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鹭摇摇头。
她指了下药柜其中一格,问:“掌柜的,你这枸杞是怎么卖的?”
那掌柜上下打量她一眼,看她荆钗布裙,穿的极为朴素,挑眉道:“三十文一钱。”
“这么贵?!”乔鹭不由一惊,这寻常药材怎么也这么贵呢?要知道她那满满一筐蘑菇才卖了十文钱!
“好东西自然贵。”掌柜的说着抓出一把枸杞,颇为洋洋自得,“看这成色形状,都是上上品。”
乔鹭嘟哝道:“我看也不怎么样。”
掌柜皱了下眉头,十分不悦的说:“你知道这枸杞是用来做什么的么?没见识的乡村野妇,去去去,别打扰我做生意。”
乔鹭一听这话不乐意了,倔强着不肯走,反而一抬脸,道:“我当然知道枸杞的作用,不然我来问价干嘛?”
那掌柜的看她样子,也来了兴趣,捻起一粒鲜红的枸杞,拿在乔鹭眼前晃了晃,“好啊,那你说说看。”
乔鹭哼了一声,看着那一堆枸杞,说:“枸杞要晒至七八分干,才能发挥它最大的功效;可是看掌柜你的枸杞,还不到六成干吧?这枸杞可以养肝明目,补血安神,生津止渴,润肺止咳,治肝肾阴亏,腰膝酸软,虚劳咳嗽……可旁人都只知道泡水泡酒,煮粥煲汤,却不知干嚼才最有滋补功效。枸杞性质比较温和,食用稍多无碍,但若毫无节制,进食过多也会令人上火。《本经逢原》曾记载,古谚有云,去家千里,勿食枸杞。甚言补益精气之速耳。然无阳气衰,阴虚精滑,及妇人失合,劳嗽蒸热之人慎用;以能益精血,精旺则思偶,理固然也;《本草汇言》又曰,脾胃有寒痰冷癖者勿入。这道理如此浅显,想必掌柜的明白吧?”
她这长篇大论一口气说出,头头是道,乔鹭趁热打铁,指着药柜上一排药材,道:“天下药材虽多,我倒懂十之八九,敢问掌柜的还有什么要问吗?”
那掌柜这下佩服的五体投地,态度也大大的转变,换上副笑脸:“姑娘好本事,好本事,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
乔鹭摇摇头:“我可不是什么高人,只是懂药材稍多一些罢了。还没请教掌柜的,你这里可收药材?”
掌柜的连忙点头:“当然收,姑娘家可是种草药的?”
乔鹭索性也装到底,她点头:“是啊。”
掌柜连忙开始介绍价钱,比如刚才的枸杞,进价六七文,他要卖三十文;苍术五文,也卖三十文;白芷、蛇莓果都才三文钱,卖却是翻了六七倍价格。
乔鹭还是觉得价格太低,她抬眼一扫,看到最高处的灵芝人参天山雪莲,不由指了指:“那些怎么收?”
掌柜的一愣,“姑娘莫不是在开玩笑?这些名贵药材可没有人种植的出来,都是野生的,年份越长,价格越贵。我这小店铺可买卖不起,那里面都是空的。”
乔鹭一想也是,一个小镇子,消费的大多是邻近的村民,谁有钱来买灵芝人参呢。
掌柜的看出她的疑惑,笑着道:“如果姑娘想询价,可以去县城里的大药铺问问。只是姑娘手头如果有寻常草药,还请务必拿到我这里来呀。”
乔鹭见他人还不错,于是笑眯眯的答应了。
转身离开药铺,乔鹭嘴角的笑容,瞬间垮掉。
第九十二章 村夫与寡妇(9)
种植草药哪有那般容易。
虽然灵芝这类的名贵药材可以卖的极贵,可是并没有人能够种植出来。就算她想种,也没有种子,也没有地,看来靠种草药赚钱的设想,也要推翻了。
乔鹭又在镇子里闲逛半天,几乎将能挣钱的法子都想了个遍,可还没有头绪。
走了一会儿,乔鹭肚子饿了,于是找了家面馆随意喊了碗阳春面,正吃着,就听旁边一桌有两个妇人交谈,不禁好奇的看了一眼。
两个妇人穿着朴素但干净,其中一个穿黄衫子的妇人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胭脂盒,说:“看,你姐夫专门在邺城杏花阁给我买的胭脂,看看这颜色,这香气,真真儿好看呀。”
另一个眸中艳羡:“哇,这是花了不少银子吧?”
