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钓客微微弯着腰,手持鱼竿,长长的鱼线隐没在无光的水面下。他对自己仿佛白费功夫的举动也不在意,甚至没有回头看提问者一眼,只是道:“我在钓水中应有之物。”
可空荡荡的水里,除了泛着腥味的污泥,能有什么呢?
小林鹤等啊等,鱼竿还是一动不动,丝毫不见有东西上钩的迹象。她看了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了,于是巫女起身去吉原,打算先寻到一处地方落脚。
就在巫女走后不久,水面忽的泛起一点细微的涟漪。
鱼线仿佛真的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似的,往水里沉下去。垂钓客并不慌张,有节奏地一缓一紧,慢慢将鱼线收起。最后,他一扬钓竿,空荡荡的鱼钩在风中甩动了几下,肉眼完全看不出来他有钓上什么东西。
这人却仿佛很满意似的,但是表情也不多,他是习惯了。很快,他又一甩钓钩,沉入水中,开始了下一次的等待。
这片凄冷荒凉之地,以及高墙后的低矮瓦舍,也被称作罗生门河岸――因为里面死死纠缠男性的女人,被人形容为同恶鬼别无两样。
罗生门河岸边的顽石开口:“灵气太过稀薄,你便看不到水中游魂了。”
像是对人解释一般,只是身为听众的巫女早已远去了。
原来对小林鹤来说充沛的灵力环境,在他口中已经是稀薄了吗?
男人不再言语,继续沉默垂钓。
天色刚暗,冠木门大开,璀璨的灯火从涂黑门顶上方泄露出来,喧哗的人声和三味线的奏乐声穿过敞开的门扉。
吉原的入口处不大,小林鹤给守卫出示过通行证明,进入了这一片繁华地。
昭昭的红灯笼挂满屋舍,中央街道也显得十分窄小,让人目光稍稍一错,便会落在道路两旁的游女屋中。隔着木栅栏,一位位打扮艳丽的女子吐露撩人的笑语,或是团扇掩面,或是举着烟杆,颈肩的线条呈现出柔美的弧度。
也有人将好奇的眼神投向巫女,但见她也不是能带来生意的客人,游女们大都将目光散了,注意力放在那些富足的男人身上,不说一定要腰缠万贯,至少也别是囊中羞涩。
这些同样被称作“见世”的游女屋不是适合小林鹤休息的地方。
还好,吉原中也并不只有游女屋。事实上,这里的商人、职员同样不在少数,鼎盛时期的吉原可能有两千名游女,但是其他人员也差不多要有八千人。
在远离中央的仲之町通道的地方,有着其他人员生活的“贱民区”。
巫女就在这里找到一户人家借宿。黑夜的吉原华灯溢彩,远处的游女屋热闹非凡,但那些调笑声和宴饮奏乐传不到“贱民区”的人们耳朵里。因此在这样的夜里,巫女安心陷进黑甜的睡眠。
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然入睡。
2005年的现世,东京咒术高专中,白发的咒术师显然没有睡觉的心思,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的心思太乱了,以至于早就将睡意丢到脑后。
由于自身强大的实力,让五条悟对付那些身为敌人的咒灵、诅咒师之流都很是轻松。甚至也因为太过强大的实力,五条家数百年才诞生一次的六眼,也如同束缚一样反过来绑缚五条悟,让他只需要不断变得更强。
当然,要是乖乖听话,就不是六眼神子的作风了。特立独行的五条悟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对象,对于无趣的咒术界高层总是置之不理。同样,他平时对那些枯燥的任务报告、历史文献最为不屑的。
然后不屑一顾的最强咒术师,就在失眠的夜里,跑到档案室,一遍遍地翻看任务资料。
档案室里没有开灯,夏天的夜空呈现暗蓝色,把月亮也染成冰凉的蓝,冷月的光透过玻璃窗斜斜打入室内,被光照到的地板上可以看见摊开的文件。
【任务报告:准一级咒灵伤人事件。时间:2005年5月27日。地点:京都洛山高校。参与者:二级咒术师庵歌姬……】
如果是一般人,必然看不清档案上的文字内容。但是五条悟有洞察力绝佳的“六眼”,他日常鼻梁上总是架着的那副墨镜,让普通人来戴,恐怕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像是两个黑色挡板。可这只是五条悟用来过滤“六眼”被迫接受到的太多无效信息的工具,减轻对大脑的负担罢了。
于是晦暗的档案室中,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年神色认真地翻看写满文字的纸张。咒术高专本就人员稀少,夜里无人巡视,即使巡视也会忽略掉漆黑的教学楼。
也就无从发现,这间没开灯的屋子里,藏着一个满怀心事的少年。
五条悟有时也不能准确道出自己对于小林鹤的想法,这名陪伴他进入少年岁月的少女,究竟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定位?
