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鹤走到妓夫太郎身边,站在阴影里的小孩还盯着孱弱的吉田和她手中的“菜刀重宝”, 眼里有贪婪之色。
弱者身怀宝物,难免引人觊觎。其他人或许还会因为小林鹤是个年轻人, 又是个女性, 对她的说辞充满怀疑, 但是妓夫太郎不会。
他本就能看出“菜刀重宝”经过一番打磨会变得很锋利, 又靠着天生的敏锐感知和在经年摔打中磨炼出来的嗅觉,能察觉到与他对峙过的持刀少女是个强者,至少身手比他自己厉害。因此经过小林鹤的认证, 他对这把刀的价值相当肯定。
对于男孩流露出的像狼一样的狡猾和贪色,就不是拿刀背轻拍可以解决的。
走出吉田所在的里通, 小林鹤抱臂, 停下脚步。男孩似有所觉, 凶狠的下三白眼看向她。
“你想要抢走吉田的短刀?”小林鹤虽然说的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男孩恶狠狠的样子, “怎么,又要多管闲事?”
“吉田需要这把刀。”
倘若妓夫太郎去抢短刀, 不良于行的吉田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样一来, 无视重金也要留下短刀的吉田, 她想要完成的事情,就做不到了。
“那又怎样?”妓夫太郎恶劣一笑, “这就是在吉原生存的规矩, 你这种外来人恐怕想都不敢想吧。我就算计划去抢那把刀, 她打不过我,就保护不了手中的武器。”
“那么能打过你的我呢?我比你强, 是不是要按照我的规矩来?”小林鹤低头,和妓夫太郎对视。她目光沉稳而坚定,没有一点动摇和妥协。
她看到妓夫太郎捏紧了小镰刀,脸上有不服气,也有愤怒,便知道想要让这个小打手听从自己的“规矩”,仅靠说两句话是行不通的,还需要让他看清两人的差距。
普通的强者,和远远在他之上的强者,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走吧,找个空地我们来一场。”似乎生怕妓夫太郎还不够冒火,小林鹤又像是刚想起来一样,淡淡接上一句,“指导战。”
“哼,”妓夫太郎大声嗤笑,“你可真敢说,对自己身手很自信?”
但他也不是完全有勇无谋的莽夫,狭窄的巷子更加有利于躲藏,再加上自己打小在这片地区长大,对环境更加熟悉,因此地形优势是要比少女大多了。顶多就是在巷子里打起来,会闹到两旁游女屋的人。后果也就是被骂一顿,或是被那些成年打手驱赶罢了。不痛不痒,他早就习惯了,现在也不会被人轻易捉住打一顿。
因此,妓夫太郎刻意嘲讽,“空地,你是想去仲之町的中央大街上开打?”
小林鹤没出声,她直接趁着小讨债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把搂住他瘦骨嶙峋的腰,对着屋顶一跃而上,脚步轻盈地开始奔跑,三两下跳上拔地而起的黑板高墙,脚尖一点,复又从高空中落在地上。
只有轻微的尘土在她脚边扬起,飞起后迅速挂在枯黄的草叶上。
放眼望去,黝黑的渠水是地面上的沟壑,沟壑以外的地方是大片大片收割过后的农田。短短的麦茬像是被剃过的寸头,田野中零零散散还有一些金黄的圆柱,是卷起的稻草垛。几片地里种了越冬作物,萝卜的绿秧子在冬日寒冷的空气中无精打采地贴在地上。
这是妓夫太郎第一次见到吉原以外的景色,即使只隔了短短的一道高板墙。
男孩看呆了,他从刚刚被小林鹤近身起就没来得及躲避,少女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让她单手像搂住一团棉被一样带着在屋顶上跑。那时他心中还只有懊恼,恨自己怎么就沉不住气,挑衅了比他厉害太多人。
等到脚步踏上吉原外的土地时,他更是不可置信。
在那道笼子里生活久了,他摸索学习着吉原的规矩长大,优胜劣汰,恃强凌弱,直面赤.裸的恶意也不能露怯……他早就将这些变成自己生存道路上的准绳,虽然不是不好奇吉原以外的天地是什么样子,可对于一个苦苦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小孩来说,他又哪儿来的那么多时间幻想?
