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少女在恶人面前刚维护过,小子狡辩的话语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少女看他一会儿,用带鞘的刀背也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和之前阻止那个伸出盗窃之手的同伙是一个位置。
少女有身带刀剑的威胁,有武家的身手,她分明可以像讨债人说的那样,暴打小子一顿,要他随便想什么办法去找回一兜子铜板。去偷、去抢,或是其他乱七八糟的方式,这儿生活的人都已经习惯了。
但她却用平静的声音对他说:“就用你自己的酬劳来还吧。”
持刀少女空着的手拿起一枚金二朱,“这是你未来的酬劳。现在,去换成铜板分给你的同伴吧。既然你已经收下自己的全部报酬了,那就不允许打探不到有用的消息。”
这小子涨红了脸,莫大的羞耻感从脚底冲上脑门,或许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愧意。他的眼有点发红,想说自己本不是这样的,是被讨债人逼迫之下才有这回事,可是少女无波无澜的眼眸让他说不出口。
他一口气梗在胸口,甚至想要转身离开,他多希望自己能够有骨气地拒绝掉那枚金二朱,可是,可是……想起和弟弟没着落的午饭,男孩拽走少女递过来的金币,死死咬住后槽牙,闷头走掉了。
狭窄的小巷,两侧是密密挨挨的低矮木质建筑,冷风从中间呼啸而过,只剩下讨债人和持刀少女,以及他们被风吹动条纹花样和麻叶花纹的衣摆。
“发完你多余的善心了?”年纪不大的讨债人,一开口总是带着讽刺的意味,“那就赶紧离开。”
小林鹤认真纠正,“这不叫发善心,这是保障我的任务能够顺利进行的必要手段。”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行了吧?他能贪了一次,就没有第二次?”似乎对少女的轻信感到可笑,讨债人的嘴咧开,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靠着这种废物,你还想办成事?”
小林鹤目光向下一撇,和对面前之人的讥讽不同,少女见到讨债男孩死死握住镰刀的手柄,被人注意到后,镰刀移到了身前。
看来这个讨债人是一刻也没有放松。因为那些铜板还在他身上,怕再次被比他强大的人抢走吗?但是被他戒备的人,明明刚刚才展现过称得上慷慨的一面。
不过讨债人异于常人的可怖容貌,让小林鹤很轻易就理解了这一切――她好像总是很容易理解这些没有道明的规则――这个男孩,必然是承受了远多于常人的恶意长大的。
即使是那些在别人面前光明正派的人物,转身面对他的时候,说不定就换上了另一副嘴脸。
她又将目光转回到讨债人脸上,正视他灰绿色的瞳仁,“所以,这就是我还没走开的原因。我刚刚就问过你了吧,你从来都靠威逼别人讨生活吗?你的能力应该很不错吧,我也想要委托你。”
“哈,”他发出一声气音,“你该不会以为我和那些货色一样吧?也想拿着这个打发我?”
明明面貌吓人的男孩为了追讨一袋子铜板的债务,还和武力高于他的少女对峙。他把钱交过去后从中拿到的佣金或者说抽成只能更少,但现在反而是看不起金二朱的神情。
这当然不符合逻辑,所以小林鹤没接话,眼睛一错不错地观赏追债人的表演。
果然,这小孩话头一转,乱翘的短发下眼神仿佛不怀好意,“除非你能抢来一样东西给我。”
“我想要提醒你,你现在年龄小,又吃不饱饭,身体发育的也差,只能去追讨那些小孩子们的钱吧。”小林鹤捏着金二朱,“打不过大人,讨小孩子的债也没什么油水,不知道多久才能攒够这么多钱哦?”
讨债小孩不为所动,眼神直直的,像是兽类一样。
少女抛起钱币,收进手里,“好吧,让我听听值得你放弃这笔钱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结果,小林鹤听到了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
“糖球。”
“什么?”
“糖球,前两天有几个秃拿到的糖球。是扬屋町临近街口那家游女屋的振袖新造拿来的,分给那几个小鬼的早被吃完了。你要想请我帮你打探消息,就去从振袖新造那儿把糖球抢过来吧,我可打不过他们家的打手。”
一脸凶恶男孩儿和本人性格极其不协调的报酬……
像是被这种反差惊到了,让小林鹤脸上浮现古怪的笑意,只是没笑出声,她点了点头,清清嗓子才说,“糖球我会给你。至于我要的消息,你也记得留心。”
少女忍着笑,把拿走大和守安定的武士又描述了一番。
仅仅听到小林鹤要找武士是意外得到的刀剑,讨债小孩睁大眼睛,马上接了一句,“那不就是罗生门河岸的游女正在卖的刀吗?”
