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领着简寻进了CT室,司遥在外边的沙发等。
不一会儿人出来,报告也已上传,护士让他们可以直接到问诊室见医生。
司遥跟着指示找到诊室,在外头的铭牌上瞥见医生名叫凌风。
两人在屋里坐好。
年轻医生调开报告看了一眼,冷淡地说:“CT成像没问题,主要是外伤和骨折伤。记着医嘱禁忌事项,休养一个月活动没什么问题就可以拆支架。”
简寻嗓音平静:“什么禁忌?”
那医生撩眼看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司遥一时没读懂。
“不能沾水,不能大幅动作,也不能长期劳累。”他顿了顿,忽而挑了挑眉,那姿态别提多嚣张,“最好有个人全天照顾,骨头养不好容易有后遗症。”
他说完这句话,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司遥的脸。
她心底又泛起一阵莫名其妙,别过视线,关切地望向简寻,知晓情况不太严重,总算松了口气。
年轻医生隐下一丝冷笑,敛眸觑简寻,两人暗流涌动,沉默中不知过了多少回招。
八百年不进医院,出了点小问题特地跑来这销金窟,还委托护士点名要他出面,他太知道简寻憋着蔫儿坏。
在他刚才经过司遥身边那刹,他认出她就是简寻曾提到过的那个女人。
只消处理伤口的间隙,他搞清楚简寻的诉求,确实一个“缠”字诀解决世上许多难题。
不过,只要不违背职业道德,他对一切都无所谓,反正花的也不是他的钱。
简寻得了明确的答案,撩唇轻笑:“多谢叮嘱,凌医生。”
他实在没忍住白眼,挥挥手,“我等会儿有个重要面诊,回去好好养着吧。”
他下了逐客令,司遥随简寻站起身,礼貌地跟他道别。
他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低叹着摇了摇头。他又不是菩萨,管不了世间那样多痴男怨女。
只是这只天真无邪的小羊羔,最后还是要被拆骨入腹。
司遥拿着钥匙坐上驾驶位,简寻顺理成章享受接送服务。
车后座放着大包小包各种药,司遥欲言又止,还是简寻主动说:“怎么了?”
她瞥了眼后视镜,小声提醒:“你朋友是不是黑心啊……这么多药,真的有必要吗?”
她虽然没见过骨折的病人,但看那堆内服外用药,总觉着十分夸张,仿佛能毒死一头大象。
简寻只说:“我又不是医生,只能遵医嘱。”
司遥撇撇嘴,问他:“那现在去哪?”
她顿了顿,换了个比较实际的问题,“你住在哪?我送你回去吧,医生说你要多休息,今天就别忙工作了。”
简寻一手捏着打火机,微垂眸,嗓音平淡:“江对面。”
司遥脑子轰一声炸响,只是瞬息的疑惑,矍然间明白他说的是哪里。
她手指发凉,有些后悔问出这句话。
过了半晌,她才说:“我给你找个代驾好了。”
说着便要摸出手机。
简寻指间的摆弄仍在继续,他并不着急,目视前方,淡淡道:“好,我有点晕,等等你让代驾把我送上楼。”
司遥忽略了他语气里的不悦,紧张地转头看着他:“又开始不舒服了么?那你想吐吗?要不……你还是住院先观察,或者、或者我直接带你去省医吧。”
“不用,我手里一堆工作没完成,时间很紧。”他低声拒绝,“你走吧,我自己处理。”
司遥一怔,他居然第一次主动要她离开。
她迅速朝他瞥了一眼,简寻面色冷淡无澜,仍有些苍白,身子斜倚着靠背,右手僵硬地横架着,他稍蹙眉,显然并不太舒服。
她咬了咬唇,回正视线,重新启动引擎,“没事,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在树影掠过的间隙,司遥全神贯注望着前路,并没能留意到一抹狡黠的淡笑从简寻唇边滑落。
江边的街道仍旧静谧干净,居民区十年如一日,可旧人心境早已不同。
简寻让她直接把车开进地库,司遥沉默照做,没打算多问半个字。
她把车停好,地库没有其他出口,她不得不跟他进了电梯间。
他按下楼层,刺眼而令人心悸的数字。
她心跳错拍,忙伸手按了一层大堂,在电梯里沉息一叹,低声说:“我先走了。”
在电梯还未来得及响应之前,简寻伸指长按,那个短暂亮起的数字一再度黯淡。
司遥杏眼稍瞪,却见简寻已挡住她的来势,懒洋洋地说:“帮人帮到底,来都来了,我也该请你喝杯茶。”
他视线下坠,盯着司遥手里大包小包的药袋,言下之意显然是他没法自己弄回家。
“我不想喝。”司遥紧张地看着他,“你好好休息就是了……”
他轻嗤:“哦,对了,我忘了你喜欢喝咖啡。”
话音落地,电梯“叮”一声稳稳停下。
第41章
她没来得及回驳他再一次的暗讽, 轿厢豁然敞开。
熟悉的入户花园,空荡荡的只摆了一张沙发凳——她当年在宜家顺手买的那张,凳脚还有道划痕, 她记得很清楚。
简寻已迈步出了电梯, 顺手轻拍了她一把。
司遥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在原地顿住。
他按指纹开门,她有些害怕踏进去,可简寻没理她,好似勉强到此结束,接下来的路怎么选,全凭她个人意志。
而人果真能坦然而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心吗?
