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广间现在只余下两人。莺丸凝视着歌仙兼定,“歌仙,有件事拜托你,请你的朋友也冒一下风险。”
“我明白。而且我也正有此意。”歌仙兼定道,“我会请朋友一起寻找审神者的。”
“还剩下一件事。”总是很安详偷闲的莺丸如今收起了悠然的模样,认真地说,“我也要通知到那位殿下才是。”
东京咒术高专的宿舍内,白发的一年级咒术师翘腿躺在单人床上,即使是在室内他也依然戴着墨镜,目光盯着自己手指上挂着的一个粉色桃子形状的铃铛。桃铃随着他的动作一摆一摆,发出清脆的声响。
“叩叩”,敲门声忽地传来,床上的少年头也不抬,优秀的远超常人的五感让他刚刚就听出来人是谁,直接冲外面喊道,“进来吧杰,门没锁。”
黑发丸子头的同级进门口,挑着眉看向五条悟手中的粉色铃铛。这东西的风格好像不太会在男生身上出现,非常不搭调。但是他的同级生脸色太过坦然,一点点害羞和慌乱都没有,再加上这个人确实过于随心所欲,是会做出“因为好奇所以去穿一穿裙子”这种事情都不奇怪的性格,所以夏油杰自然而然地把这个粉扑扑的可爱铃铛当做友人的另一个突发奇想。
夏油杰直接解释,“悟,有熟人找你,他在校门口。”
“熟人?”
黑发同期给了个肯定的表情,“他是这么自称的。我问他是否是你的亲人或是朋友,他否认了,只说自己是你认识且熟悉的人。”
刚一看到校门外那个茶色头发的人时,五条悟胸口有些闷,产生了某些不妙的情绪。待他站到那个青年“人类”身前,对方向他打了个招呼,一开口就道明前来此地的缘由。
“五条殿下,主公失踪了。您是她重要之人,也十分挂念她。因此,在下前来将此事告知您。”
五条悟的心中重重一坠。那些种种不妙的猜测,终究砸落在地上。他耳畔产生了聒噪的轰鸣声,就像是如今夜晚开始出现的蝉鸣一样,这刚破土而出的虫带着泥腥味的躯壳爬到他的耳朵上,用腹腔的振动震响着他的鼓膜,愈演愈烈。
可他大脑却镇定地盖过嘈杂的声音,问向青年,“我能做什么?”
莺丸,“据我同伴所描述的当时的情形,主公的失踪可能和一个表盘脱不了关系。五条殿下,请问您清楚几天前发生在京都洛山高校的祓除准一级咒灵事件吗?”
第33章 万物有灵
白襦绯F的巫女站在浅草寺正殿的门口,笔挺的身姿和正殿中慈悲的观世音菩萨像遥遥相对。
殿门中央挂着硕大的红色灯笼,四条粗长的绳索牢牢将灯笼下方固定,一个个与之相比显得渺小的男女信众在灯笼下穿梭,也时常会有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阶下站着的巫女。
一个比丘走过来,为小林传话,“住持在五重塔上,邀您过去详谈。”
小林鹤随着僧人一起,绕过石狮子,行走在寺庙庭院中。冬季,高大的落叶乔木只挂着几片没掉光的枯黄干叶,那些矮松倒还是郁郁葱葱。幽幽的檀香味从松针间飘过,是从授香所请香的善男信女正在香炉前引燃。
穿过红墙与古木,五重塔到了。塔尖高高的金顶迎着上午的太阳,映射出仿佛比阳光还耀眼的光辉。
登上五重塔,小林鹤看到了浅草寺的住持。住持穿着与塔上华丽金顶不相符的深灰色朴素僧袍,双手合十行了一礼。巫女也回礼。
“拙僧还未曾听说,向北野天满宫发出过探讨佛、神两道之邀请。”住持灰褐色的眼瞳沉静地看着年轻的巫女,虽然是问出质疑,但他的声音很是平稳,不见什么锐利之色。
巫女满面从容,“也许是法师尊上事务繁杂,有顾及不到的地方,所以未曾听说。”
“尘世俗务虽然繁重,愚僧也每日勤勉自身,倒也不至于对盖了本寺印鉴的邀请一无所知。”
“那或许,和法师您本人无关。许是这封信笺发出的时候,您尚且不是浅草寺僧人。”小林鹤口吻也很平和。
她说的也没错,只是,并不是旁人一听就会理解的、这封邀请信是在更早之前住持还没到浅草寺时写成发出的,她的意思是指这封信是由未来来到现在。
由她将未来的复刻的印鉴伪造之信,带到了两百年前的浅草寺中。
“不知这封不合时宜的信,是否给您造成困扰。”巫女问。
年迈的僧人用灰褐色的眼凝视小林鹤,“既有本寺印鉴,本寺自当招待。依拙僧所见,有困扰的,应该是阁下。”
小林鹤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慌乱,“观世音菩萨普度众生,神灵恩泽万物,神道、佛道都是应百姓之苦的祈愿而来。我亦有苦恼,特来请教法师。请问贵寺僧人,是否有人知道几日前一个携刀的武士,现在所在何方?”