比起现在相处得不错的同学,五条悟无疑是和小林鹤相识更早的。咒术界掌握权力的尽是一些封建古板的老家伙,身为御三家的五条家也当仁不让。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卑微仰视的讨好中,名为鹤的少女无疑是个极鲜明的例外。
――只有那些烂橘子才会觉得她是个顺从的人偶。五条悟想,他用六眼观察到的,不是清清楚楚的吗?
她看似和气,也有固执。如果她对五条本家的那些要求来者不拒,也只是因为她并不真的在意那些而已。
那些认为她听话的人都是瞎子不成吗?白发神子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吐槽。或者换个角度想,正是这些人都不在她的关注区,所以,他们都看不到小林鹤在意的东西。
她会在意本丸万年樱下的赏樱会,会在意冬日大广间围着暖炉一起品茶的闲人,会在意刀剑们出阵后负伤的狼狈,也会在意旭岳峰下漫天遍野火一样的红枫,将枫叶和灵力用心地做成一个兔子。
她会在意我。白发神子心想。否则,她为什么会在刚见面时,就用那样惊喜、仿佛是久久等待后终于收到的礼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环绕在她身上特别的力量――现在五条悟已经知道那是灵力了,究竟是曾经让他产生好奇的开始,还是刚好给了他一个探究少女那样惊喜目光的借口?
他人无从得知白发少年的内心活动,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等回到宿舍,同级居然还没睡。黑色丸子头的一年级生正在咬着皮筋解头发,刚好看到从外面归来的五条悟。
“呃,偷偷摸摸的,大半夜不睡去做贼了吗?”夏油杰调侃道。
白色短发的同窗耷拉着眼,不走心地回了一句,“是――”而后,便“啪”地一声合住了门。
“嗯?”夏油杰此刻是真情实感地疑惑了,看起来有些丧的五条悟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悟,怎么了?”
“没什么――”拖拖拉拉的尾音从门缝中传出来。
夏油杰一挑眉,也不说什么了。
一墙之隔,屋内的少年坐在桌前,戳了戳红色枫叶兔子。兔子轻飘飘地,叶柄做成的脚翘起,重心不稳,翻身撞倒在旁边粉色桃子铃铛上。
第二日,东京咒高一年级组和平时一样,负责充当打手的五条悟和夏油杰轻松地解决掉任务目标咒灵。家入硝子用反转术式悄悄治疗被卷入的普通人,也为受伤的辅助监督减缓伤势。
完毕后,家入硝子走向黑发同窗。栗色短发的治疗型咒术师懒洋洋地叼着与可爱长相完全不符的烟卷,眼角下垂的棕瞳盯着不远处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
这个人已经站了很久了。
她倚靠着路边的围栏,手肘一戳身旁夏油杰的腰部,表情和目光不变,只用嘴里的烟卷换了个方向示意道,“那是谁?”
