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鹞声称此事简单。只需方暄跟他一起到县衙堂审,期间多多做出维护江娴的举动,一定能扭转江娴对方暄的印象。途中,方鹞给方暄说了江娴惹上人命官司。方暄本不信,但架不住方鹞一张嘴天花乱坠,方暄心神不宁,自己也分不清。
但不管江娴有没有杀人,如果她能回心转意做他妻子,他都乐意至极。
张县令反复问了几遍,江娴仍是不认罪。
这么多百姓瞧着,该走的过场必须得走。眼看天色已经黑了,张县令有些着急,他厉声呵斥:“犯妇!本官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不肯认罪?”
“我没做过的事,我就不会认。”
江娴心里七上八下,其实已经很害怕了。但事已至此,她只能咬牙硬撑。
张县令大怒。
他抽出手边竹筒里的红漆令签,哼道:“冥顽不灵!看来不给你一点颜色瞧瞧,你不会吐露真言。来人啊,上夹棍——”
“啪!”
话音甫落,张县令扔出手中令签。
令签正好落在江娴脚边。
她瞳孔一震,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左右走来两个衙差。一人取下她肩膀上枷锁,一人伸手去拽她胳膊,手里拿着木制的夹棍刑具,瞧着那夹棍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
“放开我!放开我!”江娴心惊胆战,奋力挣扎。
那衙差摁着她手腕,使劲儿将她手指掰开,套上夹棍。即将用刑,公堂外却传来一声高喝,“张大人!这么晚了你还在堂审?”
围在门口的百姓自动让开一条道。
但见留宿县衙的禹州刺史赵良,负手而立,大步走来。
第四百十八章 教训
赵良没穿官服。
他穿一身文士长衫,外面披了件普普通通的黑色大氅。
张县令连忙起身,“舅……赵大人!你怎么来了?我这儿一件案子,得加急审理……该不会是吵嚷你休息了吧?”
“是有点吵。”
赵良经过江娴的身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江娴刚才害怕用刑哇吱大叫,引起赵良注意,专程过来旁观是什么审讯。
赵良说明来意,张县令也不敢拒绝。
他硬着头皮让师爷搬来一张椅子,请赵良落座。
赵良顺势坐下了,端起一杯茶,用盖子撇着浮叶,示意道:“不用管我,你继续。”
张县令抬袖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水。
赵良说是不用管,但张县令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他这是想看看自己为官有无长进。平时也就罢了,他打肿脸充胖子能演一演,偏偏这会儿审讯的是江娴这个刺头,拒不认罪,还胡乱画押。
官大一级压死人。
何况这位官还是张县令最严厉的舅舅。
他在这里旁听,张县令脑子都空白了一瞬,呆呆地看着江娴,忘了接下来该怎么说。好在旁边的师爷提醒,张县令这才回神,重新抽出一支令签,刚要掷地,就听堂下的江娴撕心裂肺地大喊:“冤枉啊——”
赵良端茶杯的手都吓得抖了抖。
张县令一横眉,厉声道:“犯妇!你乱叫什么?”
“我冤枉!”方才赵良出现,江娴察言观色,看出了些门道。她奋力抽出夹棍中的手指,面朝张县令,话却对着赵良喊,“民女真的冤枉。说我杀人却无凭无据!我都不认识钱三,而且也没有在药铺买过砒霜,为什么要冤枉我呢?”
方鹞急了,他指着跪在地上的老头,“药铺掌柜都说见过你了,你还不承认?”
“如何证明他见过我?”
江娴一咬牙,盯着那老头儿,一字字道:“好!你说我事发当日在你那里买过砒霜,我当日穿得是橘色衣裳还是灰色衣裳?”
老头儿战战兢兢。
半晌,才小声地嗫嚅:“是灰色吧……”
“错……”
江娴刚说出一个字,那老头儿连忙改口,“对,我记错了,是橘色!一定是橘色!”
“错上加错!”
江娴得逞地勾了勾嘴角。他向赵良道:“大人!我这辈子都没穿过橘色和灰色的衣裳!这两个颜色的衣裳我压根儿就没有!这一点你可以去我家中搜查证实!而这老头子口口声声说我穿橘色灰色的衣服去找他买砒霜,根本就是血口喷人!”
赵良拧了拧眉。
他瞥张县令,张县令顿时慌了。
方鹞这时站出来为张县令解围,冷冷地说:“可能你买完砒霜之后,把当日穿得衣衫给销毁了。”
“对!对!”张县令连忙附和。
江娴盯着方鹞质问:“你又如何证明?”
方鹞当然没法证明。但他和张县令穿一条裤子,一个眼神,张县令便懂了,跳出来呵斥道:“犯妇牙尖嘴利,藐视公堂,必须上夹棍给她一点儿教训!”
