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寻眸色黝黯,语气稍冷:“你不认识,他很早以前就死了。”
老谭尴尬一滞,打着哈哈把话题给扯远。
司遥在旁听得分明,她心底猛坠,当即知晓简寻嘴里说的人是谁。
她还是头一次见简寻主动提起父亲,哪怕他并未坦白这段关系,只愿称其作“某个人”,可起码这已不再是他心底不可提及的逆鳞。
简寻忽然把话抛向她:“司遥,你有什么想法?”
她猝不及防被问及,眨眨眼,下意识道:“不是已经有设计图纸了吗?我现在说什么都不合适吧……”
老谭忙笑道:“合适的合适的,改图纸比推倒重建容易。只要不是颠覆性的变化,我们可是出了名好说话的。更何况这是温家的项目,有什么合不合适?还不都是甲方满意才作数。”
他很会说话,也的确心眼实诚,哪有愿意大包大揽临了答应修改的乙方?一是看温景航面子,二则是他本性就实在。
司遥有些犹疑,老谭又安慰她:“旁边已开放的展区也是我们负责施工的,那个钢琴造型的人机交互展品就是简总提出的创意思路,我们根据他的灵感进行设计落地。听沙龙工作人员反馈,那个展品好评如潮哟!”
司遥又是一怔,忍不住瞥了眼简寻,他面色无澜,丝毫没有秘密被忽然揭露的慌乱。
或许老谭为了宽抚她,话匣子打开便一路说了下去,“不过我一直很好奇,这么具象化的灵感肯定有缘由。简总,钢琴和水滴的结合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简寻慢慢道:“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他说着,目光转向司遥。
她的脸颊腾一下泛起丝丝缕缕的热意,避开他的视线,假装对地上摊开的墨线感兴趣。
“简总也学过钢琴?”
“没有。”
“那是……因为某个人?”老谭作为一个中年男人,实在有些过分八卦。
司遥心道简寻肯定不会再将话题继续下去,现在又不是名人访谈,不分场合关系聊私事实在有些越界。
“嗯,前女友。”他答。
司遥遽然回眸,眼底水波盈盈,泛着不可思议的光。
而他的目光一直在她的脸上流连,对视始料未及。
第40章
老谭一声哗然:“真的假的?简总, 您在跟我开玩笑?”
他这话说得格外夸张,显然不信简寻的说辞。
“当然。”他收回视线,似是而非地回答, 对老谭露出松弛的淡笑, 把话题引回正轨,不再任由其发散。
司遥被他这句半真半假的坦白惊得不敢说话,在那些日子里,他们明明没有认领过任何一方的关系。
可司遥后来明白过来,契约并不能套牢某段关系,独属于年轻人的幼稚,好似承诺比天大,事实上真心从来不可剖白。
她无措地别过脸, 手机再次震动。
周慕臣的声音由远及近,已绕过了听筒, 清晰地在围挡之外回响。
她诧异地回过头, 见他站在施工现场外围, 举着手机对她招了招手。
很快地, 视线挪移,瞧见了远处高大修长的身影, 简寻也应时回过头。
两个男人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各自收回了目光。
司遥忙快步走到他身旁,顺手摘了安全帽, 语气意外:“你怎么来了?”
“我刚不是跟你说我要来?”周慕臣稍蹙眉,接过安全帽往旁边一放,把她往外带。
“干嘛呀?”她不解地跟他走了几步, “我还在工作,真不能翘班跟你去吃饭。”
周慕臣顿步, 站在立柱边,有些无奈:“没让你翘班,我给你送好消息。”
“Sense的pre-offer已经谈妥了,只要你提交一些资料……”
他还没说完,司遥暗惊:“这么快?我根本没想好。”
周慕臣只说:“你也知道顾启延的办事风格,他从来高效率。”他顿了顿,“这么好的机会,别错过,阿遥。”
“可我现在给不了答复。”她顿了顿,“我刚刚接手新工作,项目才刚开始呢,我也不知道工期有多久。”
“给温景航当艺术顾问就是你的新工作?”他霎时失笑,“这件事很重要么,没了你不行?”
“你看不出来是简寻在整你吗?偏偏选中了你,为什么?”
司遥听了这话有些恼,就算她知晓简寻是故意的,可为什么不能是她?这件事在周慕臣看来又为什么并不重要?