现实可不会给他优游闲适的机会,只会残忍地踹他一脚,就像他那刚死的娘一样,在自己学会反抗之前,必须默默忍受他们的动辄打骂。
而且,他也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个年纪小小的男孩身上,还背负着另一个小拖油瓶的生计。
新鲜的景色让他失神,但妓夫太郎很快就清醒过来,扭头望向带他来到这片空旷之地的小林鹤。他没有忘记此行目的是什么。虽然心中明白持刀少女和自己的身手差别远超他之前的预估,但是不服输的小狼崽子还是扬起镰刀,后脚猛地一蹬地,率先冲了上来。
既然比他强大,那就用偷袭也好,一定要给这个女人一点颜色看看。
寒光闪闪的镰刀被男孩天生强劲的手臂挥下,挟带短距离冲刺的力量,朝小林鹤砍下。
少女躲也不躲,脚都没挪一步,挥动没有出鞘的加州清光,用黑红的打刀刀身轻而易举地一个卸力,挡下了妓夫太郎的奋力一击。
高下立判。
“还有什么招数,使上来吧。”少女麻叶花纹的衣摆落在枯草中。
对面之人挥动镰刀,带起一次次破空声,但是再也没落到实物上,以至于对于草丛间还苟延残喘的虫子来说,这声音比不上衣摆摩挲草叶的声音来得响。
这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指导战。
对手甚至连刀都没有拔出,就已经把进攻者戏弄得连连扑空,就好似他的每一击都满是漏洞。
握住刀鞘的少女还没有用上她方才展示过的远超常人的速度,就让妓夫太郎耗费大半体力,喘着粗气。
一蓬蓬白雾被面貌赫人的男孩从喉中吐出,冰冷的空气中,他灰绿色的眸子像狼一样发亮。就算被人轻而易举地躲过所有攻击,他仍然不肯服输,倔强地打算再次发起一次次挑战。
“你就只会像蚂蚱一样躲来躲去吗?”近不了小林鹤的身,妓夫太郎嘴硬地喊道。
少女一挑眉,“准备放弃没用的攻击了吗?”
她右腿后撤一小步,双脚与肩同宽,站稳。而后拿出黑红色的打刀,微微躬下身子。
“看好了,什么是进攻。”小林鹤道。
一瞬间拔刀出鞘,清亮的刀光照耀一片枯草地,破败的草叶似乎染上银光――不对,不是光线照射,是在这一刹那,刀刃已挥出长长的一片扇形,银光过后满是被割断的蓬草四处乱飞。
她已然收刀入鞘,但是刚刚那一下的气势不减,仍有刀气组成的疾风向周围扩张,力度在传播中渐渐变弱,直到飞到妓夫太郎面前时,轻轻吹动他过长的刘海。
妓夫太郎瞳孔紧缩。
土地上被砍出光秃秃的一片,近十米长的范围内枯草都被从根部切断。要知道少女手中的刀才两尺四寸大小,而她的这一击又显得如此轻松。
怪不得小林鹤要去寻个空地。若是在房屋密集的狭窄巷子里,她震慑性的一击怕是能让周围脆弱的木板房都塌了。
“还有一招,是别人刚刚教我的,”小林鹤双手捧起黑红色的加州清光,垂眸看向手中的利刃,“我用的还不太熟练,但是,给你看看也无妨。”
她一手握刀柄一手持刀鞘,做了个起跑的姿势。接着,电光火石间,妓夫太郎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少女拔刀冲过来的身姿霎时映在他的瞳孔中。
速度太快了!不仅是人快,刀也快!
