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鹭心思恍惚的回到府上,一进花厅,就看见乔林甫坐在椅子,手里拿着一柄文竹折扇,喜不自胜。
“爹,你遇到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乔林甫心情好,也不介意与女儿多说几句。
他朝乔鹭招招手,指了指手里的扇子,宝贝极了:“来,你在书法上略懂一二,可看得出这扇面上的诗词出自何人?”
乔鹭走近一看,拿过扇子展开,只见扇面上草书字迹龙飞凤舞,大气磅礴,宛如蛟龙力透纸背,不禁赞道:“这《侠客行》写的极其富有侠气,看这笔锋,起码练了三十年以上。但要让我看出是谁的字……恕女儿见识浅薄,识别不出。”
乔林甫哈哈一笑,道:“你自然是不知,这是丞相大人前些日子刚写的扇面,我花了好大一番功夫在朱大人那里借来赏玩的。”说到此处,乔林甫叹了口气,“只是明日就要还回去,可惜,可惜。”
乔鹭一愣,没想到这丞相大人如此才华横溢,画也了得,字也了得,“神童”的称谓名副其实。
“父亲既然喜欢,改日也去丞相那里求一幅便是。”乔鹭随口一说。
乔林甫皱了皱眉,叹然道:“哪有那般容易……罢了,后日丞相便从林州赈灾回来,我刚好要去道谢一番,说不定以后打好关系,他一开心就送我呢。”
乔林甫边说边端详手中的扇面,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他抬手翻过扇面另一边,上面只盖着一枚阳文篆书名章。乔鹭下意识扫了一眼,目光却顿时黏在那印章之上,久久不能挪开。
“这印听说也是丞相大人亲手雕刻。”乔林甫微微一笑,“带有鹤庭二字的名章,丞相大人一般是不轻易盖的,朱大人可是走大运啰。”
乔鹭上前两步,盯着篆书“鹤庭”二字,不可置信的问:“父亲,当朝丞相……姓甚名谁?”
乔林甫看她一眼,无奈的指着扇面上的朱红色印章,责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丞相大人姓岳,名鹤庭,字子瞻,号青竹居士。”
乔鹭身形微微一晃,眸中闪过异样的光芒。
鹤庭……鹤庭……
你可让我好找!
乔鹭正想要笑,却猛然想起今日在状元楼偷听到的事情,顿时脸色铁青。
坏了,有人要害他!她必须要阻止!否则这辈子还没见面,两人便再也见不到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权臣(4)
没想到岳鹤庭便是当朝燕国丞相,那个三岁便誉满天下的惊才绝艳之人。
乔鹭一时间有些茫然,她想,这一世的岳鹤庭不应该是过的很凄惨吗?他如今仕途平步青云,权倾朝野,又有什么需要她来帮助呢?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那镇国侯世子还准备在东风坡埋伏暗杀他,无论如何,乔鹭也要想办法去通风报信。
“父亲,话说这丞相大人,他后日便从林州回来么?”乔鹭状似无意的询问。
乔林甫“嗯”了一声,道:“是啊,林州前段日子爆发瘟疫,死了上百人,上个月太医院刚研制出治疗时疫的药物,丞相大人便亲自前去了。眼看疫情控制,赈灾银两也发放干净,丞相估计现在已经上官道了,后日就能回京。”
乔鹭微微颔首,又问:“我记得从林州到京城,必须要经过东风坡?”
“不错。东风坡乃七城三县的枢纽,不仅仅是林州,衮州、滁州等地只要来京,必经过此地。”乔林甫又说道,“咱们从范阳过来,也路过东风坡来着,你不记得了?”
他这一提醒,乔鹭便记起来了。
离京城七十里外,便是一个十字交汇的山坡,坡上茶肆、客栈不少,商贩也多,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知道了地点,可是要怎么把这个消息告知岳鹤庭呢?
那秦炳炎说是在东风坡布下埋伏,那乔鹭便必须在岳鹤庭一行人抵达东风坡之前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如此算来,也只有明天一天的时间了!
乔鹭当下不敢耽搁,怕问的太多让乔林甫起疑,便借故退下。
回到闺房,乔鹭立刻唤来翠蕊,向她询问林州与京城的官道,在距离东风坡之前的最近驿站是何处。
翠蕊是京城人士,对于来往京城的道路知晓甚深,稍微一思索便答道:“回禀小姐,奴婢没有记错的话,在东风坡之前必须经过青龙驿,只是那里没什么茶棚,也没有东风坡热闹,一般人都选择多赶路半个时辰,去东风坡修整。”
“那,我明日想去青龙驿,何时出发为宜?”
翠蕊一怔:“好端端的,小姐去那鱼龙混杂的地方干什么?”
