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大雪,清吧里有不少来此聚会的大学生,室内氛围安静而舒适。
司遥总算缓过来,对周慕臣说了声谢谢,过后又望着桌面的方灯出神。
他眨了眨眼,打量着她这身极其单薄的衣服,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低声问:“阿遥,你来北京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他顿了顿,似不太愿意将心底的猜测说出口,“你……来找谁?”
周慕臣没能把那个心知肚明的名字说出来,他仿佛不能接受这个既定答案,只能化作明知故问的试探。
司遥只是摇摇头,端起水杯慢慢喝了一口,周身的寒意被清吧里充足的暖气和这杯带着善意的热水驱散。
“怎么出来也没带外套?这衣服在扬城穿还差不多,大雪天小心感冒。”他只得换了话题。
可司遥还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忽又好似才回过神,又默默点点头。
周慕臣舔了舔唇,低叹一声:“刚刚纠缠你那个男人是谁啊?”
司遥仍旧摇头。
周慕臣轻声叹气,只说:“没事,有我罩着你。”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激不起司遥的情绪波动,最后只得无奈地把视线投向不远处的吧台。
他原本以为那男人是醉汉,可走近了却发现两人好似纠缠了一会儿,不像是忽然冒出来心怀不轨的陌生人。
他打量司遥的反应,已大约能肯定,她就算不认识那凶神恶煞的男人,他们肯定也打过照面。
而更令周慕臣感到无奈和暗愤的是,她居然会来北京找简寻。
从上周他在机场发现的古怪,到今天莫名相遇的佐证,所有的线索如蛛网展开,联结到最后的秘密。
他已能确定,司遥跟简寻很早之前便有了联系,而且,这段关系能够让司遥打破许多原则,违背诸多规矩,甚至不惜得撒谎隐瞒,就为了将秘密封存在他们二人之间。
周慕臣心底漫起落寞,伴随着强烈的不甘和不解,末了,又余下怜惜和心疼。
司遥怎么会变得这么狼狈?
如果他今晚没有跟朋友约好出来看球赛,他们没有顺路到便利店买饮料,她会发生什么事?
所有猜测到最后,他对简寻的厌恶又深了几分。
凭什么是他,他又凭什么这样对司遥?
周慕臣沉默半晌,再开口:“你今晚住哪?我送你回去。或者,要不要我帮你重新安排住处?”
司遥怔了怔,纷乱零散的思绪好似忽然被一阵强大的吸力往回收拢,分分秒秒间齿轮嵌合,总算拼装成了完整情绪。
她放下水杯,转眸看向周慕臣:“别问我为什么,好不好?”
周慕臣迟疑着点了点头。
“你陪我去个地方,我现在……有点无法清楚思考,有个人在身边比较好。”
他再次郑重点头,“好,我陪你。”
她得了周慕臣的承诺,这才松弛稍稍,牵起极其浅淡地笑意,翻出手边一直被她反扣的手机,总算接通电话。
她开口就说:“我回酒店了。”
简寻离开嘈杂的包厢,就靠在门边,隐有不好的预感。
“不舒服么?”
“没有,能把我的东西带回来么?”
简寻喉结微滚,知晓在他分出精力应付麻烦的同时,司遥这边一定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变故。
他稍侧脸,瞟了眼紧闭的门,率先把疑罪归于何咏希。
可于成硕说他转眼见司遥一个人出了包厢,何咏希坐在她旁边说了两句,至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若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他可以大方坦诚地跟她说明白,他跟任何女人都没有关系,可他不认为司遥会因为这种事生气……
那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眼眸稍敛,沉声说:“我现在回去。”
“好。”
司遥没等他再说话,干脆地挂了电话,从沙发上站起。