第四百十九章 找回
赵良闻言皱了下眉头。
但他并没阻拦。
毕竟不是他在主审,案子来龙去脉他都一无所知。思及此,赵良慢慢端起茶杯,不去看堂下情况。
江娴挣扎无济于事,眼看夹棍再次套上手指,她内心一片冰冷。
方暄碍于公堂严肃,不敢插话,只在旁边干着急。
江娴紧张地闭了闭眼。
多希望是一场梦境,醒来她还在小山村里,无忧无虑。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她脑海里想到的人竟然是秦虞渊。或严肃或好笑,都那么生动,仿佛他已经来到她跟前。
……此时此刻,她的虞渊在哪里啊?
江娴十指被套上夹棍。
她绝望地放弃抵抗。
衙役刚要用刑,忽然公堂外面传来一声雄浑地吼声,“通通住手——”
不等人做出反应,一道魁梧的身姿翻过人群,跳进公堂,抬脚出拳将江娴旁边的衙差撂倒在地,动作一气呵成。
手指上的桎梏松开。
江娴愕然抬头,许久不见的苏二如一尊铁塔杵在她跟前。见官也不跪,还把衙差给打翻了一片。
张县令等人都惊骇地说不出话。
他放下手中惊堂木,震惊地站了起来,手指着苏二,“你……你好大的胆子!这是公堂!不是菜场!”
四周衙差纷纷拔刀围拢过来。
苏二看都不看这些人,一把将江娴拎起来,恭声道:“江姑娘,你没犯法,无需跪这群酒囊饭袋。”
江娴以为自己在这公堂上已经够过分了。
没曾想一山还有一山高,这苏二好像根本都不害怕一样。
方鹞反应极快。
他眼珠子一转,立刻指着苏二道:“原来是你!上次扣押的丝线也是你和江娴合谋偷走的吧?”
苏二不理他。
方鹞心里有气,他转身对张县令诉说遭遇,“大人!此前我和弟弟方暄被歹人打伤,打伤我们的凶手正是此人!如今看来,此人和犯妇江娴渊源颇深,说不定是他们一起谋害了钱三!应该通通抓起来严刑拷问!”
“是!是该抓起来!”
张县令从没这么憋屈过。
先是江娴死不认罪大喊冤枉,又是这么一个魁梧壮汉几招把衙差给打趴下。当着舅舅赵良的面儿,他的脸都丢光了!
赵良也深感认同。
虽说不知道江娴罪名为何,但江娴这位朋友擅闯公堂目无遵纪,再怎么都该杖责三十。
“来人!把这人抓起来!”
张县令话音甫落,苏二便“唰”地一下抽出腰间软剑。他站在江娴身前岿然不动,环目四顾十来个衙差,根本不放在眼里,“谁敢?”
亮出兵器,这下连江娴都觉不妥。
她小心地扯了扯苏二衣摆,朝他摇头,小声道:“苏二,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里这么多人,你还是不要把自己牵扯进来。我们只是萍水相逢……”
“江姑娘。”苏二听到这话十分感动。他惭愧地看了眼江娴,估摸秦衍风应该快到了,干脆和盘托出,“其实我并非和你萍水相逢。我是奉主子之命,在他离开期间,暗中保护你的安危。”
江娴愣了愣。
她侧头看着苏二,不解地问:“你主子是谁?”
苏二刚要作答,秦衍风已然飞奔而至。
众人只见一名身量颀长的男子冲进公堂,因为动作迅捷,玄纹云袖的青衫随夜风上下翻飞。惊鸿一瞥的剑眉星目,薄唇紧抿,显得气质孤高冷傲盛气凌人。
秦衍风看到江娴完好无损,瞬间松了口气。
顾不得众目睽睽,他一把将江娴紧紧抱在怀中,有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哽咽道:“娴娴……你吓坏我了。”
第四百二十章 揭穿
被这多人看着,江娴有点不好意思。
她拍了拍秦衍风的脊背,低声道:“我没事。”
至少在他来之前,她没事。
但这会儿他和苏二擅闯公堂,接下来又该怎么办?
江娴忧心忡忡地环目四顾。
这一瞧,才发现不对劲儿。
高坐在上首的刺史赵良,霍然站起,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摔落在地,四分五裂。
茶杯打碎的声音让众人纷纷回神。
张县令怒不可遏,厉声吩咐说:“来人!把这几个擅闯公堂的刁民通通拿下!”
“谁敢?”苏二跨步上前,周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张县令还要继续威胁,赵良忽然踉跄了几步,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秦衍风跟前,确定没有老眼昏花,震惊地道:“秦相?你……你怎会在此处?”