等他大脑能处理眼前的画面时,小林鹤的刀又收回鞘中了。她站在自己面前,示意妓夫太郎低头。
男孩愣愣地照做,看清后立即摒住了呼吸。
在他的衣服上,出现了三个破口,是刀留下的痕迹。但也仅仅是衣服的三个破洞,他身上连一片油皮都没少。
这就是她的刀,这就是小林鹤刚学会的、还不熟悉的招式。
“这一招叫什么?”妓夫太郎嗓子干哑,声带费力地发出声音。
少女大范围的挥刀招式,明显是自己现在难以做到的。比起来,他对这个针对单人的迅捷的“三段突刺”更感兴趣。倘若能够使出来,将来妓夫太郎面对那些体型和力量都比他强的人时,也都能对付得了。
“平青眼。”小林鹤回到。
这是冲田总司的得意之技,短时间的连续突刺往往让人避无可避。加州清光来到她的本丸后,即使小林鹤让他好好休养,加州清光也总是难耐心中的焦急,会去找些事情消耗自己的精力。黑发红眸的少年付丧神去做了很多家务,也会去对练室和别人进行切磋。
幕末天剑的成名剑术,防不胜防的“平青眼”,就是在这时候由他教给小林鹤的。因为学习时间不长,小林鹤也仅仅在和加州清光的对练中试了试,今天还是她第一次于本丸以外的地方用出来。
“如果只看得到游女屋打手的拳头那点儿武力,未免显得一叶障目。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和真正善于进攻的人差距还很远,换句话说,你能进步的空间还很大。”少女弯下腰,平视长满黑斑的妓夫太郎,“现在,能按我的规矩来了吗?”
小讨债人一声不吭,目光炯炯有神,默认了下来。
少女将打刀挂到腰间,接着一拍掌心,“好了,接下来就回去吧。准备一下。”
男孩收起小镰刀,乖乖走上前,被小林鹤又是一把搂住过细的腰,抱起来。
她回头看了一眼齿黑渠的岸边,重新跃进黑板高墙中。
黢黑的渠水边,那个顽石似的垂钓客还是一动不动,刚刚身后不远处的一场打斗,也没有让他分出一个眼神。瘦削的身影静静地举着鱼竿。
第41章 兄妹
穿麻叶花纹小袖的少女轻盈地带着一个瘦骨嶙峋的男孩跳过高墙, 降落到屋顶上时只轻轻踩动了茅草,声音不会比猫踩上去大多少。她跃过几座屋檐,在无人的巷子放下手里伪装成不会说话的棉被卷的小讨债人。
冬天略显单薄的棉被卷瞥了她一眼, 转身就想离开,谁知又被少女叫住了。
“等等, ”小林鹤说, “我要再向你打听一个人。”
“谁?”棉被卷发出闷闷的声音。
“谢花家的小孩。”
小讨债人猛然抬起头。
可惜小林鹤正在试图找随身携带的泥人, 因此错过了这一幕, 没看到妓夫太郎一瞬间的惊讶,而后很快这点异常的神色就被他掩盖了下去。
小林鹤还在描述今早见过一面的小谢花,“一个白色头发的女孩, 应该很令人瞩目。听说她就住在罗生门河岸一带。”
“她搬走了。”
小讨债人长长的额发遮住了大半个表情,瞳仁从蓬乱的头发中悄悄观察武力非同寻常的小林鹤, 他摸不清楚此人来意, 也明确知道自己在少女手下根本撑不了一手。如果对方心怀恶念, 恐怕他难以阻挡。因而谨慎地开口,“她现在不住在这边。”
“唔。”这个小地头蛇比石榴树下的那群孩子能力更加出众, 再加上之前他熟稔地找路带小林鹤来到罗生门河岸,是以妓夫太郎在少女心中还是一个出色的本地通, 没有产生怀疑。
她甚至还根据自己早上听到的消息, 合理地补充了原因, “是因为她娘刚去世的缘故?”