“麻烦你了,阿臣。”
周慕臣沉默摇头,不必追问电话那头的身份,心中早有答案。
他随她一同往外走,缓了两步,再追上,司遥的肩头略微一沉,她很快被温暖包裹,周慕臣把那件白色棉服脱了下来,轻轻披在她身上。
她转眸看着他,总算露出了一丝明显的笑意,满怀着感激和欣慰。
门口正好有的士经过,周慕臣快步走到路边招手拦下,又匆匆折返将司遥接到后排。
司遥上车跟司机报了个地址,随后沉默地望向窗外,雪仍在下。
周慕臣转头看着她,视线挪向玻璃之后纷纷扬扬的大雪,总觉得今晚会是个不眠之夜。
两人在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坐下歇息,周慕臣去公共酒廊点了热饮,服务生很快端来两杯热柠檬茶。
司遥一直很沉默,周慕臣不敢打扰她的安静。
她无意识地抬眸扫量行客,男女老少,神情迥异,她脑子里几乎空白一片,可在空白的页面,却有逐渐清晰的决定。
当旋转门再次滚动时,她的目光遽然聚焦,像是本能反应,她的思绪霎时回拢,牢牢地驻留在那出现在门边高大修长的男人。
他右手拎着她的挎包,臂弯里挽着他给她新买的羽绒服。
简寻一眼见着面对大门而坐的司遥,他稍蹙眉,刚迈开步子。
而下一瞬,他瞧见闻声回头的周慕臣也站了起来,正朝他投来恶狠狠的目光。
他一怔,步子却没停下,目光短暂相接便挪开,便瞧见司遥对周慕臣轻轻摇了摇头。
她站起身,迎着挤入门缝的冷风朝简寻走去。
简寻见她满脸的冷漠,眼梢余蕴从未有过的失落,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很快地,他瞧见司遥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不经意间朝后瞥了眼。
玻璃门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司遥神情一滞,脚步顿止于原地,再没朝他迈出半步。
简寻循着她的目光朝后望去,脸色骤变。
陈耀辉和冯婉萍一进门就锁定了简寻的位置。
他们得意洋洋地往前走了几步,又瞧见司遥也在现场,心中更加喜悦无比。堪称人赃并获的好时机,哪还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简寻下意识快步走向司遥,想要将她护在身后,又或让她先回房间避开这次冲突。
可司遥见他气势凌人地往前,脚步却止不住往后退。
简寻一怔,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仔细辨认,察觉她的目光一直留在陈耀辉身上——她心生恐惧的真正来源。
她表情僵硬滞涩,带了极度的厌恶和逃避,很快挪开视线,转身要往周慕臣那边走。
陈耀辉哪会轻易放过良机,当即吹了哨音,阴恻恻地嘲讽:“我就说你下.贱,被这小兔崽子玩出瘾头离不开男人,刚才你装个屁啊装,最后不还是乖乖回酒店等着挨艹?”
空旷大堂里回荡着他龌龊下流的羞辱,惊得正在办理入住的几名客人频频投来视线。
前台行政也俱目瞪口呆地往他们的方向望来,经理察觉不对,已朝不远处的门童招了招手。
司遥身子一僵,很快地,纤薄的肩膀开始剧烈颤抖,她被这句格外粗鄙的冒犯羞出了黏连的泪花。
周慕臣就算再见多识广,也没跟陈耀辉这种人打过交道。
他一时惊讶万分,张嘴说不出话,目瞪口呆地扫视着陈耀辉,目光又停在简寻脸上,凝聚成了他对他一贯嫌恶和鄙夷的表情。
他的涵养令他无措,意外于有人能把这样下流的言语常挂嘴边,不分时间场合,随意地投掷在外,散发腐臭不堪的恶意。
司遥几乎忘了该如何行走,她浑身颤抖着,大簇大簇眼泪从面颊滚落,她视线模糊,轻颤着转头看向简寻,眼神里的羞愧和委屈扑之欲出。
她仿佛在无声控诉,为什么她会跟他这种人纠缠在一起?
这道目光狠狠地刺进简寻心口,他嗓间干涩,极缓慢地走到司遥身旁,想要拉过她的手。
可她躲过了,最后哽咽着:“简寻,我有话跟你说,我在楼上等你。”
陈耀辉开口阻拦:“慢着,我们的事还没完呢!”