住持道,“敝寺每日香客不知多少,来上香的武士也难以数清。更何况,前来请愿还愿的信众们心中虔诚,往往将兵戈早早收起,愚僧又从何得知你想找的人是谁,在哪儿?此人又与你是何关系,寻仇还是结怨,怕是扰乱寺庙清净之地。”
巫女丝毫没有退让,直视住持,“寺庙清净,可是只见此处富丽堂皇之清净,不闻他人苦困吗?来这里的男女信众不皆是心有不平、心有不甘。从殿门前到黑板墙,高高在上的王公许下的愿望菩萨能听到,那贱如泥草的游女,她们在晦暗的角落向浅草寺的方向吐露苦怨的心声,菩萨能听到吗?会扰乱您的清净吗?”
被人这样逼问,住持仍不见一点愤怒的样子,“阁下心乱了。”
小林鹤长舒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忽然的激动是自哪儿来的。她平复完内心的波动,重新恢复一贯的语气,“我与这名武士无仇无怨,仅仅是为了答应他人请求,救回一性命。”
大和守安定倘若丧失灵气,丧失付丧神的人格,流落在异时空中面对莫测的命运,对于加州清光来说,他的这名友人,或许和失去性命也相差无几。
住持面容一肃,“是何人困于这位武士之手?”
巫女反问,“法师所助,一定要是人类吗?万物有灵。我曾听闻佛祖的前世,摩诃萨侍子在山林间见母虎因饥饿奄奄一息,小虎羸弱哭鸣。他心生不忍,脱衣委身而卧,欲将自己化为母虎的食物,解救老虎母子。见老虎无力吞食,萨侍子甚至从山上跃下,身上遍布伤痕,用以帮助母虎舔舐其血肉。佛祖尚为人类,没有修得果位之时,亦能见得万物之苦。如果非为人类,法师可愿相助与我?”