司遥不确定,可她最后还是换了鞋进门。
他给她买的新鞋有些磨脚, 品牌通病,怨不了任何人。就像她选择踏进这间屋子一样, 将来也只能自己负责。
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 可每个角落都透露着一丝熟悉的气味。
懒人沙发, 白色地毯, 小方几上摆着的投影和玻璃花樽,好像那两个在盛夏时节无忧无虑的少年从未从这里搬离。
她局促地站在原地, 简寻在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水,澄澈干净的水,不是茶也不是咖啡。
她莫名心安, 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简寻尚能活动的左手掀开电脑,就这样坐在他多年前习惯逗留的位置, 慢吞吞地点开了一份文件。
惯用手受限显然很困扰,而他也没打算把司遥晾在一边。
他简单扫过那份特别标记的重要资料, 目光从电脑前挪开,淡淡开口:“坐吧。”
门也进了,水也喝了,司遥在这刻想,她还有什么好矫情?抿抿唇,拉开简寻对面的那张椅子坐下。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舞动,眸底带着坦白的好奇。
“之前你问我,过去的事情算了好不好。”简寻直视着她,面色无比沉静,“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等项目完成,这件事就算了,我不会再回扬城,所以你放心,没人会继续为难你。”
司遥面露诧异,他说算了,是一笔勾销,今后不再跟她来往的意思么?
她甚至都没有想明白,她想要“算了”的只是那件不堪的意外,而不是……再次与他失去联络。
“我只是不想大家见面为难,所以……”她为难地看着简寻,轻轻吞咽,“何必弄得这么尴尬,我们现在正常来往不是很好吗?”
“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他顿了顿,“司遥,我在跟你说公事。”
她的脸唰一下就热了起来,稍稍泛起红晕,瞧着无与伦比的俏丽。
“这个项目本来就需要你的配合,尤其是我现在受伤,如果不能按时完成进度,整个项目落地的时间也会被影响。其中成本损耗、外宣费用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话语稍停,左手轻掂着方形火机,一下一下敲在桌面,“我总要为温景航考虑,毕竟他是掏了真金白银的甲方。”
“而且,时间拖太久,也难免耽误你出国飞黄腾达。”他声音冷淡,再次轻易掀起了司遥心底的风浪。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司遥心思不稳,水灵灵的眸子看着他,不好反驳,无从反驳。
她的五指下意识抠着光滑杯壁,只说:“那件事不着急。”
简寻忽感眸底一刺,从容地拨开打火机的盖子,指腹轻擦,只当那玩意儿是个趁手玩具。
“你的事急不急跟我没关系,只是我个人不喜欢项目延期,希望你可以配合我工作。”
“好,怎么配合?”她干脆利落地答应。
简寻被她闪了一下,挑挑眉,眸色深沉如井,“你也听到医生的叮嘱,我现在缺个助手,衣食起居,会议工作,都要有人帮忙。”
司遥旋即睁大眼:“你、你要我当你助手?”
