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简寻可以替她拨乱反正,告诉她那些人不会成为他们感情当中的累赘,而她也不必忧虑这些意外,那些肮脏丑事都会过去。
她希望简寻笃定地安慰她,她其实并没有看不起他。
可简寻只是在控诉她的伪善,奚落她高高在上,从一开始就注定与他有天差地别的优越感。
所以,在他看来是她在滥好心,错把同情当成了爱他,是这样吗?
而司遥认认真真地反问内心,她可以毫不在意吗?
她茫然失神,在这一刹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司遥缓缓转过脸,望着窗外的漫天飞絮。
她觉着自己这颗真心好似在刹那间化作无数水珠,穿透弥漫水雾的冰冷玻璃,簌簌然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第31章
司遥沉默而迅速地收拾好行李, 总觉得他们之间还有许多话未说清楚。
为何到最后竟变成最简单粗暴的争吵?
而她并没有等到一句解释,更多话再问不出口,直到最后, 似乎也没有必要再追究。
简寻独自站在硕大的落地玻璃前, 背身融入幽暗角落,她站在门边望着他消沉的背影,轻咬下唇,最后拉开门把手,轻手轻脚离开。
周慕臣在大堂频频回望,直到他瞧见司遥疲惫地推着行李箱从电梯间步出。
被保安拦在酒店大门外的冯婉萍和陈耀辉也霎时来了精神。
他们犹如见着猎物的恶犬,支起脏兮兮地脑袋,贪婪而凶狠地盯着司遥的一举一动。
而直到他们瞧见空荡荡的长廊再无人出现, 确定简寻没有跟她下楼,不免错愕地对视一眼, 这跟他们想象的场景截然不同。
周慕臣倒是心间一松, 忙快步迎上, 接过司遥手里的行李箱, 象征性地抚上她的肩,可她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缩。
他动作稍僵, 并不发散,只低声在她耳边道:“我喊了北京的朋友开车过来,待会儿我们直接从地库走, 不必再跟这些人纠缠。”
司遥随他走到沙发那边,巨大的落地装饰正好遮挡了外界的目光。
冯婉萍和陈耀辉本就被冻得够呛,探头探脑半天却什么也瞧不见, 心中更加烦躁。
周慕臣已坐下,又叫来服务生准备要两杯热水, 吩咐完转眸看向司遥,却见她木愣愣地站在原地没动。
他诧异:“怎么了,阿遥?”
司遥稍抿唇,轻轻捏起五指,低声说:“你等我一会儿,我有点事。”
她拿着手机,转身朝外走去。
周慕臣豁然起身,跟了两步,司遥转身看着他:“我自己可以,你不用跟过来。”
“你要做什么?”
“你别问了。”
她态度很坚决,是周慕臣分外了解的那难得一见的倔强。
他没再勉强,不想惹得司遥再生厌烦,定定地站在门边不远,见这道纤细清冷的背影慢慢往玻璃门走去。
周慕臣此刻才意识到,她并没有穿上简寻带回来的那件羽绒服。
有个无端的揣测冒了出来,他心底忽而生起一丝莫名喜悦。
门外两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司遥的动作,他们不解,面面相觑带着满心猜测,试图闯进门,再次被保安无情拦下。
司遥推门而出,冷风忽而刮上她的脸,她克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今夜太冷了。
她对忧心忡忡的保安稍稍颔首示意,低声说了句谢谢。
随后朝他们走了几步,目光先扫过陈耀辉,她心底生出一丝强烈的厌恶,别过眼,视线落在冯婉萍身上。
她当即认出这女人与简寻的关系。
他们模样相似,除了那双眉眼,但乍眼看去便能辨别出这位美貌妇人是他的母亲。
司遥缓慢地眨了眨眼,语气格外冷静:“你们要多少钱才不会再骚扰他?”
冯婉萍没料到她会这样直接,当即一怔。
还是陈耀辉反应快:“我就说还是你儿媳妇儿懂事,简寻那小子不露面,这不还是派她给咱送温暖来了?”
司遥秀眉微蹙,瞟了陈耀辉一眼,深呼吸:“不要再用这个词称呼我。如果你们给不出合理的数字,那就不用再说下去了。”
“合理的数字?”冯婉萍嗓音陡然拔尖,“什么叫合理?我生他养他,他给我多少都是合理应该,小妹妹这话说得好嚣张。”
司遥脸色清冷,心中陡然生出莫大的无力感,好似在这刹那理解了简寻厌恶南禺的原因。
这样的父母她闻所未闻,远超她的认知,更不是她能够理解和接受的那种长辈。
她沉默了片刻,温声道:“那就不谈了。”
说着,司遥转身要走。
陈耀辉恼怒地瞪了冯婉萍一眼,暗骂她这个时候还吊高姿态。
他忙说:“小姑娘,这怎么算骚扰?我都给你说了,我们做生意花销大,就要个四、五万周转,等赚了钱到最后家产不还是留给你们?”