说完,他马上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得到报酬,怎么能先送上情报,懊悔的神色一闪而过。
“嗯――哈哈,”这下,小林鹤是真的笑出来了,“你说的,可是那把像极了菜刀的‘邻国重宝’?”
讨债人紧紧闭上了嘴,听到少女明显是了解过事情原委才会发出的提问,一向都是他奚落别人的讨债人,感觉到自己仿佛被狠狠嘲笑了。
他的神色还是很不服气,瞪了一眼小林鹤,这才开口,“我看过了,那确实是把好刀,只可惜刀刃钝了。”
专注于讨债生活的少年,不像铁匠还会关注刀的配饰,能从材质上聊一聊。他也不在乎刀鞘磨损不磨损,只在意刀是否锋利,“如果能打磨一番,一定是一把能够轻松伤人性命的武器。”
既然是在罗生门河岸,与自己接下来的目的地一致,小林鹤也不介意去了解一下菜刀重宝。
于是她弯起眼睛,“这么好的刀,我可要去看一看。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妓夫太郎。”讨债人道。
第39章 菜刀重宝
小林鹤看着前面那个瘦骨嶙峋的男孩背影, 若有所思。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起名字叫做皮.条客,也就是妓夫太郎。是父母心大到完全不在意吗?从他不修边幅的外表来看,可能根本就没有管束的父母, 那么会是自己给起的名字吗?
妓夫太郎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他的腰背估摸是天生有些驼, 于是支楞起来像一个弓起的小虾米。小虾米一边用凶狠的三白眼往后斜睨着少女, 一边带路, “这可不是我们约定的任务范畴, 你必须得给额外的报酬。”
“当然。”小林鹤快走两下,赶上他的脚步。似乎对和别人贴近距离有点不适应,就在一瞬间, 这个小鬼身体又紧绷了一下。小林鹤只当没看到,从怀中掏出一把铜板。
“你的报酬。价值多少你自己拿吧。”持刀巫女摊开掌心。
妓夫太郎看她一眼, 毫不客气地把所有的铜板都抓走了。
小地头蛇熟门熟路地带着小林鹤在狭窄的巷子里左拐右拐, 小林鹤的向导费花得不冤枉, 不一会儿,他们就抵达臭名昭著的罗生门河岸。现在还不到晚上人流最多的时候, 因此,小林鹤没有见到传说中女鬼一样伸出的一双双手, 倒是看到好几个藏在低矮格子房间内的影子, 冷淡的目光扫过小孩子和少女, 麻木又漠然地收了回去。
“到了。”妓夫太郎一扬下巴,示意小林鹤看过去。同样是一间狭小的切见世, 门口挂着的角型红灯笼还没有点燃。屋内光线很差, 隐隐能看到有一名女子跪坐在地上, 细致地整理被褥。
小林鹤上前,轻轻敲了敲门框, 骤然惊起的声响让女子回头。她的身子还隐没在黑暗里,唯独转过来的脸暴露在明亮的阳光下,那是一张美貌的脸。
是会让看到的人产生疑惑,为什么这样的女子,沦落到了罗生门河岸?
和路上那些不愿理睬其他人的游女不同,这个女子眼带疑问,看向小林鹤,举止颇为娴雅。她膝行两步,离近了点,“请问有什么事吗?”
“听说您这儿有一把武士相赠的宝刀,在下想借来看一看。”像是武家人一样的持刀少女道。
女子迟疑了一下,眼神从面带笑意的少女的脸,挪到她身侧黑红交织的打刀上,点了点头,又膝行去局促的格子间内。
小林鹤向后瞥了一眼,带路的小虾米还没走开,站在远处屋檐下的阴影里,注视着她们。少女知道妓夫太郎是对那把锋利的“菜刀”也感兴趣,这大概是靠自身武力谋生的打手们难以避免的偏爱。她稍稍侧了身,让出一定的视野。
简陋的切见世实在没有什么藏东西的地方,所以不一会儿,游女就从屋内膝行出来了。她双手捧着一把小巧的刀,刀鞘是合上的,已经磨花了,刃长估摸要有二十多公分,原本应该是包边的地方全都光秃秃的,剩下的鞘身斑驳粗糙,但确实还能看出用过贝类的材质。
小林鹤经过多年的刀剑接触学习,也锻炼了点儿眼力出来,能看出这把短刀确实不似凡品。她又问:“我能打开看看吗?”