她骨子里的倔强滕然冒起,蹙眉看着他:“周慕臣,因为这个项目需要音乐方面的专业建议,所以他们找了我。这是我的工作,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周慕臣哑巴似得张了张嘴,意识到他口快失言,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阿遥。我只是不想你再跟简寻这种人纠缠上……”
她打断他:“他是哪种人?”
他哑口无言。
她看向他,眸色认真而平静,“我跟他只是正常工作来往,周慕臣,谢谢你,Sense的offer我会认真考虑。如果资料内审没问题,我会再跟Sense沟通延期入职,两边的事情都不耽误,这样不好么?”
司遥性格使然,温和的人没有极端情绪,由此一向能保持冷静。
周慕臣被她说服,更为先前口不择言感到懊恼。
他怎会不知,越心虚,越没把握,就容易露怯一败涂地。
而他与司遥的关系,多年来都是如此。
他迫切想要将司遥带走,远离扬城,带到一个简寻无法染指的陌生国度,当他们只能相依为命,或许司遥便会心软妥协。
周慕臣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开口:“我下周还要飞趟纽约,会在那留一段时间,我调任北美总部的申请已经在走流程了。关于你去Sense的事情,如果你要我帮忙就随时说,我在那边也方便。”
他顿了顿,“如果简寻为难你,也别自己忍着。”
他话里有话,司遥听得出来,但她没表态,抬手看了眼时间,不想因私耽误太久,三言两语送走恋恋不舍的周慕臣。
她重新戴好安全帽,打开围挡在工地望了一圈,没发现简寻和老谭。
有位工头下巴一扬,示意司遥到跃层找人。
她淡笑谢过,绕到承重墙后边缓缓踏上简陋的工程楼梯。
跃层隐约传来交谈,似是施工进程遇着些难题,老谭在搜找原因,一面跟简寻解释。
司遥没听见简寻的声音,步子刚踏上最后一阶,忽而一声隆隆闷响,不远处扬起白尘,簌簌然朝四面八方喷溅。
接着是老谭一声倒呼:“简总当心!”
司遥瞪大眼,下意识拔步跑上前。
不知是谁在镂空地板旁堆了工料,地板却只拿了块毯子虚虚遮盖,并无标识警戒。
简寻不慎踩中倾斜的角度,那堆笨重的工料霎时失去平衡,猛地砸向他的后背。
纵使简寻反应敏捷,却也还是被挂了一下,整个人朝前猛一趔趄,半边身子又僵又麻,很快蔓延起剧烈而清晰的疼痛。
他稍蹙眉,面色有些苍白,却咬牙没在外人面前露怯,紧绷着下颌,竭力忍耐着这意外袭击带来的不适。
稍一抬眸,撞见司遥惊慌失措的脸。
她被吓狠了,看着散落一地的石料建材,目光又落在他身后那道白痕之上,张着唇,嘴角轻颤,已顾不得避嫌,忙抬手扶住他的胳膊,急声问:“有没有受伤?”
她把他扶到一旁,尽可能远离危险地带,老谭已立刻叫了工头上来清理,语气严肃地问责,末了又转头对简寻百般道歉。
简寻嗓音低哑,好不容易才闷出一句:“没事。”
他缓慢地说出这句话,司遥心知他在忍耐。
他从来如此,不会轻易在旁人面前暴露真实情绪。
司遥忙说:“谭工你留下处理现场,我先带简寻去医院看看,你不用担心。”
她难得露出明显的情绪,顾不得老谭略带疑惑地打量二人,扶起简寻便往下走。
她动作轻缓,生怕加重他的负担,嘴里低声安慰:“痛吗?能不能走路?动作慢一点,你车钥匙呢?”
