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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要看月亮么？”秦衍风抬手遥指裕国公府最高的一座建筑，“去那边看，视野最开阔。”
这么晚，秦衍风不可能把她带到山上河边，只能将就在自家府邸里了。
江娴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衣袖在屋脊上走动。得亏江娴重心稳，连蹦带跳都没摔下去。她原本手冷脚冷，经此一遭，鼻尖都紧张出一层薄汗。
裕国公府地势最高的位置是老夫人的佛堂。
老夫人吃斋念佛从不露面，有时候江娴都会忘记府里还有这么一个人。江娴从未去过佛堂，没想到第一次踏足，不是为了拜访老夫人，而是跑屋顶赏月。
“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江娴局促地问。
反正是自己家，秦衍风一脸无所谓。
他潇洒地往屋脊上一坐，拍了拍身侧的空位，“过来啊。”
江娴抿了下干涩的唇瓣，提着裙角，小心翼翼挪到他身边坐下。
第一百六六章 目标
处于裕国公府最高的建筑上，再也不担心被窗外的树枝挡住视野。融融夜色里，圆月明亮的镶嵌在中天，清柔的光洒满四野，屋脊瓦片上宛若镀了一层银色。
江娴望着这月亮，忍不住去想，这月是否和她曾经看见的是同一个月亮。
秦衍风双手往脑后一枕，左腿搭在右膝，闲散地靠着飞檐的脊兽，“在想什么？”
“今人不见古时月，古月曾经照今人。”
“好好说话。”
“……月亮真好看。”江娴一本正经。
秦衍风闻言，跟着她一起仰望明月。
说实话，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在他的生命里，一直在殚精竭虑地筹谋怎么扳倒刘甯，怎么让刘甯一败涂地。回京后，还要随时听候二皇子差遣，帮他处理事务。
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静静的看月亮了。
白日的喧嚣嘈杂，在此刻归于寂静。秦衍风仔细回想，上一次这般闲适惬意，好像也是跟江娴在一起。
他们在那偏远的山村，垂钓种菜，养鸡养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除了看月亮，你还想做什么？”
秦衍风扭头看向江娴。
夜色中的面具有点诡异，但江娴看习惯了就还好。她思忖说：“划船？抓萤火虫？吃东西？嗯……我不知道。”
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只能待在裕国公府，看话本喝苦药。
她想出去爬山，想去泛舟，奈何天寒地冻，身体状况不允许。即便身体能扛得住，徐嬷嬷嘉云郡主这些身边人也不会同意。
秦衍风闻言没有接话。
他指腹摩挲着，思考这些事情的可行性。
秦衍风略懂点医术，他知道江娴体弱，冬天来了尽量待在屋里。屋子里燃着炭盆，又闷又热，江娴自己不觉得，他都替她憋得慌。
“宋七，你呢？”
江娴看着他花花绿绿的傩祭面具，“你在想什么？”
近来他很清闲，难道没有去接活儿赚赏银？
秦衍风认真忖量，眯起眼睛，“想让寒冬快点来临。”
“为什么？”江娴莫名其妙。
“你无需知道。”秦衍风并不解释，这件事只有他和二皇子明白。刘甯会在隆冬回京，届时就有一出好戏看了。
江娴知道他秘密多，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
她换了个轻松点的话题，“那冬天最冷的时候到了，你想做什么？”
秦衍风怔了一下。
这疑问在他脑海里自动转换成“刘甯倒台后，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扶持二皇子登基，将裕国公府维持鼎盛，光宗耀祖。然后昭告天下他多年韬光养晦没有痴傻，当着刘甯的面夺走段问春，将刘甯踩在脚下，看他痛哭流涕无能为力跪地求饶……
这是秦衍风最初的想法，亦是他重生后的目标。
“问你话呢？”
江娴瞧他望着月亮发呆，从厚厚的斗篷底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肩头。
秦衍风从思绪里剥离。
他看了眼身旁像小兔子似的女子，心底骤然泛起一种复杂苦涩难以形容。
他夺走段问春，江娴怎么办？
第一百六七章 私奔
她一定会很难过吧？
自己的傻子夫君，恢复记忆后却迎娶另一个女子，这行径光是想一想都令他不耻。
江娴的性子，不争不抢不吵不闹，可她也会有自己的情绪。
秦衍风不知道她对“傻秦衍风”是何种感情。他猜，她身为裕国公府的少夫人，内心不能接受他再娶别人的。