“可不是,攒了一年的钱,就为了这么一盒呢。”那黄衫妇人用小指指甲盖挑了一点儿,往脸颊上轻轻晕染开,问旁边的妇人,“这颜色可还不错?”
那妇人满眼发光:“真是美死了,姐夫实在疼爱姐姐!”
黄衫妇人掩嘴一笑,“你也让你家那口子给你买呗。”
乔鹭心头一亮,顿时升腾起一个设想,她何不来制作胭脂水粉呢?从古到今,没有哪个女人不爱美的,这制作胭脂的过程也不复杂,便宜的有,贵的也有,倘若她糅合药材,打出一个“中药红妆”的名气,不愁赚不到钱。再说了,清河村的山上无数鲜花,也没有毒,是天然的原料,趁着夏天,多制作些,等到冬天有钱了,便能种植名贵草药。
这想法乔鹭越想越可行,这一发呆,天色就暗了下来,她一看天色,顿时心头大叫糟了糟了,这山里的夜路可不好走啊!
来时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抹黑回去,起码得三个时辰,估计走到家,已经深更半夜……
可是留在镇子上她也没有地方睡啊,浑身上下十文钱,吃碗面就花了三文,这下只剩七文钱了。乔鹭拍了拍额头,没奈何,只有硬着头皮往回走,祈祷一路平安吧。
出镇子时候,遇见买灯笼的,乔鹭本来想买,可一问价格要五文钱,立刻舍不得。
夏日的夜晚格外凉爽,乔鹭迎着晚风,看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子,也没那么心惊胆战了。
月光泠泠,视线也不算太暗,乔鹭手里拿着锄头,步履匆匆。
四周传来一声怪叫,似乎是老鸹,乔鹭吓的一哆嗦,埋头走的更着急。便在此时,道路上突然来了诡异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由远及近,乔鹭立刻拔腿就跑,然而那声音却一直尾随着她,她吓到了极致,一直跑啊跑,实在跑不动了,那声音还是没有消失。
乔鹭咬牙,想着自己做过修仙之士,也做过狐狸精,所以不能畏惧妖魔鬼怪。
她也跑不动了,一握拳,转身看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朦朦胧胧的夜色中,道路中央“哒哒”而来一个模糊的黑影,高大极了。
乔鹭吞咽了一口口水,瞪大眼睛,此时遮蔽明月的乌云散去,清冷的白光投在那黑影上,才惊觉是一个男人骑着一头毛驴!她转身走到路边,给骑毛驴的人让路,那人从她身边经过,不发一语默默离开。
乔鹭看着对方背影,不由松了口气。
嘀咕道:“还以为是鬼,或者会抢劫我呢……”
话音甫落,前面的人却突然勒住绳索,翻身下驴,朝乔鹭快步走了过来。
夜色太黑,乔鹭看不清对方面容,但深更半夜一个男人突然朝她走过来,这意思还用问吗?乔鹭大惊失色,转身便要跑,然而下一秒,胳膊已经被人牢牢拽住,乔鹭脱身不了,不禁吓的大叫:“救命——”
“弟妹!别怕,是我!”
熟悉的声音想起,乔鹭不由一怔。她不可置信的回头,借着惨白的月光,看清对方俊朗而分明的脸。
“岳大哥……”
岳鹤庭也确认是她,点了点头:“这么晚,我以为我认错人了,没想到真的是你。你一个人在这里走什么,是要回村?”
乔鹭将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点点头,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婆母今天让我去镇上卖蘑菇,没卖完我不敢回,所以这才耽搁晚了。”
岳鹤庭不禁气道:“明日我便找她说理去!”