“你可以这样理解。”
“简寻,你别太过分。”她推桌而起,像见鬼那般瞪着他,心道他一次比一次要荒唐。
“就说个最简单的,我一只手怎么敲代码?”他把打火机轻轻搁在桌上,慢悠悠地举起左手,甚至有些卖惨般故意将支架磕到桌前,摆出一幅行动十分不便的姿态。
“你自己开公司还会缺人嘛?”
“都不在扬城。”
“那临时招一个?”
“要求高,找不到。”
“温景航他……”
“他能给我找一个比你更好的吗?”
司遥心底猛坠,张了张嘴,被他这句直白又暧昧的回驳堵得说不出半个字。
她目光盈盈,心虚地挪开眼,意外在墙角瞥见了一个明黄色的乐高纸袋。
司遥遽然间像被电了一下,心跳失速,不知为何有了个莫名的猜测。
她只得再次把视线收回,垂眸低声说:“我学艺术的,不懂你的要求,而且我也不会照顾人,你还是找个家政公司请钟点工吧。”
“别谦虚,好歹一起住过两个月,你把我照顾得很好。”
简寻轻描淡写地说出往事,司遥再次被他的坦白吓得脑袋空白。
她照顾他?
那段日子明明是他安排好一切,而她过得极不真实,放纵散漫,简直算得上无法无天,最多就是放榜那天看不得他自虐,所以学着下厨煮了一顿饭,最后也因为盐分超标被草草清理。
简寻那时还调侃她是不是想把他毒死,这样就可以扔下他不管不顾,再没人怪她违背诺言,却被司遥捂着嘴要求重新说,太不吉利。
两人最后笑笑闹闹又滚到了床上,酣畅淋漓地剥夺彼此的精神世界。
当然,如果那也算是她在照顾他的话,司遥不认为这件事有多难。
她没再跟他作言语上的纠缠,直截了当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简寻的手机忽然震动,他瞥了眼来电人,转眸看向司遥:“今天不用了,多谢。”
他面色平淡地接起电话,没给司遥反应时间。
她欲言又止,见他神情正经,不好再打扰,也无意窥探他的隐私,转身换鞋离开。
简寻循着她离去的背影望去,视线在空荡荡的门廊逗留许久。
于成硕从老谭口中得知了意外,煞有介事地打来电话慰问,甚至已打算安顿好公司业务到扬城来看一眼。
简寻戳穿他的小心思,想来找女友就直说。
于成硕讪讪一笑,让他好好休息,王成泰那边他会盯紧。
简寻挂了电话,手机平摆在桌面,指尖轻轻划过屏幕,抬指蹭了蹭眉峰,慢悠悠地敲下一行字。
【明早八点。】
他默默盯着对话框那行正在输入的小字,很快收到司遥答复。
【来接你吗?】
他撩唇低笑,大有莫名快意。
【来了再说。】
【噢……】
司遥坐在的士后排,暗暗吐槽简寻为非作歹,最后抵不过滥好心的天性,硬是补了一句。
【那你记得吃药,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省医再检查一遍】
她没再收到简寻的回复,甚至连挖苦也没有,她顾不得上赶子给自己找不痛快,直接回了艺术团。
她最近有些忙,不仅要跟进艺术沙龙的设计,还要兼顾即将到来的海外协奏,这个机会难能可贵,是她迈向独奏表演的重要一环。
现在又莫名其妙兼任名不正言不顺的助手一职,司遥多年以来都有把自己当水牛的习惯,大有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韧劲。
司遥回团里跟黄铭芳简单说明情况,当然没傻到真把自己当简寻助手,只说他那边可能需要更多时间,黄铭芳很好说话,让她自己把握。
晚上翟晓晗约她吃饭,两只加班狗在文创园附近找了家烤鱼店。
青花椒口味,又麻又辣,司遥吃得不亦乐乎,明明嘴已经微微肿起,可筷子不停。
“简总伤得重吗?”翟晓晗从男友嘴里得知此事,不免跟现场目击者司遥八卦。
司遥把医生的叮嘱复述一遍,翟晓晗轻呼:“这么惊险!难怪我家老于说要来慰问一趟。”
她筷子一顿,眨了眨眼,“于总要来扬城吗?”
翟晓晗点点头,“是啊,他把深港那边的事情安排妥了就过来,应该过两天吧,顺便也能来看看我。”
司遥眼睛亮晶晶,于成硕要来,那是不是说明她可以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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