停滞了半息。
谢今澜移开目光,面不改色的继续打量手上的小玩意儿。
爱不释手。
云玳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那日寿宴之事在心头盘旋许久,可她实在没有那么多银子去买贵重的礼,好在世子并未嫌弃,甚至还……有些欢喜?
时辰不早了,云玳走时,余光瞧见了桌案上的那幅画。
雪中寒梅,灿烂孤傲。
纱帐在吹来的风中微晃,云玳不敢多看,很快便离开了后山。
在她走后,从连接凉亭的游廊上走来一人,推门而入,立在谢今澜身旁,“世子,可要属下助云姑娘一臂之力?”
谢今澜将荷包递给西北,西北拿在手中摩挲之后,凑在鼻尖闻了闻,随即道:“世子,并无异样。”
话落,西北跟前便多了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还我。”
西北双手递上,正要将他过来时的那番话重复一遍时,谢今澜把玩着荷包,悠然道:“你助不了。”
“为何?”
“我只是借东西,不是与人交恶,你若出手,三伯父定会发现。”
西北还是担忧,“可云姑娘方才也说了,三老爷待她并不热络。”
“与热络无关。”
谢今澜起身,西北连忙将氅衣从圈椅上拿起披在他身上,“世子便这般相信她?”
小荷包被他掌心的温度包裹的热乎乎的,“乌乌呢?”
“东南照看着呢。”
“回去瞧瞧。”
第9章
云玳了却心中一桩大事,从后山回去时,都止不住眼底的愉悦,低声笑了出来。
风过树梢,寒风凌冽。
云玳紧了紧碧色氅衣,将下巴埋进了绒毛里,疾步往院中走去。
路过府中的昙湖时,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好似是三老爷身边的常喜。
“三老爷,外边儿冷,咱们进去吧。”
云玳脚步一顿,回身朝着不远处的亭中水榭看去。
凉亭上,三老爷手中握着一把鱼食,时不时的往湖中丢下两粒,可大冷天的,哪里还会有锦鲤相争的场面。
想起方才答应谢今澜的事,云玳抿了抿唇,头一次主动接近这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三老爷。
刚来府中那时,云玳便有些怕谢明清,因着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只有在瞧夫人时面上才会柔软几分。
她与三老爷几乎不曾说过话,夫人不在时,他们二人更是连面都见不着。
据说三老爷的腿疾是在战场上留下来的,不过那并不是功勋,而是耻辱。
是以府中的人对三房总是刻意忽略,就连国公爷与老封君都不喜三老爷。
故而三房的日子才过的这般拮据,比不得府上的其他人。
云玳走近后,推着四轮车的常喜忽然讶异道:“云姑娘?”
“云玳见过三老爷。”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那个冷漠的男人也看了过来,“有事?”
谢明清今年也才三十有七,虽瘦弱单薄,有些凶,但谢家人的皮相都是极好的,是以谢明清若不是这些年腿上有疾,应当也是个如大老爷那般俊秀的男人。
“今个儿天寒,三老爷穿的这般单薄,若是染了风寒,定会让夫人担心的。”
云玳知晓自己与三老爷不熟,是以才抬出夫人,想着看在夫人的面儿上,三老爷总归不会这般冷漠。
可谢明清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喂着鱼,半晌不言。
云玳所站的地方并无屋檐遮挡,两颊冻得泛起红晕,碎发迎风乱舞,瞧着有些可怜,常喜忍不住为她说了好话,“老爷,云姑娘说的是,若您着凉了,夫人会担心的。”
不知哪句话触怒了他,还剩半把的鱼食被他猛地掷入湖中,略显阴骘的眸子从常喜脸上一晃而过,看向云玳。
“推我回去。”
比冬日霜寒还要冷淡几分的声音,让常喜不敢再吭声,正要默默上前时,他却道:“不是你。”
云玳立马明白了,小跑着上前,对着常喜弯了弯唇,“常喜,我来吧。”
小姑娘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弯弯的,让人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常喜红了耳根,小声提醒,“云姑娘,小心些。”
周遭碧波浩淼,树木葳蕤,云玳缓慢的推着三老爷回院儿,常喜不远不近的跟在身后。
一路上,三老爷都不曾开口说话,云玳试图与他聊些闲散,却没有一句得到回应。
直到回到院子中,云玳忽然发觉推不动了。
谢明清握着轮上的把手,虽一语未发,但驱赶之意很是明显。
云玳松开手,在他看不见的背后,微微福身,脸上略带失落的离开了。
三老爷比她想的,还要难以接近。
戌时。
天幕乌黑,月明星稀,小袍屋里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不久后,小姑娘端着热气腾腾的米面馍馍走了出来。
一路行至旁边的三房院子,穿堂而过,将发烫的瓷盘放到用膳的桌子上时,云玳连忙捏住冰凉的耳垂,舒服的喟叹一声。
“又是你。”
除她之外无人的屋中突然传来声音,云本文来自企鹅裙五249〇8①92整理发布,加入我们看更多好文玳下意识抬头看去,立在东墙的酸枝木花鸟纹屏后缓缓传来轱辘的转动声,紧接着谢明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出现在了云玳跟前。
“见过三老爷。”云玳连忙福身,随即又好奇的往他身后看去,“夫人不在吗?”
“她今日在府外用膳,你不知道?”
几乎每过几日,夫人便会外出,算算日子,今个儿她确实不在府中。
云玳原打算过来寻夫人问些三老爷的事情,眼下人不在,她独自对着三老爷,有些发怵。
但来都来了,这么走,又有些不甘。
于是云玳硬着头皮道:“三老爷可用过膳了?”
谢明清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册,目光冷凛的盯着她。
屋内昏暗,只点了一盏灯,灯芯摇曳,云玳抿唇道:“我、我方才做了些米面馍馍,三老爷若是不嫌弃,可以用一些。”
谢明清顺着她的话,看向了桌台,馍馍还在泛着热气,这等吃食上京贵胄中并不多见,倒是百姓中,许多人喜欢用此充饥。
“你怎么知道的?”
他喜欢这一口。
云玳如实道:“夫人曾经说过,三老爷从前行军打仗时,最喜欢吃米面馍馍。”
对于将性命掉在腰带上,虽是可能战死的士兵而言,米面馍馍便是方便又好吃的东西。
可是云玳不知道哪句话又得罪了他,桌上的瓷盘被他一把掀了。
瓷盘落下碎裂,在寂静的屋中发出清脆的声音,馍馍沾上尘土,滚到了云玳脚边。
随之而来的,还有他愠怒的声音,“滚。”
云玳逃似的跑了出来,只觉方才那一瞬,像是看见了一把带血的刃,若不是他腿脚不便,那把刃定会将她一分为二。
平日的三老爷虽冷漠了些,可却不似今日这般易怒。
云玳找不着原因,鞋履踩在回廊上,步伐匆匆,只想着快些回去,半点不想再留在这里。
神思不属中,转过拐角,便撞上了一人。
她个子算不得高,是以迎面而来的正正好用下巴嗑在她的额头上,两人痛呼一声,各自后退一步。
一人捂着额头,一人捂着下巴,双目瞪圆。
“云姑娘?”
“常喜?”
一刻钟之后,云玳等在下人院儿外,饱满的额间有个拇指大小的红印,她不时的左右张望,等着常喜将伤药拿出来。
细碎的脚步突然传来,云玳连忙转身看去,常喜气喘吁吁的走出来,“云姑娘,给。”
云玳抿唇看着他的下巴,“为何你无事?”
常喜在她紧盯的目光中,有些不自在,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下巴,“嗐,奴才皮糙肉厚嘛,不碍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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