乔鹭正色道:“我自有我的打算,翠蕊,你是一个聪明的丫鬟,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乔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眼梢一挑,带着丝丝凌厉,“所以,明日我去青龙驿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翠蕊何时见过乔鹭这幅模样,心里大惊的同时,连忙跪在地上表忠心:“小姐!翠蕊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明日,明日你只是同我去城外寒山寺烧香拜佛……并未去过什么青龙驿。”
乔鹭忍不住一笑,温柔的将她扶起来,夸赞道:“真是聪明。”
翌日一早,乔鹭便和李氏说了自己去寒山寺参拜。
李氏本来也想去,可朱大人的夫人邀请她一起去游湖,也无法拒绝。
正好郑姨娘和乔濛、乔涓也要去寒山寺,便上前殷勤道:“鹭儿,不如你和我们同行?归来再一起去花灯楼看看花灯?”若是平时,乔鹭便腆着脸应了,然而她这次事关重大,只有拂了郑姨娘的面子。
乔鹭礼拒道:“多谢姨娘美意,只是我昨夜与菩萨说了,这参拜必须一人诚心,十步一拜,百步一跪。来回至少整日,恐怕会耽误姨娘和两个妹妹的行程。”
郑姨娘脸色有些不太好,可碍于李氏在此,她也不好说什么,又客套几句,便带着两个女儿离开。
离开乔府,乔涓第一个忍不住抱怨:“她以为她是谁?咱们姨娘诚心诚意的邀请她,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着实恶心!”乔濛也冷然道:“我看她定然是在盘算什么诡计。”
“不说她了。”郑姨娘闭了闭眼,似乎很劳累,“她仗着大小姐的身份神气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们也该习惯。即便再怎么不喜欢她,也要和她巴结关系,否则你们父亲看也不看你二人一眼。”
乔涓和乔濛愤愤答是。
虽然李氏千叮咛万嘱咐,但乔鹭依然只带了翠蕊。
她并不想让人发现身份,就连平时穿的华丽衣裳都换成了最普通的棉麻布衣。
主仆二人乘坐马车,颠簸了一上午,才总算抵达青龙驿。
青龙驿就在路边,除了一个生意惨淡的茶棚,连卖水果的商贩都没有一个。乔鹭和翠蕊坐在茶棚里,点了一壶花茶,焦灼的等待着。
临近暮晚,眼看茶棚快要收摊,乔鹭不由有些心急。
她问翠蕊:“你说丞相大人的马车会经过这里吗?”
翠蕊一愣,没想到她家这小姐果然是奔着丞相来的。她在京城里也听到过许多八卦,这丞相正值壮年,家中虽然舞姬不少,但从未娶妻纳妾,京城里的贵女许许多多都妄图嫁给丞相,削尖了脑袋的“偶遇”,无一例外,都没有入丞相的眼。
没想到这位从范阳来的小姐不能免俗,才来京城不到一个月,也起了这份春心。
“如果路上没有耽搁,日落之前,必然会经过的。”
翠蕊看乔鹭一脸期待,翘首盼望的样子,忍不住道:“小姐,其实……”
乔鹭看她神色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于是一抬手,似笑非笑道:“有什么想说便说,我不会怪你的。”
翠蕊语气一顿,半晌才道:“奴婢在京城十年,听人谈论起这位丞相,都说他是石头做的心肠,无数女子仰慕于他,都未曾得到过半点垂怜。以小姐的姿容,放眼京城乃顶尖儿的美人,没必要一颗心系在丞相大人的身上……奴婢还听说,这丞相家中豢养三十多名舞姬,他都喜欢得紧,想来就算谁嫁给了他,也分不到多余的真心……”
乔鹭的笑容,终于在听到“无数舞姬”的一瞬间,僵硬在脸上。
仿佛陈年老醋坛子被打翻了,她心里酸涩的难受。好啊,这一世的岳鹤庭,竟然成了个花花公子!
舞姬?三十多个?
他轮回一世没了记忆,成为位高权重的丞相就算有三百个舞姬也是应该的。虽然乔鹭明白这个道理,可心情仍然不是滋味,仿佛……仿佛他背叛了两人的感情一样。
便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官道上突然传来纷沓的哒哒马蹄声,乔鹭抬首望去,但见一轮夕阳下,尘土飞扬,十来匹骏马上坐着身手矫捷的护卫,围护着中间一辆华盖青帷的马车。
车帘上的水晶流苏微微晃动,乔鹭的心,也随着那流苏一起跌宕起伏。
她唤来茶棚的小二,给了他一锭银子,耳语几句,便同翠蕊回到马车,催促车夫离开。
翠蕊惊讶道:“小姐来此不就是为了见丞相大人一面吗?如何又要离开?”
“罢了。”乔鹭还记着他家里三十多个舞姬的事儿,心里堵的厉害,她垂眸掩饰失落,“我只是想给他说件事而已,既然话已带到,便没必要相见。”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权臣(5)
一行护卫谁也没想到,有人敢拦路。
当首的护卫名叫周景,他立刻下马,挡在华盖马车之前,呵斥道:“你是何人?为何阻拦我等去路?”
茶棚小二连忙拱手,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叠好的宣纸,双手呈上:“官爷明鉴,小人只是这青龙驿茶棚的小二。方才来了一位天仙似得姑娘,她给了小人十两银子,并让小人将此物递给官爷,让官爷务必看看里面的内容。”
周景好几次路过青龙驿,的确见这小二面熟。
他用剑挑过小二手里的宣纸,确定无毒后,轻轻展开。
但见纸条上写着一行小字,上书:东风坡,有埋伏,定要小心。
周景见字一愣,不敢大意,立刻转身来到马车前,躬身道:“相爷,请您过目。”
少顷,青帷车帘里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夹过纸条,轻轻展开。
“相爷,莫非是镇国候府里出现了奸细?”