他也做不到。
如果自己那样做，他都没有颜面去面对江娴。再者，这么长时间，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江娴，关怀他的人是江娴，与他说笑谈心的人还是江娴……段问春仿佛年少时慕少艾的梦幻泡影，手指一戳，便化为乌有了。
细细算来，两世加起来，段问春与他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除了他的一厢情愿，他们甚至没有任何接触。
段问春不曾像牵刘甯那样牵他的手，也不曾为他整理过的衣服褶皱。她一直都把他当朋友，像江娴把“宋七”当朋友一样。
秦衍风闭了闭眼。
每次想到这个问题他好似进入了瓶颈，无法自我说服，只能逃避，不去细想。
说了一个谎，便要用无数谎去圆。他不想违背初心，更不想看着江娴失望流泪。否则何必冒充宋七，早就自爆身份摊牌。
他不会一辈子装傻，只是何时何地恢复本身，还需从长计议。
面对江娴的疑问，秦衍风面不改色地敷衍，“想划船，想抓萤火虫。”
江娴郁闷至极。
这一听就是在照抄她的话嘛。
秦衍风不说，江娴懒得问。她静静地赏月，直到眼皮上下打架。
“宋七。我困了。”
江娴轻轻打了个呵欠，眼泪漫上眼底，鼻尖脸颊眼尾都红通通的可怜。
秦衍风放柔了语气，“嗯，我带你回去。”
像来时那样，他牵着她的衣袖，她跟在他身后，两人一步一步地越过屋檐黛瓦，原路折返。
秦衍风临走告诉江娴，明晚子时过后，他带她去划船。江娴既高兴且忧愁，喜的是可以躲着徐嬷嬷们偷偷出门玩，忧的是天气寒冷自己身体能不能遭得住。
好在江娴没有纠结太久。
因为秦衍风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到了时间，冷硬地站在窗外，邀请她去郊外划船。
“这么晚了……”
“去不去？”
“城门已经关闭……”
“去不去？”
“是去郊外的灞水吗？有点远……”
“去不去？”
江娴着急了，生怕他变卦，“去！”
她一边慢腾腾地翻窗，一边在内心自怨自艾：半夜三更不睡觉去划船，这得有多傻才能干得出来这种事？偏偏两人傻一块儿了！
秦衍风早在后门准备好马车。
江娴偷偷打开门，做贼似的溜上马车，捂着怦怦狂跳的心口喘息不停。
等马车开始行驶，江娴才发现车厢里点着一个小炭盆，四处都暖融融的，一点儿都不觉冷。她抚了抚炭盆边缘的隔热棉垫，讶异他的心思细腻。
江娴心底一暖。
她撩开车帘，正准备感谢，却见那人挥了下马鞭，玩世不恭地说了句：“我们像不像在私奔？”
江娴顿时尬住：“……”
第一百六八章 兰舟
夜幕深深，城门早已关闭。江娴坐在马车里，眼瞅着秦衍风走到守城士兵跟前，嘀嘀咕咕不知说了几句什么，那士兵忙将城门打开一条缝隙，刚好容马车通过。
江娴惊讶极了，她问：“宋七，你跟那人说什么了啦？城门说开就开？”
秦衍风驾着车，微微侧首，“我兄长和那士兵关系好，我是沾他的光。”
“噢。”虽然行了方便，但江娴觉得那士兵不负责。提及宋七的兄长，江娴便好奇打听，“宋七，你劝住你兄长了吗？他没来抢亲吧？”
最近京城里一片太平祥和，江娴没听到有什么大事发生。若真有人抢亲，于蓝桃怕不是早就来找她唠嗑了。
“没有。”秦衍风薄唇弯了弯，“被我劝回去了。”
江娴颔首，“对的，还得是你们家人才能劝，别的人说话估计他也听不进去。”
随着马车远去，江娴鼻尖闻到了淡淡水腥气。哗啦啦的流水声逐渐清晰，待转过一排树林，便见一片暗影浮光的湖泊。
江娴睁大了眼睛，“这里怎么有湖？”
“你不知道？”
“没听说过。”
秦衍风诡异地打量她，“你到底是不是京城人士？莲花湖乃灞水分支，你竟然不知道？”
莲花湖不大，景色寻常，不过离京城很近。除了垂钓的，基本上没有人专门来这里踏青赏景。
江娴登时舌头打结，“啊……这个，可能我忘了。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有这么个地方。”
她对大元朝的了解全从书中获得，书中没写的东西，她当然一无所知。怕被秦衍风瞧出蛛丝马迹，江娴忙不迭地催促他，“船呢？船在哪儿？我们快点过去吧！”
她急不可耐的样子反而欲盖弥彰，秦衍风眸色深了深，留了一个心眼儿。
他带着江娴来到莲花湖边，那里停靠着一叶兰舟。
秦衍风率先跳上船，自然而然地朝她伸出双手，“来。”
江娴站在岸边，夜风吹润了她眼。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心底蓦然一跳。
她缓缓伸手，脑子里纠结这样接触会不会不太合适，下一秒，秦衍风已然握住她手腕。
江娴跳上船，船身轻轻一晃。她立刻侧身坐下，捂着胸口，心跳加速，胸闷脸热。
……嗯，莫非是体弱犯病了？