在所有人没有预料的瞬间,简寻忽然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向陈耀辉。
众人俱是一惊,连陈耀辉也没防备,躲去的身势慢了半拍,那烟灰缸没砸中要害,可他肩膀也被狠狠地挂了一下,闷痛袭来,他声音闷哑地叫唤了一声。
周慕臣惊诧不已,快步上前把司遥护在身后,又忙扯住几乎濒临崩溃的简寻:“你疯了?现在闹起来对谁都没好处,大庭广众在所有人眼皮底下丢人,你不要脸我和司遥还要顾忌颜面。”
他这句话无疑再度凌迟简寻可悲的自尊心。
他见到司遥和周慕臣同时出现在酒店已很意外,紧跟着阴魂不散的麻烦目睹了这场对峙。
那阵久违的卑微低劣重新缠绕上心头,不断提醒他,司遥跟他有多么不相配,他们间的鸿沟有多么不可跨越。
无论他在外伪装再好,可在扬城、在南禺始终有人知晓,他跟冯婉萍才是一类人。
他们是死皮赖脸,可以豁出去闹事的卑劣社会底层,而如周慕臣或司遥这样高高在上,有着光鲜的出身优越的家庭,他们是需要顾及颜面生存于世的上等人。
短暂的夏天是一场待醒来的梦,他只是短暂拥有美好,却从没有把美好握在手中。
他的神思濒临破碎,双臂无力地垂落,回眸凝望着神色黯然的司遥。
她楚楚可怜地站在周慕臣身后,俏脸煞白,鼻尖却有哭过之后的微红。他眸底一刺,这些伤害居然是他带给她的……
保安已用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即刻钳制住了想要反扑的陈耀辉。
在周慕臣的交涉下,仅凭借他的打扮气质,经理已迅速而准确地判断出谁是不速之客,很快也把冯婉萍控制住。
就在闹剧将要落幕的前夕,无人防备,简寻大步走向司遥,在她忐忑的目光里猛地扣住她的腕,头也不回地将她拖进了电梯。
周慕臣不及反应,追上前迎来的只有闭合的电梯门。
他无能为力,又忙给司遥拨去通话。
电梯里,简寻阴沉着脸,垂眸瞥见司遥掌中不断闪屏的通话。
司遥轻叹,刚打算按下通话键,简寻按住她的手,哑着嗓子道:“别接。”
她语气平淡:“我让他别上来。”
简寻一怔,回眸看向她。
“我们把事情说清楚,最好不要有第三个人在场。”
他面色一滞,五指松劲,虚虚握住她的腕。
司遥在电话里安抚几句,说她会把事情解决好,让他在大堂应付那两个无赖,周慕臣只得依她。
简寻听她将冯婉萍和陈耀辉归类为“无赖”,心底甚至滑过一丝冷笑。
她显然还没见识过这两人的手段,区区无赖怎可能形容他们的下作。
电梯停在楼层,简寻再次握紧她的手,她没有反抗,顺从地跟他回到房间。
他进门把外套和她的小包放下,回过头,却见司遥拖出了放在衣柜的行李箱。
她把箱子拉开,又从衣柜里收出换下的衣服,坐在旁边的小沙发凳慢慢整理。
他陡然一惊,上前按住她的手,“做什么?”
司遥把裙子叠好,顺手摆在箱子里,很认真地看着他说:“简寻,我们到此为止吧。”
第30章
简寻喉间一滞, 质问的话语从脑海闪过。
无数条原因,可能的理由,他逐一猜过, 可每一条都被他否决。
“你要跟我说的事情, 就是这个?”他喉结轻滚,嗓音滞缓。
司遥很快把衣服收好,站起身去拿包。
“简寻,你把我当什么人呢?”她认真看着他,语气平缓柔和,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或泼辣。
纵使她在质问他,可姿态依然温柔,没有半分咄咄逼人的跋扈。
“你以为呢?”他反问, 甚至觉得司遥这个问题十分可笑。
司遥捏着包袋,背身靠在柜子旁, 神情黯然:“我足够听话, 可以任你摆布, 不需要花多少心思, 因为我不会跟你闹脾气。”
“我们不必公开,就省了很多麻烦。哪怕带去见陌生的朋友, 也可以用一句同学打发。”
她声音停顿,好似有些说不下去,最后才道:“这样也不妨碍你在北京找更合适的对象。”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简寻嗓音骤冷, 到嘴边的否认却成了反问。
他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何咏希产生这样大的情绪。
眼下的烦躁不安瞬间被她误解带来的恼怒点燃。
司遥缓慢地眨了眨眼,红唇轻掀, 想了半晌最终无话。她垂眸,轻声一叹, 把包放在一旁,蹲下准备把箱子拉好。
“怎么想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里。”
她嗓音黯淡,透着些厌倦,“我们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好不好?”
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话音落下,彻底激怒了在崩溃边缘徘徊的简寻。
离开,这个词在他的世界法则里等同于抛弃,等同于施虐,等同噩梦回溯。
他猛地走上前,用力擒住司遥的胳膊把她拉起,双眸猝红,用不可置信地语气逼问:“你说过什么你忘了?”
他步步紧逼,凌然的气势压倒她的难过,“你的承诺呢?司遥。”
司遥的腿磕到床沿,失去平衡跌坐床上。
她紧张地呼吸着,梗着脖子望向简寻,紧紧咬着唇不愿回答,可胳膊上传来的力道令她无法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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