第38章 卖刀
那名青年站在路边, 站了这么久也丝毫不焦躁,没有时下年轻人喜欢动不动看一下手机、或是四处张望的习惯。
他身形清瘦,皮肤白皙, 虽然身上穿的红黑交织运动服很是扎眼,是会被吐槽什么老年人审美的程度, 但是青年却有着茶色这样温柔颜色的头发和眼眸。
一侧的发丝稍长, 盖过右脸颊, 隐隐遮挡了一只眼睛, 嘴角一直似有若无噙着的浅淡笑意倒是展露无疑。
“是个池面啊。”硝子问,“找你的?”
会有这种联想,大概是青年一看就是在等人。而他没什么攻击性的外表, 让人更容易把他和同样对外表现得比较友善的夏油杰归为一类。
虽然夏油杰本质上也是一身反骨,但此人仿佛挂上了狐狸似的微笑面具, 轻易揭不开。
黑发咒术师残忍地打破了JK少女的猜想, “悟的熟人。”
家入硝子:“哦。”
怎么办, 一旦把这个人和五条悟联系在一起,不, 确切来说,是所有人一旦和五条悟扯上关系, 都会在他的同窗心目中大打折扣。忽然就感觉茶发美男子都不香了。
嗯……再看看。棕发的一年级生目光游移, 确实是个帅哥啊, 和五条悟、夏油杰这种类型大大不同的帅哥,可惜了。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两个人, 一起背靠人行道围栏, 有志一同地仰着脸看到白发少年出了辅助监督下的“帐”, 注意到路边的茶发青年,他脚步一顿, 而后转向熟人走过去。
“五条殿下,任务辛苦了。”茶发青年,也就是莺丸先开口,“入夏后人们负面情绪变多,这些咒灵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源源不断,清理起来恐怕颇费心思。”
对手或许在六眼看来还是弱小,但有时产生疲惫的可不只有身体,持续出任务也会让心灵疲惫。
“不,很简单。”五条悟道。面前之人没有过多解释,白发少年也懒得客套,直奔主题,“我去查了你上回说的准一级咒灵。和自身等级不匹配的、仿佛无穷的咒力这一特点,目前还没有在其他咒灵身上看到。当然也可能是窗还没有收集到相关信息。”
莺丸蹙眉,“那这个咒灵的产生,本身有什么不寻常的情况吗?”
最强咒术师否认了,“让咒灵诞生的完完全全是普通人。欺凌者都是普通的高中生,受害者也是普通的御宅族。附近没有封印物的影响,咒力残秽也都指向咒灵和接任务的二级咒术师。再往前追溯,被同学霸凌后,受害者的母亲请过不少人帮助他做心理疏导。我调查过,有心理医生、老师之类开解情绪,有乐手之类用兴趣爱好去转移注意力,剩下的还有僧侣、神官之类的宗教人士赐福转运……都是没有咒力的一般人。”
就好像那枚能改变时间的表盘出现在京都洛山高校的实验楼中是完完全全的巧合,是从天而降砸中咒灵的藏身之物。
对于这样的结果,莺丸也做过预期。因此虽然失望,他面上还是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交流了进度:“非常感谢您提供的帮助。我们也联系所有刀剑去前往不同的时空寻找了,希望能找到主公大人的线索。”
刀剑虽然没抱怨什么,五条悟却对自己不满起来,“肯定还有什么地方被我遗漏了。我会继续调查,也会接着关注还有没有这样咒力量古怪的咒灵出现。”
“感激不尽。”
听到太刀付丧神的话,五条悟很想反驳,张了张嘴,说不出口。他只是心中默默地想,有什么值得道谢的呢?他没能找到咒灵的异常,没能发现小林鹤失踪的线索。可恶的是,他更没法在现世中什么都不做地安心等待她回来。
他明明是保护者,他明明才是这个人的“未婚夫”。可是除了翻看这些无用的资料,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少女身在何地,流落到哪段历史中,她会面对怎样的敌人,又能否安然返回?翻腾不休的问题像是火炉上滚沸的水,蟹眼般的气泡层层不绝地从水底涌上,搅得水面不得安宁,再化为滚烫的蒸汽,连壶盖也要顶得吵吵几声作响。
“悟。”静静等五条悟和青年交谈完,两位同窗才冲他喊了一声打招呼,“辅助监督的车到了,要一起回去吗?”