司遥性格绵软温吞,但不愚蠢。
哪怕她此刻只是初出茅庐的高中生,对于人性、社会尚且没有多么深刻的认知,可她出身在此,又自小跟父母出入社交场所,耳濡目染,见过形形色色许多嘴脸,很快洞悉这两人的本质。
贪婪和懒惰的化身,碰撞在一起成了更大的恶。
她在心底为简寻感到悲哀,又想到他方才对她的谳问,不免惜从心来。
她停住步子,对着陈耀辉说:“银行卡号告诉我。”
陈耀辉一怔,显然没料到她这样爽快。
可他居心不止于此,狡猾的目光在她脸上滚过,又谀笑道:“我们留个号码,我发给你。”
司遥冷淡地说:“不用了,你要么现在告诉我卡号,要么这件事算了。”
陈耀辉咬紧后槽牙,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这么不好糊弄。
她眼神坚定,姿态虽不盛气凌人,却有不容分说的坚决。
冯婉萍努着嘴,此刻又比陈耀辉识趣。
她快声报了一串数字,司遥在手机记好,复述姓名和卡号,最后毫不留恋地转身。
陈耀辉目瞪口呆,扯着冯婉萍的胳膊,粗声怨道:“你他妈傻.逼啊?这么大个摇钱树放走了,以后找谁要钱?堵她可比堵那小兔崽子难得多,你知道她住什么小区么!”
冯婉萍抖了抖冻得发僵的肩,白他一眼:“来日方长,你急什么急?只要她跟简寻在一起,还怕没机会要钱?我看她就是个纸老虎,耍点小聪明还能翻了天?”
两人小声争执了几句,冯婉萍手机一震,低头,忽而眼神大亮。
司遥效率惊人,说到做到,承诺的数字已转到她卡上。
他们兴不可遏地数了好几遍那一串零,心满意足地拦车消失在夜色里。
周慕臣在大堂里目睹了一切,他瞧见司遥低头在手机记录什么,彼此好似吵了几句,但司遥的表情并没有异样。
他接到朋友电话,车已经在楼下地库等,他带着司遥坐电梯往下,路上问清了他们的对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知不知道那种人是贪得无厌的,你能给一次钱,能给两次钱,还能一辈子拿钱摆平吗?那些人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一辈子都要跟这种社会渣滓纠缠?”
司遥木然盯着电梯一角,轻微的失重感,让她有一刹回神。
“我不想解释,你就当我傻是个无药可救的人算了。我就是不想见到他这么狼狈,他最近挺忙的,就让他清静几天吧。”
周慕臣有些恼怒:“司遥,我现在一点都看不懂你。”
“那些都是你辛苦比赛赢来的奖金,不说你缺不缺,叔叔阿姨缺不缺,这份荣耀施舍给那些人渣,你觉得合理吗?”
“还有,上次我回扬城,你明明没去深港,我问了两次你都要撒谎。你不必跟我说其他理由,我在机场看见你了。”
“司遥,你跟简寻那种人混在一起你得到什么了?你从来不撒谎的,你看看你今天搞成什么样了?”
司遥被周慕臣说得有些无地自容,泪大簇大簇滚落,她崩溃地闭上眼,语气悲哀:“那你别管我好了,你说这么多做什么?”
“我就是要帮他,我愿意,我找你要钱了吗?”
两人近乎要吵起来,周慕臣忙收了声,憬悟过来他的失态,低声认错,又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顿了顿,纵使再不愿意司遥出手帮忙,可也不想再跟她发生争执。
“事情解决了就算了吧,别再想了。我带你找个地方好好休息。”
停车场毗邻电梯厅的位置横停着辆黑色卡宴,周慕臣的朋友本来还兴冲冲地朝二人笑着招手,瞧见气氛不对,客气地打过招呼,默默示意司机开车。
司遥靠在后排,疲惫地望着窗外街灯倒退。
或许她不该这样做,又或许她在自作多情,如简寻说得那样滥好心,可她记起简寻过去跟她的坦白,他的家庭因为经济产生无穷无尽的纠纷……又或许只是一次谎言,谁知道呢?