“别!”乔鹭趁势拉住他的手,“毕竟我是王家的人,婆母公爹要责罚我,都是应该的。岳大哥,你已经为我家做了很多了,实在不能再让你插手,免得村子里的人说闲话。”
岳鹤庭却在她拉住自己手的一瞬间蒙了,根本没听清她后面说的是什么。只觉得那女子的手软滑细腻,仿若无骨,恨不能反握在手心,好好触碰……天哪,他在想些什么!
岳鹤庭不自然的抽出手,微微侧身:“太晚了,你坐上来,我先送你回去。”
乔鹭低着头,掩饰得逞的笑。
那毛驴长得高大,乔鹭踩着镫子很容易就可以翻上去,可她好不容易和岳鹤庭独处,这一世他又是个恪守礼教的古板性子,自己不主动勾引,他怎么肯和自己的“弟妹”缠缠绵绵呢?
故此,乔鹭上驴的一瞬间“哎呀”一声,捂着腰际疼的满脸惨白。岳鹤庭眼疾手快抱住差些摔倒的她,惊问:“弟妹?你怎么了?”
乔鹭咬着粉嫩的唇瓣,噙着泪摇头:“没什么,昨日被婆母打的地方有些疼……让岳大哥见笑了。”说着乔鹭推开岳鹤庭,故意避嫌的后退两步。
岳鹤庭叹了口气,不知道说什么。
他问道:“那你可还坐的稳?”
乔鹭摇摇头:“要不岳大哥你先走吧,我慢慢走回去……”
“不可!”岳鹤庭剑眉一蹙,“这么晚,你一个女子如何安全。罢了,若是弟妹不介意,和我共乘一骑吧。”他说到后面几字,声音也低了下去,乔鹭几乎可以想象黑夜下他泛红的脸,是否和以前一样可爱?
乔鹭腼腆道:“岳大哥,你是一番好意。我们这样走下去,也不知走到什么时候……我不过一寡妇,这么多年闲言碎语也听习惯了,倒是岳大哥你不嫌弃就行。”
岳鹤庭迟疑一下,颔首道:“你放心,这事你我不说,也不会有人知道。当务之急,是早些回村。”
乔鹭微微一笑,乖顺的说:“按岳大哥你说的办。”
第九十三章 村夫与寡妇(10)
岳鹤庭将乔鹭扶上毛驴,随即翻身坐在她身后。
“得罪了。”岳鹤庭小心翼翼的绕过女子腰际,握紧绳索。
乔鹭低头,羞涩道:“无妨。”
月光拉长二人的身影,竟有几分缱绻之意。毛驴哒哒跑起来,速度还挺快,转弯时,毛驴往左一撅蹄子,乔鹭身子往左一偏,失去重心,大声惊呼,正以为要摔下去,一双强劲有力的臂膀环过她的身子,大手握住缰绳,使劲一扯,将毛驴的行走方向扳正。
“坐稳了,这驴跑起来就是这样。”岳鹤庭说完,才发觉自己靠她太近了,近得可以嗅到她身上清雅的香味。仿佛触电一般,他身形往后挪动半分,微微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毛驴颠簸,乔鹭娇小的身子时不时的撞进他怀中,夜凉如水,月色如歌,夹杂着丝丝晚风,仿佛有根羽毛在轻轻撩拨他的心,酥麻至极。
也是岳鹤庭定力惊人,全程拧紧眉头,恪守礼数,这才忍耐下来。
然而身前的人却全然不知与成年男子独处的危险,甚至偏着脑袋,昏昏欲睡。岳鹤庭不禁慢下速度,胸前一重,却是乔鹭忍耐不住困意,靠在他身上浅浅睡了过去。
岳鹤庭一愣,勒停毛驴,停在路中,此地离王家已经很近了。
他轻轻唤道:“弟妹?”