“杰,硝子,你们先回学校吧。”白发咒术师想也不想就说到。任务结束后的时间,他打算去一趟京都,再查看一番。
这对三人来说都是正常的交流,茶发青年却微微挑眉。五条殿下对刚认识几个月的同学都是以名字相称的吗?回忆起少年神子对审神者的称呼,至今还是叫她的姓氏“小林”吧?
莺丸以前没怎么和五条悟在现世相处过,本丸中,少年也一般都是随着小林鹤对刀剑的叫法来的。再加上很多刀剑本也不分姓氏和名字,就比如自己,所以才没发现,少年对审神者刻意有距离感的称谓。
其实和五条家神子大人在现世相处更久的小林鹤也没发现。因为在五条家待得久了,同样姓氏的人太多,以至于直接称呼名字再正常不过。倒是自己的姓氏还不是五条,被人叫做“小林”也不奇怪。
莺丸面上不显,脑海中却偏离寻人的重任,陷入沉思:五条殿下,是觉得同为年轻咒术师的朋友们更为投缘,还是……因为太过在意,反而不敢叫某人的名字呢?
某人自己没想过这个问题。当然,身处古代吉原的她也不会无端产生这种发散思维。
清晨,朦胧的雾气散去,湿冷感遗留在空气中。路边的衰草上染着一层白霜,乍一看亮晶晶的。薰燃柴草产生的烟从灶膛冒出,混合着食物的香气飘了开来。
如果有什么可以做到比这种烟火气更能让一个人从困意中清醒,那就是她所关心的话题了。
“卖刀?”忽然听见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被触动关键词的小林鹤在冬日里打了个激灵,凝神看过去,屋门口有三五位上了一定年纪的人在聊天。其中没见到手持刀剑的,想来卖刀人士不在他们之间。
她走过去,打了招呼,同这些人一起坐在废弃的石碾上,细细地听人讲起经过。
原来,几人中有一位是铁匠。昨日就有游女向他询问价格,想要卖掉客人抵押在自己那儿的一把刀。再一听,小林鹤发现这事儿和大和守安定更不相关了,原来游女想卖的居然是一把菜刀。
“怎么会有人去拿菜刀抵资费呢?”说话者毫不客气地嘲笑,“怕不是个厨子,再者就是屠夫。那游女和人玩乐一晚上,也没摸摸他的钱袋到底鼓不鼓。”
随即有人附和,“肯定是切见世的那些女人,她们最不挑了。”
大、中、小见世,这些游女屋都有像模像样的木质阁楼,等级低的游女们坐在一楼栅栏后等待,入场所费的金朱不等。花魁太夫这样高等级的游女更是需要经过扬屋之类的预先消费才有可能见上一面。
但是切见世就不同了,低矮的房屋排列在远离仲之町的背街小巷,房屋之间也都是用麻被隔开,两个人在屋里并肩都嫌拥挤,可想而知进去的人也都是什么样的。
“G,并不是。”铁匠否认道,“给出菜刀的,居然是一位武士。”
“武士怎么会给菜刀?”
“什么样的武士,还能带着菜刀出门?”
众人不解,议论纷纷,都是不信铁匠的说辞,“这必然是游女信口胡说的,怕被人知道自己白费功夫。”
铁匠煞有其事地介绍起来,“游女声称是武士骗了她们,说那把刀是邻国重宝,只是长的像略长又略窄的菜刀。我看了她们给我的刀鞘,确实不是普通菜刀会用到的,估计是贝类材质,可惜已经磨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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