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确实很诱人,思考过后,歌仙兼定答应了。他的朋友们相继醒来,很多人或是出于不愿再去杀生的信念、或是想要追求自由的意志,依然选择做无主的刀剑。小林鹤像是充电宝一样,偶尔为那些灵力不济的付丧神们补充力量。
但是歌仙兼定,后来却真正地加入本丸,成为了她的同伴。
第35章 去向
琉璃瓦挽留着五重塔金顶的灿灿光辉,古铜色的风铃在塔檐下晃动,凭栏而立的法师和巫女静静对视。
小林鹤观察僧人沉浸在阳光中的脸,遍布的褶皱书写了岁月的风霜,他的眼神和身上的灰色僧袍一样朴素无华。
住持的这句“姬君”,究竟是何意?他是对一介平民奉承地用上贵族女性的称呼,还是,指代时之政府门下的审神者……
小林鹤不习惯做谜语人,数不清的猜忌会让人疲惫,于是她直白地问了,“请问法师尊上可是在暗指什么?”
年迈的住持有着下垂的眼皮和眼袋,但丝毫不会让人联想到那种困意洋洋的上了年纪的人,任谁一看都能感觉到他时刻清醒的姿态。
对小林鹤的发问,他也安然道出回忆,“既是寻找携刀武士,又为了一条非人的性命,我想,阁下寻找的可是那把刀?很巧,我年纪尚轻,腿脚还方便时,在各地游历四方。那时的我曾经也遇到过一位爱惜刀剑之人,此人穿着和阁下类似的巫女装束,我听到她身边的追随者这么称呼,‘姬君’。”
小林鹤想,住持年轻时一定是恰巧遇到了一位审神者,听到了刀剑付丧神对其的称呼。
住持双手合十,诵念了一声佛号,“万物有灵,亦是各有其责。姬君寻觅这极锐利之兵器,想必要面对的亦是苦厄之境。”
他是否从那名审神者口中听过时之政府的存在,是否知道与时间溯行军的对抗?但是小林鹤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些听从时之政府指挥的审神者。
“我与您曾经遇到的‘姬君’不同,只是受人所托。另有一件事拜托于您,”她诚恳地道,“倘若后续再有人相问,请您不要像是提起这位‘姬君’一样提起我。”
住持定定地看她一眼,答应了。
有了浅草寺的僧人协助,很多消息就源源不断地向小林鹤涌来。浅草寺确实不愧为本土历史最悠久的寺庙,诚如住持所言,香火及盛,近期来过这里的武士更是像观音殿门前矮松上的松针一样多。
这两天,小林鹤都在整理各种信息,从中筛选出自己可能需要的。有人是路过此处,参拜完就接着启程;有人特意上香请愿,之后返回乡下的家中;也有人结束后去游乐一番,仍然逗留在浅草地区。
小林鹤也将自己知道的情报都讲给僧人,希望借此能获得更加有效的线索。
这天下午,当巫女独自一人在伏案整理时,一个小沙弥探头进来。
他顶着光光的小脑袋,好奇地看向巫女小姐,“就是你在打听武士的消息吗?”
“是啊。”巫女收起散落的纸张,踱步道小沙弥面前,弯下腰,“这两天大家都受累了。”
“师兄们确实忙坏了,”那沙弥小大人似的板着脸点了点头,然后下一刻就破功,“哈哈,不过师兄们都比不上小僧,小僧才是能帮上忙的那一个。”
巫女神情变得认真,“请小师父告诉我。”
小沙弥得仰起圆脑袋得意洋洋,“小僧有见过你在找的人哦,师兄们还不信小僧,没人听我讲话。这个武士老爷是在河里捡到的刀,对吧?小僧听到他炫耀地告诉旁人自己捡到古董的经过。”
是他!小林鹤追问,“小师父,这位武士老爷有说他接下来要去往何处吗?”