住持沉默一会儿,重复了一遍,“万物有灵。”
他深深地望着穿上巫女服的少年人,能看到这人身上有种不惧风霜的韧劲和一颗包容万物的同理之心,“阁下虽是修习神道,但对我佛道经典也这么熟悉。”
小林鹤敛下眼眸一笑,“我同伴的友人,也是修行佛道中人。我曾听他讲过不少故事,因而有所了解。”
她也在还小的时候,随着歌仙兼定去探望他的友人们。那时的小林鹤趴在那人的僧衣上,一手拽着他长长的黑白色的佛珠串,半懂不懂地听着丝毫不为小孩子乱闹而所动的付丧神讲述一个个关于佛祖、菩萨的故事。
当还是小孩子的小小鹤兴奋地将这些故事转述给和她年纪相似的短刀时,小夜左文字默然不语,过了好久,才低声说,“如果大哥还在的话,也能给你讲很多个这样经变故事。”
现如今,在浅草寺中,五重塔上,檐角风铃响动。穿着朴素灰袍的僧人俯视塔下,寺庙中的僧侣和信众往来如织,越过小舟町,能看到依附寺庙的仲见世上热闹的商家和客人,更远处,大片农田,乃至于穿过河的黑色高板墙围城的游女的城郭,芸芸众生的生计,无一不和浅草寺息息相关。
或许这芸芸众生间,也不止有人类。看家护院的犬,参天而生的树,游在河底的鱼,乃至于潜藏泥土间的虫,这一切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最终,住持答应了巫女的请求,他让全寺的僧人一起回忆和寻找,这几日都有哪些武士打扮、或是吐露自己武士身份的香客上门,从中找出小林鹤想要的线索。
小林鹤诚恳地朝着年长者躬身一鞠,“万分感谢贵寺上下提供的帮助。”
年迈的僧人盯着她鞠躬的身影,道,“姬君不必客气。”
听到这个称呼,小林鹤心中震惊。
第34章 林中友
“姬君”,这是对贵族家中女性成员的称呼。虽然过去也有皇女在伊势神宫、贺茂神社做斋宫或是斋院,但是更多的巫女都是普通人出身,一般不会被人这么称呼。
除此之外,“姬君”这个称呼,在小林鹤的另一个身份上也会出现――这也是时之政府名下的审神者常用的称呼。
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叫法,是从莺丸口中来的。
“啊呀。”莺丸穿着比头发颜色略深一点的茶褐色长着物,跪坐着正在品茶。看到庭院中同小夜左文字玩闹累了的小林鹤,他放下茶杯轻笑似的感慨一声,对朝他迈着小短腿跑来的审神者道:“小主公又长高了点。当年刚见面时,您和小夜两个人还都是一口一个‘复仇’,转眼间也变成一名小小姬君了。”
“小小姬君”眨巴下大眼睛,学着莺丸的优雅的模样,用小短手笨拙地倒了杯茶,“什么复仇?”
莺丸低头,温柔的眼看了过来,“忘了吗?嘛,对姬君来说也是好事呀。”
小小鹤没有听懂,也不纠结,她问出了心中一直有的一个疑惑,“莺丸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
她又接着道,“小林鹤、鹤。起了名字不就是被人称呼的吗?为什么小夜、莺丸、歌仙……大家都不叫我名字?”
审神者、主公、还有今天的姬君,为什么她有这么多称呼,却没有人叫她的名字呢?
莺丸略微弯下身子,平视他小小的主君,能清楚看到她眼中的困惑,可太刀青年今天注定要让小林鹤失望了,“您是怎么看待我们的?”
小小鹤皱眉苦思,“是同伴?是家人?是朋友?”
“不对哦,”莺丸茶色的眼静静看着她,“我们可以是在同一战线的同伴,也可以是相伴长久的家人。但是我们终究是刀剑,有着人型和人心的,刀剑。”
能感受冷和热,能感知悲与喜,可以表达可以思念,可我们的本质是刀剑。
“在答应让您成为我的审神者时,我就将剑柄托付于您。我们的信赖、我们的目标,我们剑之所指的方向,也都一并托付与您了。”
“您是我们的主公。抱歉,我们不会成为您的朋友。”
这是小林鹤心中第一次有这样明确地感觉,她信赖刀剑们,刀剑们也信赖她,但是他们不在一个对等的视角。他们宁愿用比她高大得多的身躯去仰视她这样一名主公、审神者,也不愿称呼她的名字,成为她的朋友。
等到歌仙兼定手忙脚乱地擦干净身上面粉,解下围裙来到庭院,就看到小小的审神者哇哇大哭,一旁的莺丸似乎有点手足无措,想要安慰却对着哭成一团的小林鹤无从下手。
看到紫发打刀赶来,他松了口气,“太好了,麻烦歌仙殿下了,这样大哭的主公大人我还真是不擅长应对呢。”
“你做了什么?”歌仙兼定责怪地看他一眼,又忙用擦干净的手举起团子似的审神者,“不哭不哭了哦,我们去听数珠丸讲故事吧。”
歌仙兼定拉着小林鹤的手,两人从出阵的表盘前闪过,离开了本丸。路上,紫发青年将胸口别着的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摘下,送给小审神者手中任她转来转去地把玩,粉色花瓣一颤一颤地。看到小小鹤心情似乎好转了,歌仙兼定问起刚刚的缘由,“莺丸怎么把你弄哭了?”