江娴怔愣了一下。
她顺着赵良的视线,扭头去看拥着自己的男子。
下颌流畅分明的线条,勾勒出一派俊朗冷肃。眸中不常有的傲然神色,映着公堂里明灭的蜡烛,熠熠如星月高不可攀。
秦衍风没想到在这里会碰到赵良。
不过他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了。
当着众人的面,他一手轻轻搂着江娴的腰肢,一手负在背后,用身居高位惯用的语气说:“我来接夫人回京。”
赵良眼神飞快扫过江娴,不敢停留。
他躬身道:“原来如此。”
秦衍风喜欢谁,要娶谁当夫人,不是他这个小小刺史可以干预的。但面对江娴,哪怕她前一刻还是山野村女,这一刻也得毕恭毕敬。
秦衍风对于赵良张县令等人还未放在心上。
他想到之前苏二提过的事,问道:“你说的方鹞在哪儿?”
苏二眼尖。
他身量魁梧,一眼就看到了往老百姓群里钻藏的绿衣书生。
“哪里跑!”
苏二一跃而上,抬手抓住方鹞头顶的发髻,蛮力地将人扯出掼在地。
方鹞摔得七晕八素。
还没爬起来,就听上方一道清朗的音色,凉凉地响起:“哦?还真是你啊!”
一听这语调,方鹞就知道完了!
数年前,他在京城勾引叶荷萱不成,反被暴打,当时那位裕国公府的那位大公子便见过他。在看到秦衍风闯入公堂的刹那,方鹞察觉不妙,准备趁乱离开,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方鹞翻身跪在地上,怦怦向江娴和秦衍风磕头。
“大公子饶命!饶命!小人不知道江姑娘是你心头之人,倘若知道此事,给小人一万个胆子也不敢……”
“住嘴。”
秦衍风懒得跟他多费口舌。
这辈子能让他栽跟头的人,除了刘甯不能有第二个,更何况他还给江娴下药了两次。
“赵良。”秦衍风完全不管方鹞磕头磕得血流披面。
赵良连忙上前,作揖行礼,“相国请吩咐。”
秦衍风抬手一指方鹞,“此人谋害本相夫人,欺男霸女,作恶多端。会县是你的辖区,望你严惩。”
“下官明白。”
赵良余光瞟了一眼方鹞,心领神会。这人秦衍风厌恶到了极点,他的命,留不得了。
第四百二一章 解释
而此时的张县令还在云里雾里。
他看了眼面如冠玉的秦衍风,上前几步,扯着赵良的衣袖,“舅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放肆!见到秦相,还不跪下!”赵良也是恨铁不成钢。平时张县令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今天偏偏撞在枪口上,他保都保不住!
赵良品行秦衍风是信得过的。
他扫了眼张县令,又对赵良说:“撤了他的官。罪名与方鹞一样,另外多加一项渎职贪墨,该怎么判怎么判。”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赵良只能叹气领命。
方鹞和张县令的命恐怕都不保。
哪怕是自己亲人,犯了错,只能认了。
张县令的乌纱帽被苏二一下摘走。
张县令摸着哇凉的脑袋,恍如梦中。他反反复复地询问赵良,“舅舅!他是秦相?哪个秦相?”
“蠢材!大元朝还有几个秦相?”
赵良闭上眼,叹了口气,都不想再扭头看张县令一眼。
张县令这会儿也终于明白了。
面前这个长相俊美的青年,正是那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辅佐幼帝执政多年的秦衍风!
他双膝一软,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
旁边的方鹞磕头都磕晕了,方暄喊人救助,但一个搭理他的人都没有。张县令瘫倒在方鹞跟前,等待法律的审判。
事已至此,方鹞可算明白怎么回事。
看着倚靠在秦衍风怀中的江娴,他终于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可以用鸿沟来形容的。方暄自认为出身不差,相貌堂堂,但比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秦衍风,差了十万八千里。
当初他怎么有脸去考问人家科举试题?
人家是秦相国,是裕国公府的大公子,是大元朝当之无愧的第一人。不管张县令和他哥做了什么,但只要引起了秦衍风的厌恶,这一生已经完了。
方暄颓然地靠在墙上。
眼睁睁地看着秦衍风牵着江娴的手,在无数人的视线中相携离开。
苏二在前引路。
将秦衍风带到了机密署的分署。
分署原来正是之前帮助江娴运走丝线的客栈。老掌柜见到苏二,忙彬彬有礼地带去后院,打开密道,让出一间布置清雅的密室。
秦衍风牵着江娴,在桌边坐下。
江娴自从听到他身份后,目光仿佛都失去了焦距,任由他牵着拽着带走,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秦衍风本就打算好好跟她解释,他用眼神示意苏二,苏二连忙躬身离去,关好密室的房门,守在外面。
密室里更安静了。
没有窗户,没有晚风。
只有桌上的一盏油灯如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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