小沙弥的脸腾的一下就红通通的,他支支吾吾半天,嗫嚅地说,“武士老爷,武士老爷他说,为了参拜他洁身久了,接下来……要去吉原,寻,寻欢。”
果然。
小林鹤想,这确实也是离开浅草寺的香客经常选择的目的地。
或许会很出乎现代人的预料,作为古代江户最大的游女聚集地,吉原居然和浅草寺这一佛门伽蓝挨在一起,甚至于其发展都是息息相关的。
这个寻欢作乐的场所经历过二次重建,新吉原的选址正是因为浅草寺。各位香客信众前来参拜浅草寺,是需要保持自己的“洁净”状态,方可祈求神佛。可是离开寺庙之后,压抑的那些如何释放呢?
于是,吉原就顺应而来了。和浅草寺同样毗临隅田川的游女之城郭,不同于开放的迎来送往各地香客的寺庙,吉原四周都竖起了高高的黑板围城的墙。
吉原的开放仅针对迎接各地的客人,为防止游女逃脱,它拦起黑板高墙,甚至还在外围挖出来齿黑渠之类的大水沟。对游女来说,这是一座被围困的城。
“万分感谢。”小林鹤郑重地说。
小沙弥脸上的羞意还没消退,红着脸跑开了。
等他跑出院门,跑过青石板踏道,再“噔噔噔”地跑上五重塔的木质楼梯时,脸上的羞赧已经消退了。
面对德高望重的住持,小沙弥拘谨地行了一礼,“小僧已经把武士老爷的事告诉那位巫女了。”
住持抚了抚小沙弥的脑袋,又一挥手,“乖孩子,做得很好,同你师兄弟们玩耍去吧。”
他对另一个看起来更年长些的弟子问道,“我说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已经办好了。”那名僧人回答。
浅草寺的正殿前,观音像正立其中,正是因为这个被两位渔夫兄弟从河川中打捞出来的小像龛,才有了后来据此而营建的寺庙。
小林鹤没有进到殿内,她只在门口遥遥一鞠,而后,将自己带来的小判中拿出一大笔,捐在殿外的奉纳箱内。金小判陆续掉进木箱,砸中箱内本就有的铜板,响起清脆的几声。
她再一转身,看到了巨大的石质经幢下,站着这几天已经日渐熟悉的住持大人。
“感谢法师的相助,贵寺上下帮我良多,无以报答,只好为菩萨捐点香火钱。”
住持很是和善,“救一性命本也是善事,出家人自当为之。”
修行中人都是这么谦逊吗?这个年长的僧人,让她想起另一把佛刀。歌仙兼定的林中友人,避世的数珠丸恒次若算起年份也颇为久远,只是这名付丧神的外貌看起来非常年轻。他黑白交织的长发能堆叠起一层又一层,苍白的脸尖尖的,总是闭着眼抿着唇,同样黑白二色的佛珠组成长长的链子,小林鹤能数半天都数不完。
可若不看外貌,单凭为人处世的姿态,数珠丸恒次和眼前年迈的僧人有颇多相似之处。他们有着相似的平和的心,和慈悲的眼。
这把佛刀,因为不愿再被人举起杀生,选择做一把无主的刀剑,于深山竹林中独自修行。只有歌仙兼定和小林鹤偶尔去打扰他。
或许是想起熟悉的付丧神,看着住持身后的经幢,一些年幼的趣事也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小林鹤忽地一笑,她指着石碑道,“其实我也经常听人念这部《佛顶尊胜陀罗尼经》。可惜我实在顽劣,没什么慧根,往往听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住持没有因外人的这种发言生气,只是问,“睡得可还安祥?”
“嗯,很安祥,睡醒后神清气爽。”听不懂佛经的外行人坦荡地回答。
住持颔首,“那便好。能让人安稳入眠,也是功德一件。”
他又示意巫女看向身侧的一名弟子,那僧人手中抱着一个包袱。
小林鹤上前接过,打开一看,“这是破魔弓和破魔矢?”