她不想再深究,既然冯婉萍想要钱,如果可以弥补他眼里她对他盛气凌人的伤害,她愿意在金钱上缓解他的忧虑。
起码在他重要的项目节点可以不再分心,又或者,就当是她要跟他分开前展露的最后一次温柔。
周慕臣时不时转眸打量她,心知肚明境况难堪,更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司遥爸妈。
他问过司遥意见,两人在机场附近找酒店住下,周慕臣的朋友在中途下车,由司机送他们前往目的地。
司遥靠在沙发彻夜睁着眼,任由屏幕一直闪烁,到最后,她索性关机,屏蔽了一切干扰。
后来,大雪总算停了。
次日一早,周慕臣把她送去机场,他本来打算把她送回扬城,司遥婉拒了他的好意,提着行李箱选了最早的一趟航班。
她不想回家,更不愿回宿舍被同学瞧出端倪。
的士司机问她目的地,司遥在远离市中心的某间酒店开了个房,回到熟悉的城市,疲惫如潮水汹涌,吞噬她最后的清醒。
她扑进柔软的大床,卷起被子睡了个天昏地暗。
待到她再睁开眼,斜阳透过纱帘洒落在地毯。
她睡了一整个白天。
扬城仍未完全入冬,稍稍有些凉意,可这样的舒爽有别于全国任何一个地方,有人不爱这里匮乏的季节,也有人眷恋这处长久夏季。
司遥半阖着眼,将散发着清香的软被卷进怀里,痴愣愣望着窗外明亮的阳光。
或许这段关系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或许,在很多年之后,她回想起这段关系……荒唐而浪漫,隐秘而极致,永远留在心上,迷蒙之间她尚不能认清爱情根本的模样,于是一切只能交给时间,交给未来。
她为未能实践的诺言哀悼,摘下那块跟简寻配对的表,封进行李箱的最底层。
她能为简寻做的事情很有限,更知晓冯婉萍的存在就是个无底洞,她选择一次性切割,不可能让自己陷入冯婉萍的贪欲漩涡无可抽身。
可简寻呢……
她想到昨夜荒谬而狼狈的争吵,在这一刻做了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在霞光渐暗的前夕,她找出了简寻的联系方式,慢吞吞地挨个拖进了黑名单。
她深深一叹,总算有了些力气爬起来给自己洗把脸。
-
司遥走后,空气里似乎仍余留着她身上那阵淡淡的香气。
暖气开得很大,那味道能弥留足够久,长久到简寻产生她仍在房间里的错觉。
一阵敲门声震醒他的遐思。
简寻陡然回神,掌心的打火机被他握得发烫,门外的侍应友好而礼貌:“您好,这是您要的东西。”
简寻把门打开,迅速说了声谢谢,合上门,有些迫不及待地拆开纸袋。
他把里面的香烟拆出来,急急燃起一根,迫切需要尼古丁安稳神思。
他坐在沙发上,任由一支支香烟点燃熄灭,熄灭点燃,烟灰缸落尽零散的烟头。他买了一整条,一包接一包地拆,每一支香烟都仿佛是他过去用尽全力去生存的每一天。
到最后屋里烟熏火燎,白雾茫茫,整间屋子弥漫尼古丁的淡燥,新风循环的速度将要赶不上麻痹神思的始作俑者。
他转眸望向长街车水马龙,稍稍仰头靠在枕垫,鸦黑的睫毛半阖,幽暗的光在他英俊的脸上流淌,风流沉沦,似乎有了更拒人于千里的冷漠。
指间夹着的那根细长香烟最终被送进了齿间,猛然吸了一口,任由呛人的烟雾在肺腑燃烧,最后闷出清晰的痛感,他微微张开嘴,白雾袅袅布散,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尼古丁带来的愉悦和痛楚。
他有多么爱慕司遥,他有多么渴求她施舍一丁点温暖善意,他有多么卑微而恶劣地不断用极端的方式证明他们之间的爱情。
爱情……是这样的么?
简寻不明白,更从来没有品尝过寻常人生的滋味。
如司遥所言,他们都太年轻,尚且不懂如何表达爱意,更不知道该如何爱人。
于他这残缺破碎的灵魂而言,从未感受过爱的人比普通人更加迟钝愚蠢。
司遥更不会知道,他也努力挽回,顶着乌青的眼圈,脸色苍白的赶到机场,想要不顾一切回到扬城拦下她离开的决心。
却轮番被科竞小组的队友和导师轮番叫回,项目忽发意外,成败关键,下周就是二轮赛,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功败垂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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