她连珠炮似得问了一通,忙中有序,并没有因这变故六神无主掉下泪来。
简寻侧眸瞥了她一眼,她要扶着他前行,一直微微低头,小心翼翼看脚下,又要兼顾他行动。
他心底好似被刺了一下,记忆飘荡到久远的秋日午后,她懵懂紧张地闯进校医室,在他拉开帘子的那刹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此刻的司遥和记忆中那张白净温柔的脸重叠在一起,在他心间划了一道口子。
他再次深刻意识到他当初的卑劣。
司遥把他扶上车,简寻半边身子已开始痛到麻木,几乎无法自抑地稍稍颤抖着,他额上冒出一层薄汗,脸色越发难看。
司遥紧张地盯着他,接过车钥匙,飞速发动汽车驶离地库。
简寻无力地靠着椅背,低声说:“去岛上那间医院。”
“好。”她声音稍颤,可车开得又快又稳。
艺术沙龙在东边,那间奢华的私人医院在西北角,驱车十来分钟抵达。
她直接把车停在门诊大楼外,简寻因伤口剧痛阖上了眼,沉沉地喘着气。
她跳下驾驶位,急诊医护已立刻围拢上前,有人拉门有人抬病床,保安指挥着其他车辆避让,又伸手接过了司遥手里的钥匙。
她跟在简寻身旁,摸出一张纸巾轻轻擦拭他额上的汗。
医护简单询问过事故情形,谨慎地将简寻抬到床上平躺好,有条不紊地将他推进大楼急诊区。
司遥陪着简寻进了分诊区,护士拉起帘子格挡,很快,司遥见一个身高腿长的白大褂跟了两名中年医生匆匆赶来。
他们都戴着口罩,那大高个经过司遥身边,不经意瞟了一眼,稍蹙眉,步履不停地跟随前辈进了诊室。
司遥不安地坐在诊室外等候,有护士端着耗材进出,看来他们打算给伤口做个预处理。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其他医护人员从里边撤出来,那两个瞧着很有资历的老医生气定神闲地从走廊路过。
司遥眨眨眼,跟着站起身,走到诊室门口一时犹疑,见一个身材姣好的年轻小护士拉开帘子,捧着病历夹对那名高个白大褂说笑。
简寻已坐起身,半个胳膊横摆在身前,做了简单包扎,吃过止疼药,他的脸色已转好许多,没有原先那样苍白虚弱。
那白大褂瞧见一脸紧张的司遥,目光偏转,扫了简寻一眼,藏在口罩下的脸神情不辩。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简寻家属在吗?”
司遥忙说:“我在!”
白大褂眼眸稍敛,目光又落在简寻脸上,却见这老狐狸面色无波无澜,直视着脱口而出奔上前的司遥,眸色却熠亮如星。
他面容淡定:“家属交钱,去二楼做个CT,他被重物从身后砸中,问诊时自述有头晕恶心的反应,不排除脑震荡的可能。出了报告再到办公室找我。”
司遥骇然一惊,瞪大了眼看向白大褂,又担忧地望着简寻,“你现在很不舒服吗?要不我还是带你去省医挂专家号吧……我妈妈有朋友在那里上班,到省医检查更全面一些。”
白大褂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淡定道:“也可以,看你们需求。”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剐了简寻一眼,插着兜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急诊室。
司遥觉得这医生脾气真臭,私立一向不都以服务为卖点么?怎么好像全世界欠他钱似得……
“别麻烦了。”简寻从病床落地,右手胳膊被悬起,颇为行动不便。
司遥忙扶了他一把,发现好像也不就手,只得跟在他身旁,还在坚持:“私立可能不太权威……不麻烦的,我也认识那个阿姨,让她帮忙找同事给你看看,检查仔细一点。”
她顿了顿,避开护士小小声,“为什么你要来这间医院呀?”
简寻语气平淡:“有熟人。”
司遥一怔,“那怎么不叫你朋友过来?”
“刚走那个就是。”
她的视线错愕地追向远去的白大褂,颇为不解地觑了他一眼,心底不免腹诽,他这朋友脾气也真是稀奇古怪。
简寻没理会她的小心思,走到收费处报了名字。
司遥忙让他坐好,殷切地拿出手机扫码,等对方打单给收据,简寻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照顾。
“刚刚医生怎么说?除了恶心头晕,还有其他不舒服吗?”她视线下落,盯着他的胳膊,不敢妄下判断。
“骨折,打了固定板和锁骨带。”他轻描淡写地复述,饶有兴致地盯着司遥,想要捕捉她表情里一点一滴细微变化。
司遥眨眨眼,只说:“那拍完CT再看看结果,如果一直不舒服,我建议你还是去三甲看看,毕竟脑震荡可大可小……”
她语气里有明晃晃的不信任,显然对私立的医术保持怀疑态度。
他一时没说话,只是盯着司遥,把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单据从窗口递出,她伸手接过,转身朝电梯走,不想再暴露在简寻隐隐带着倾略性的目光里。
简寻挑了挑唇,无声地跟着她进了电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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