第36章 紫藤花
这是一张弓和十只箭矢。不同于平日里神社和寺庙贩售的类似御守这样象征意义偏多、只能看个样子而并不能真正使用的破魔弓和破魔矢,这副弓箭是实实在在的兵器。弓弦已经上紧,筋骨有力;箭尖闪着寒光,锐利逼人。
这样能伤人的武器,是由平日里吃斋信佛、不愿杀生的僧人送给她的。小林鹤不由一愣。接着,她越发仔细看向弓箭,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巫女举起一支破魔矢,铁制的箭头上泛起幽幽蓝紫色光泽,这是猝了毒。熟悉的色泽让小林鹤破口而出,“是紫藤花?”
她一开口,自己先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说。也不清楚,为什么有人要给箭尖染上紫藤花汁液。
可是小林鹤好似在很久之前,也曾见到过这样染着紫藤花毒素的武器。那是把手掌大小的兵刃,手柄处不大,即使是她也能握住,菱形的尖端闪着蓝紫色的暗光。
一丝闪电般的白光照亮了她脑海中的回忆――那是一把苦无!
住持用苍老的声音说道,“这是以前的一位香客赠与本寺的。近期这附近不甚太平,恐怕会有骚乱。我已派人将这消息传递给那位善信。只是怕阁下此行会遇上不测之祸,特意将这副弓箭借给阁下,还是带上为好。”
【一个有些弱气地女声在小林鹤耳畔响起:紫藤花毒素对于普通人,毒力比较小……】
住持的声音也一同响起:“紫藤花毒素对于一般人,影响较为微弱。然而特别之时,可能亦有大用。
【它是用来对付……的。】
对付什么?小林鹤费劲去回想,却怎么都辨认不出她听到了什么。巫女撇开思绪,仔细看向住持的脸,但是僧人也没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了。
【回忆中的人似乎被年纪尚幼的小林鹤脸上表情吓到了,连连摆手,语气忙乱了起来:啊啊,这个给你只是以防万一用来护身的,如果真的遇到了,你可千万不要脑子一热就冲上去!】
“可惜那位善信没有详细解释。其中具体情形,愚僧也不甚了解。倘若阁下安然无恙,又寻回失物,到时候再返回寺庙,把弓箭还给拙僧也不迟。”住持只是这样道。
【年轻的女子握住她的手,这人生性应该比较胆小,语气有些害怕,却还是强忍住,说到:如果发现了可疑的情况,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通知……天元大人……】
突如其来的记忆就像是被风筝挣脱了的线团,戛然而止。小林鹤握住这一头断掉的线,寻线看去,怎么也找不到它指向的终端。霞光映照的天空艳丽而澄澈,没有一点儿风筝的影子。
除了弟子送来的除魔弓和除魔矢,住持又递上一个信封,“这个也请阁下收下,它能帮助你此行更容易些。”
巫女道谢接过了。
等到众人散去,小林鹤走出浅草寺。
小舟町的红柱黑檐白墙绿栅栏通通成为身后的风景,栅栏里的两尊怒目天王好奇地和巫女一起看向住持相送的信封。
把信拆开来,淡淡的檀香味随之飘出。厚实的纸张上是一道特殊的证明,专为女子出入吉原而开具的。为了防止游女逃脱,吉原针对女人的出入极为严格,普通外来女子如果没有这张证明,轻易进不去,亦或是离不开。
宣纸做成的证明上面盖着浅草寺朱红的印鉴。
巫女愣住了。
“什么嘛,”半晌,小林鹤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她有点无奈,有点好笑,更多的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原来比起后世复刻没有灵魂的印章,真正出自大师之手的印鉴是这个样子啊。”