闻言,年幼的小林鹤又是鼻子一抽,“莺丸说我们不是朋友。”她仰头看着紫发青年,“歌仙,我们是去找你的朋友听故事吧?你们都有朋友,为什么我们不能当朋友。”
歌仙兼定脚步一滞,握着小林鹤的手一紧,很快又松了下来。他蹲着看向眼前的审神者,也说出了和莺丸相似的话,“抱歉,我们的本性就是这样……我们是刀剑,不是人类。”
看到小小的主公眼圈一红,似乎又要掉下金豆豆,他又连忙说到,“但是我向您保证!等我们把本丸藏得深一点、再深一点,离时之政府那群豺狗足够远,到时候我们就去找一个和平的时间点,在现世埋下固定本丸的楔子。”
“您就一定可以在现世中,找到人类朋友了。”他信誓旦旦地许下诺言。
“嗯!”小林鹤重重的点头,轻而易举地相信了打刀付丧神描述的未来。
她想,未来的那个人类朋友会是什么样呢?她似乎有过人类朋友,可是朋友很脆弱,很容易被人伤害。她曾经的友人好像在经历过漫长的痛苦之后,最终消散在风中了。
如果新的朋友能像刀剑们一样坚强就好了。如果新的朋友能够不怕伤害、不怕那些恶鬼一样的大人、不会受伤就好了。
小林鹤重新鼓起劲来,“那么今天,我们先来帮助歌仙的朋友。”
歌仙兼定很给面子地鼓掌,“很可靠,不愧是审神者大人。”
“嘿嘿,”小林鹤很简单地就被逗乐了,“我也是感谢数珠丸,每次听完他讲故事,都会感觉很轻松。”
其实,她总去找的这个歌仙兼定的朋友,并不一直都会讲她能听懂的一些佛本生故事之类。还有些时候,他会念一些小林鹤听不懂的话,歌仙说,那是数珠丸恒次在读梵语的佛经。
虽然小小年纪的审神者听不懂佛经讲的是什么,往往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可是醒来后却会很轻松。
所以她投桃报李,将自己唯一能贡献出来的能力报答那个看似孤高,实则也心善的修行者。
那就是提供自己的灵力。
刀剑们在灵力耗尽后,就会无法维持付丧神的形态,重新变成沉默的冷铁。只有审神者的灵力供给能让他们成为有思想的人类模样。
而歌仙兼定,有一群没有审神者的刀剑朋友。
曾经的歌仙也是这堆无主刀剑的一员,甚至是其中最后一个勉强还保存有灵力,能够保持人类的外表的刀剑付丧神。他本来也只想像他的友人一样,消磨完最后的自我意志,直到在深山竹林中化作锈迹斑斑的凡铁。
忽然有一天,莺丸眼角弯弯地找了过来,他指着小夜和小林鹤,对歌仙兼定道:“这个孩子拜托我照顾小主公,可是我实在不擅长家务,思来想去,就只能来找你了。”
歌仙兼定满面愕然,“我曾经的审神者,和你们是怎样对立的立场,你不会不清楚吧。”
“是呀是呀,”莺丸很自然地点头,“我和你一样,都是坚守本心的刀剑啊,这再清楚不过了。”
莺丸丝毫不提两人曾经的审神者挥刀相向,只将歌仙兼定当做独立的一人来看待。背叛了曾经审神者的歌仙兼定、以及他的友人们,确实对得起这样的赞誉。
莺丸又加重筹码,“而且,你的朋友,也需要灵力才能重新唤醒吧?我们不会强迫任何人加入本丸,但是实在需要一个照顾小孩子、啊不,主公大人的帮手,阁下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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