江娴拿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吞了两颗。
秦衍风见得这一幕，猜她的药应该快吃完了，明日得再催杜太医准备几瓶。
他站在船头，拿起长篙将船一点点撑进湖心。平静的湖水泛起圈圈涟漪，旷野低垂，四野静谧，偶尔有一尾鱼弹跳，或是青蛙入水，扑通扑通。兰舟上悬挂着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连带着水面波光粼粼，仿佛揉碎了金子。
江娴瞧着有趣，忍不住挽起衣袖，想伸出右手拨动水面。指尖还未摸到湖水，便被人一把拽了回来，江娴一惊，抬眼正好看见“宋七”目光灼灼。
“你干什么？”
“摸水……”
“天寒地冻，你可知这湖水多凉？你这人又喜欢掉水里，万一这次掉下去就没那般幸运了。”
第一百六九章 劝告
江娴一阵无语。
什么叫她喜欢往水里掉？她是不小心好不好！跟“宋七”出来玩就是为了透透气，结果他跟徐嬷嬷附体一样，管这儿管那儿的。
论嘴皮子功夫，江娴比不过秦衍风，她索性不说了，抱着怀里的雕花铜手炉，静静地望着水波荡漾的湖面。秦衍风撑着船，视线一瞟，忽而看到不远处停歇着一片萤火虫，斑斑点点，如繁星忽明忽暗。
他想起上次江娴对着萤火虫许愿的滑稽表现，抬手指了指那边，“你看。”
江娴抬头望去，眸光倏然发亮，“好多萤火虫啊。”
“你可以许好多愿望。”
秦衍风语气似笑非笑，江娴反应过来他在揶揄自己，皱了皱鼻子，“我才没那么贪心。”
很多时候某些事，说一次就好了。
秦衍风撑篙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视线掠过江娴洁白如玉的面庞，心说她的确不贪心。
九珍玉食生意那么好，她完全可以趁热打铁在京城里多开分店，或者抬高路边食肆的价格，大赚一笔；她画画的技巧别具一格，加上她显赫的身份，只要愿意钻营，名利唾手可得。
可她不贪心。
除了吃吃喝喝，看书逗狗，她好像别无所求。
“江娴。”秦衍风嘴唇动了动。
江娴抬起盈盈眼眸，“嗯？”
秦衍风冲口而出，“不必向萤火虫许愿了，你有什么愿望，我帮你实现。”
话音甫落，秦衍风登时后悔。
他在发什么疯，怎么好端端的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
可是，江娴安宁温柔地靠在船舷上，晚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从骨子里透着楚楚可怜的姿态，让他抑制不住去怜惜。更甚者，他知道对不起她，隐瞒了她，做了许多让她难过的事，无法掩藏内心愧疚，才会这样开口，企图弥补。
江娴诧异地笑了起来，“愿望？我没什么愿望啊。”
纵然有，他也不可能帮她实现。
“什么都没有？”
“唔。”江娴转了转眼珠，转头看向平静的湖面，指着天空中雾蒙蒙的明月，“你已经帮我实现了。你带我划船，带我看月亮……我已经很开心啦。”
江娴信奉一句话：在有限的生命里，做无限快乐事。
正常人尚且如此，何况是进入倒计时的她。
身后事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江娴实在想不到有什么需要做的。
秦衍风目光落在她眼睫，沉声道：“仔细想一个。”
江娴正想说没有，忽然灵光一现。她拢了拢毛茸茸的厚斗篷，“宋七，你以后可以少掺和一些事么？”
秦衍风一怔，随即道：“我并非多管闲事之辈。”
“那万一有人命令你怎办？”
秦衍风自负骄矜，他正欲说无人可以命令自己，又觉得不大妥当。且不说现在需要与二皇子周旋，天子之命也不能违抗。他还顶着“宋七”的身份，更卑微了。犹豫了片刻，他问：“命令我做什么？”
“做一些……不太好的事。”
江娴绞尽脑汁，不知道怎么表达。
第一百七十章 漩涡
宋七会为恢复记忆的秦衍风效力，自然而然会跟刘甯对上。刘甯手下高手如云，宋七的武功到底几斤几两，江娴摸不透。作为一个炮灰路人甲，她不希望宋七跟男主刘甯产生冲突，如果秦衍风日后有危险的任务交给他，她希望他能想办法推脱掉。
江娴咬了咬牙，想着大家朋友一场豁出去算了。
“反正你以后少去掺和几位皇子的事。”
秦衍风手指一抖，差些把撑船的长篙掉进湖水里。幸好戴着面具，否则他惊骇的表情肯定会揭穿一切谎言。
他定定地凝视江娴，喉咙里好似被什么梗住了。
秦衍风很快平复了心绪，他轻笑一声，装作浑不在意，“你开什么玩笑？我一介江湖草莽，如何接触到那些天潢贵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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