篆刻的字迹方峻端庄,转角圆润,柔和中亦有潇洒出尘的神韵。仿造的印章与之一比,就像是工业化的匠人作品,毫无灵气可言。
明明从一开始就能看出自己送上的是一封伪造印鉴制作的邀请信,住持法师却还是答应了她无理的要求。
“那些香火钱,可不够道谢啊。”少女喃喃道。
回到木村老板家,店主夫妻已经打烊歇业了。小林鹤收拾好行装,又和老板夫妇以及病愈的小子道了别,离开木村家。
刚走出店门,就听到有人啐了一口。她目光扫过去,是隔壁邻居家的妇人。
女人套了一身洗褪色的旧衣裳,头发倒是梳得很整齐,可也只是缠了旧头巾,一件首饰也没有。她见穿着巫女服的小林鹤看过来,半分不心虚,刻薄地骂道:“孤身一人花枝招展,谁知道干什么勾当。”
“娘!”一个小女孩冲了出来,她慌张地看了看巫女,巫女神色淡淡不辨喜怒。小女孩又忙拦在妇人面前,“巫女大人是好人!娘不可以这么说她。巫女大人会治病救人,还给了我们糖块。”
这家小妹必然是已经从木村家小子那儿听来糖果的来源了。
“一块糖就把你收买了,跟你那杀千刀的爹一样,眼睛天天就盯在这些漂亮姑娘身上。”妇人骂骂咧咧,走进屋内。
小妹回头瞅了瞅她娘,又转头朝着巫女跑过来,在小林鹤身前慢慢停下脚步。她的草鞋捻了捻地,怯怯地抬头,望向巫女,“对不起,我代替娘向巫女大人您道歉。娘她以前……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巫女俯下身,一阵幽香传来,小妹已经震惊得屏住呼吸,感受到巫女大人温热的手掌落在头顶。
带着像掌心一样暖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世道艰苦,人心就会闭塞。”
她把一枚金小判塞到小妹掌心,合住了小妹的手,而后竖起手指在唇前,嘘了一声,“不能告诉你爹爹。”
小妹愣愣地点了点头。女孩想,这分明是神仙。
天色逐渐转暗,如果旁时这必然不是推荐出行的时候,尤其小林鹤还身处交通不便的古代。
还好,她此行的目的地离这儿不远。
黑色的高板墙越来越近,过道上有熙熙攘攘的人群通行,这些大都是前来寻欢做乐的。因为吉原有特殊的规矩,除了医生以外,任何人都不能乘轿子进入,因此路上步行的人居多。
宽阔的齿黑渠像是一道深深的地壑,界限分明地将吉原同外部分割开来,从渠边长出的高墙像是黑黢黢的铁链,牢牢封锁了游女的城郭。
一晃眼,错觉般,小林鹤仿佛能看到,那些黑色铁链向上延伸、延伸,化作粗长的血管,盘桓在吉原上方的乌云则恰似那被血管供应的硕大心脏。
一切名和利,金钱和欢欲,女子动人的笑声和悲切的哭泣,仿佛被都粗长的血管急匆匆地输送进心脏里去。
倘若在2005年的现世,这样的地方毫不意外是会诞生非同寻常的咒灵。小林鹤面无表情地想。
但是在此时此世,在这个灵力涌动的世间,是否还会诞生咒灵,巫女却不确定了。
与急切的人流和急切的风相比,巫女余光中瞟见的黝黑渠水和顽石,就显得镇静多了。
不对。她驻足回首,仔细看过去。在齿黑渠的岸边,那个瘦削的姿影,如石头般定定端坐在水边,任寒风乱吹也不晃动分毫,这分明是个人。
第37章 不见
巫女心生好奇,走近后,发现此人是在垂钓。
“这水腥臭得很,连一条鱼都活不成。”巫女道。
“我知道。”身形清瘦的男人说。
“那你是在钓什么?”见他在冬日还是一身单薄的褐衣,绝非渔夫的打扮,如顽石般扎根后一动不动的姿态,惹得巫女追问起了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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