马车里的人传出一声冷笑,“不是。”
周景疑惑道:“那会是谁?竟冒着危险亲自过来通风报信?”
车厢里的光线很暗。
岳鹤庭于是撩开车帘,夕阳泛橘的光线投映在宣纸上,格外朦胧。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算得上清秀的字迹,神思恍惚:“不管她是谁,总归没有害人之心。镇国候敢在东风坡埋伏本相,便得做好全军覆没的准备。”
周景闻言志得意满的笑了笑:“相爷放心,有你神机妙算,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岳鹤庭随即将纸条还给周景,沉声道:“这是翰墨斋的洒金绿叶宣纸,价值不菲,你去查一查,是何人报得信。”
“是!”
乔鹭的马车,停在了乔府后门。
打赏了车夫钱财,便让翠蕊扶着,失魂落魄的回了院子。
她前脚刚走,后脚阴影处便钻出来一个人,正是郑姨娘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青玉。
那车夫正要离开,却被青玉叫住:“慢着!”
“姑娘有何吩咐?”
青玉看了眼远去的乔鹭,眼神微深,问:“今日那位小姐,可是让你驱车前往寒山寺?”那车夫摇摇头,“并未去寒山寺,而是去了青龙驿。”
青玉目光一亮,暗暗道,总算抓住了大小姐的把柄,她定可向郑姨娘好好邀功啦!
“你快给我详细说说,那小姐今日去青龙驿干什么了?”
乔鹭惴惴不安的等了两日,总算打听到了岳鹤庭的消息。
东风坡确实爆发了一场埋伏,说是山匪打劫,却正好遇见了丞相,被剿灭一空。此事传到当今皇上耳里,又对丞相一通赏赐夸赞。
乔鹭听到他平安无事,一颗心也就落了地。
然而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惆怅。
“小姐,厨房做了莲子羹,你趁热尝尝吧。”翠蕊推门而入,将白釉碗放在乔鹭跟前。
乔鹭扫了一眼,并没有什么胃口。说到底,还是因为心塞住了。
她端起碗,用勺子无意识的搅着莲子羹,送到嘴边,却咽不下去。将碗一放,托腮问:“翠蕊,丞相真的很喜欢他家里的舞姬?”
翠蕊愣了愣,迟疑道:“奴婢也只是听说。当年三王爷陪同先帝去丞相府做客,看中了丞相大人家中的两名美姬,于是好言讨要,但都被丞相拒绝。丞相还喜欢给他的舞姬亲手作画,并且画了几百幅,一幅也不愿意送人呢……”
“那可真是喜欢到骨子里了。”
乔鹭的语调都变酸了,她自己却没有发觉。
翠蕊也知道自家小姐在为此事伤神,但没有想到,她与丞相素未谋面,竟然如此深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便在此时,另一个丫鬟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惊道:“小姐,大事不好了!老爷和夫人唤你去正厅!”
乔鹭起身,愣道:“发生了何事?”
丫鬟摇头:“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看郑姨娘和二小姐、三小姐都在,说是……说是与小姐前日去寒山寺上香的事情有关。”
乔鹭心里虽然七上八下,脸色却一派镇定。
她提起裙子,便和翠蕊一道走了过去。途中,她便已经做好猜想,定然是去青龙驿的事情露馅了,本来就没做什么亏心事,又何须心乱如麻。
一到正厅,李氏便上前来,拉着她手质问前日到底去寒山寺没有,一旁的郑姨娘和乔濛乔涓都是一副作壁上观的看好戏神色。
乔鹭不紧不慢的说:“看来母亲你已经知道了,我前日的确没有去寒山寺,去了青龙驿。”
李氏神色一变:“你这是为何?”
乔林甫拍案而起:“你可知道你的身份是个女儿家!”
乔鹭却没有感到害怕,反而笑了笑:“既然有人给爹娘通风报信,想来也清楚我那日去青龙驿是为了什么。不如就让他们来说个一二三四,看看女儿是否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话音刚落,乔鹭和李氏便一同看向郑姨娘。
郑姨娘不由神色有些尴尬,她干笑两声,道:“我也是听丫鬟随口一说,鹭儿去青龙驿那么远,我这个做姨娘的,也是关心多于责备啊。那地方鱼龙混杂,万一鹭儿出了什么事……”
李氏蹙眉道:“我女儿好着呢!”
郑姨娘语塞。
一旁的乔濛柳眉微挑,状似无意的说:“姐姐既然不想别人知道,自然有她自己的打算,那个少女心里不想着点儿自己的事呢。我看爹娘你们也就别追究了。”
她看似替乔鹭解围,实则让乔林甫等人愈发猜测她。
乔鹭掩面一笑:“妹妹多虑了,我只是听闻青龙驿的大碗茶好喝,嘴馋罢了。倒是妹妹,难道心中有了什么打算,强安在姐姐我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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