乔鹭在他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用脸蹭蹭,睡的更香了。
岳鹤庭却是吓的全身僵直,伸手扶着乔鹭肩膀,想把她推开一些,然而摸到乔鹭的肩膀,发现绵软极了,他忍不住想,怪不得常说女人是水做的,还真是无一处不软,无一处不香。
“我怎能有这样的想法,如何对得起义弟在天之灵。”岳鹤庭拍了下自己脑门儿,十分懊恼。
他摇了摇乔鹭,柔声唤道:“弟妹,别睡了,前面便是你家。”
乔鹭迷迷糊糊的摆手:“……我早已没有家。”
岳鹤庭闻言,不禁心底一片怜惜,语气放的更加柔缓:“王家快到了。”
“王家……王家……”乔鹭伸手环住岳鹤庭的腰,头靠在他心口,像个孩子似的断断续续呜咽,“我不要回去,那里根本不是我的家……啊,不要打我……我不要回去……不要……”
说着说着,竟又睡着了。
紧闭的眼上,滑过浅浅的泪痕,莹白的月光洒在她脸上,衬得她安静而清丽,竟比月色还美。
岳鹤庭僵着身子,手便放不下去了。
他一直知道清河村的乔三娘美,义弟娶妻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说义弟是得了大运;也许是今夜晚风太温柔,女子的美也太直白,娇艳如花,柔美似水,岳鹤庭一直冷硬的心起了丝裂纹,他只想将她捧在手心,细细呵护。
他叹了口气,高举的手,最后轻轻落在乔鹭脊背上,他安抚拍了拍。
“弟妹,你醒醒。”
这声音很粗嘎,乔鹭再装睡就说不过去了。于是她扶着额头,悠悠转醒,朦胧的睁开眼,看了看四周,才不好意思的说:“岳大哥,不好意思,我实在太困了……”
岳鹤庭很理解她。
他知道她在王家的难处,肯定天不亮就起床做事,一天睡眠不足是常有的事情。
但他实在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前面不远就是你家,你早些回去睡吧。”乔鹭点点头,翻身下去,又朝岳鹤庭福了福身子道谢,做足礼数。
岳鹤庭看了她一眼,勒转毛驴离开,但走了十几步发现身后没有动静,不禁担心的回头看一眼,没想到乔鹭还立在原地。
岳鹤庭皱了皱眉,跳下毛驴,走到乔鹭跟前,不解问:“弟妹,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乔鹭低着头,酝酿了一下感情,这才抬起泪水涟涟的双眼,忍声说:“我不想回去。”
岳鹤庭一怔:“弟妹?你这是什么意思?”
“岳大哥,你难道不明白吗?”乔鹭上前一步,柔美的泪眼却带着决绝的神色,“你见过我的这几次,应该明白三娘身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个世道如此艰难,我一个丧夫妇人,完全没有立锥之地。”
她见岳鹤庭眸中一片惊异之色,忙又解释:“岳大哥,你不必担心,你是个好人,三娘不会连累你。今日肯将此事说与你听,也是觉得岳大哥是我丈夫生前好友,是只得信任的人。说出这些话,仅仅是因为我藏在心中实在不好受,我相信有朝一日,三娘一定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脱离王家,靠双手挣钱,买房置地,不看人眼色行事,也不用受到婆母的殴打和公爹的骚扰。”
岳鹤庭惊讶问:“你想离开王家?”
乔鹭语气一顿,定定的道:“即便岳大哥不认可三娘的想法,三娘也不会改变主意。”
岳鹤庭没想到她看起来柔柔弱弱,心思竟如此坚定。
一个寡妇,想要脱离夫家,其实并不难;难得的是,她一个妇人,竟然为以后都做好了打算。
岳鹤庭长吁一口气,不知如何接话。
乔鹭也没想等他答案,言尽于此便可。
她又朝岳鹤庭福了福身,微微抬起下巴,转身朝王家走去,一步步,坚定极了。
岳鹤庭上前两步,以为乔鹭误会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对着她的背影喊道:“弟妹,你的想法没错。日后……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在下帮忙!”
然而一句话说完,乔鹭的单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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