“嗯,”小讨债人声音冷淡, “她娘死了, 她就搬去别的地方了。”
小林鹤收回寻找的手, “好吧。那你也帮我打听下小谢花在哪儿,我会给你支付相应的酬劳。”
小讨债人后退一步, “我知道了。”说完,他飞快就跑了。
等远离那个武力值奇高的女人之后,妓夫太郎靠着墙,喘气休息。
他今天第二次感到懊恼,明明他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情绪了。
“哥哥?”一道清脆的女声从旁边传来,日头渐渐西斜,挂在远处的屋顶上,朝上方挥洒艳丽的霞光。就在色泽绚丽的天空下,一个丝毫不逊色于晚霞的女孩走了过来。
她有着一头雪白的发丝,披散在肩上,眸中盛着一对碧色的瞳。等她和小讨债人凑到一块儿,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两人眼睛其实是相似的颜色。只是小讨债人瞳孔也小,又总是隐匿在凌乱的黑发后面,才会显出近乎灰绿的色泽。而白发女孩儿的一双大眼就毫无遮挡地展现在外,深蓝色的瞳仁由内向外逐渐变浅,再加上那副不带笑意的脸,有一种凌厉逼人的美。
女孩走近后,完全确认了小讨债人的身份,口吻就很不客气道:“你下午去哪儿了?”
虽然好像很不满的样子,但是倘若认真去看,会发现白发女孩板起脸来的神情,和妓夫太郎面无表情时一模一样。
妓夫太郎咧起嘴,“我去工作了,走吧,今天讨到了一个小鬼的债,咱们先把抽成拿出来花掉。想吃香喷喷的米饭吗,梅?”
听到哥哥的话,谢花梅马上扬起开心的笑,可不一会儿,她脸色又沉下来,语气中满是忧虑,“那间屋子已经不让我们住了,怎么办?”
两人的娘死后不久,他们就被人从那间狭小的房间里赶了出来。如今又恰逢冬天,寒夜就像是死神衣袍角带起的风,吹过吉原最底层的罗生门河岸,让人心生恐惧。
“没关系,我来解决。”妓夫太郎笃定地保证,“走吧,去吃米饭。”
面容吓人的哥哥拉着美丽的妹妹,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他此时心中还在思绪纷飞:今天遇到的持刀少女到底是为什么来找小梅?她也是为了妹妹那让人心动的美貌而来吗?是否又想利用小梅做什么?
虽然此人表现得一副还打算在吉原秉持正义的模样,但是,哈哈,若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正义”、“公理”,他们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非常后悔,当时不应该让那个女人替自己抢糖球的。小讨债人面上没表露分毫,心中却在盘算:如今只好先去打听清楚那个女人的来历。他等会儿就去石榴树下问那群小鬼,他们打不过自己,不愁打听不到消息。
被人满心戒备的少女回到恶所的临时落脚处。她先是简单用了晚餐,收拾一下,之后询问过暂借的房屋主人家,找到了善于捏泥人的小老头。
小老头一个人住,没见到他老伴,也没有儿女在。想来,他这么喜欢和秃们在一起当个孩子王,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我今天去罗生门河岸,没有见到小谢花,有人告诉我她搬走了。”小林鹤找到装着泥娃娃的木盒,对老人道:“这个您先拿着,等打听到消息后我再替您送过去。”
泥人爷爷有点困惑,“是谁告诉你他们搬走的?他们娘死了,哪儿还有钱去换个地方住?”
这对本就生在罗生门河岸的兄妹,现在连俩人的肚子都喂不饱,除了那片吉原最贫穷的土地,哪还有兄妹的容身之地?
他们?小林鹤眨了眨眼,“一个替游女屋讨债的小地头蛇,叫妓夫太郎。”
泥人爷爷恍然大悟,接着大笑起来,“哈哈,你被他骗了。我拜托你的事情,你也算完成了一半。你今天见到的讨债人,也是一个小谢花。他是那个女孩的哥哥,兄妹俩分别叫做妓夫太郎和小梅。”
到了此时,小林鹤已经彻底反应过来。想必是自己的剑法震慑到了小讨债人,让他感到害怕了,突然被陌生又武力高超的少女询问妹妹在哪儿,他就第一时间选择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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