不知女子是否被加州清光的存在震慑到。她向铁匠询价时还只是给对方展示了一个刀鞘,这会儿,却答应了小林鹤的请求,递上了短刀。
小林鹤抽开破损的黑色刀鞘,拔出短刀。蒙雾一样的刀身在太阳的照射下勉强闪过银亮的光,刀尖细长,刀身在接近手柄处略宽,有被多次打磨的不规则的线条。单从刀身形状来说更接近厨具。诚如妓夫太郎提到的那样,短刀的刀刃确实钝了,不过能看出材质是很出色的,倘若好好打磨一遍,定然非常锋利。
远处的实习期打手果然正一错不错地盯着短刀看,不知是否已经打上了它的主意。
小林鹤正要合上刀鞘,动作一顿。她握住短刀,细细感受一番,果然,不是错觉,一点微弱的灵气正在被短刀吸收,就像是受伤之后急切渴望继续生长的植物一样,奋力汲取土壤中的养分。
这把短刀,极有可能唤醒付丧神!
虽然有了这样的猜测,但是小林鹤并不是见到每把好刀都想要收入怀中,毕竟她并不把自己当做刀剑的大收藏家。那些认可她的刀剑从来都是自己的同伴。
不过出于好奇,她也问了这把刀的由来。
女子自称吉田,和铁匠的说辞一致,这把刀是几天前一位武士留下来的抵押品。武士自称是出海远航的收获,这把刀乃是邻国的重宝,他道自己打算暂时把刀抵押一段时间,之后取到钱财,就会回来把刀赎走。
麻被做隔断的切见世屋子根本阻挡不了声音,这不,听到两人的讨论,隔壁的门也打开了,一名游女探出身。
“哈,”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像是在笑武士说的大话,也像是在笑吉田居然肯相信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重宝?邻国地大物博,怎么会让他一个小小的落魄武士拿到重宝?他若是有钱买得起,还能跑到罗生门河岸?若真是抢到重宝,又怎么就拿这把刀抵百文钱。”
由于海关不通,流传到本地的众多邻国货,不是走私,就是劫掠的,这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实了。所以这名落魄武士的身份也昭然若揭了,大概率是一个漂流在海上的寇匪,出手寒酸,不是早早把钱财挥霍一空,就是本身只在海船上当个底层人物。
小林鹤摸了摸刀铛部,快被磨平的金属上隐隐有一些唐花唐草的纹样,是两百多年前的明时,时兴的装饰。只不过短刀一向不在那边备受推崇的武器之列,单看这把刀,倘若被称为海对岸的重宝,有些难当盛名。
但是,邻国,如果其实是指“邻国的属国”呢?
她把短刀收入鞘中,转了个方向,将刀柄冲向两人,白皙的手指对准凹槽状的地方,“这里,是拆卸过的痕迹。只有装饰过贵金属,才可能会被人刻意拆下来。银遇到手中汗液会锈蚀,这片光秃秃的刀柄,以前装的应该是金板。这种风格,邻国在海上的那片群岛属国曾经流行过。”
所以,武士也不算骗人,这是某地的宝刀,不知经过怎样的波折,到了这群流寇手中。他们估计也听过所谓“重宝”一说,只是显然在这群流寇眼里,刀柄的金板更加值钱。拆下金子之后,刀便被毫不在意地扔到了一边。海水锈蚀,刀鞘磨花,华丽的短刀不复从前的耀眼,在舱底日益黯淡,最终,被一个底层武士丢到吉原抵充百文钱。
刚加入话题的游女眼睛都瞪大了。
“告诉你这些,是为了说清楚这柄短刀的价值。它确实是一把好刀,就是得重新修复。”小林鹤道,“看吉田小姐也不是爱好刀剑的人,如果不想要这柄刀,我可以将它收下,一定会给出个公道的价格。倘若吉田小姐有需要,我也不强求您割爱,请好好养护它。”
隔壁的游女一个劲对着吉田使眼色,她的心思也挺好猜。突然一个陌生人,还是个少女,冲过来就说你的“菜刀”是宝物,谁都不会信。这时候不趁着冤大头在场,好好敲上一笔,卖个高价,下次就难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尤其吉田还是这种情况……
但是吉田并不为持刀少女出的高价所动,身旁人都快到明示的地步了,她也没流露出向往,“谢谢您将这件事情告知于我。我没有要出售短刀的打算。”
“喂,吉田!”那名游女喊了一声,“想想你的腿,你不打算请个好点的大夫吗?”
闻言,小林鹤立马看向吉田藏在衣摆下的腿,是了,她刚刚在屋内一直是膝行。除了屋内空间狭小,应该也有小腿无力支撑的原因。而且这样一来就能解释,凭吉田那张美貌的脸,为什么还会出现在罗生门河岸的切见世。
吉田抬起头,松绿色的衣裳领口簇拥着她小巧的下巴,一双大眼妩媚动人,“在听您说起这是把好刀之前,我确实想要卖了它。可现在,我想留下它。我会请人好好打磨刀刃,保养好这把短刀的。”
“既是如此,我就不强人所难。”没买下“菜刀重宝”,小林鹤也不失落,毕竟她此行是接受加州清光的委托,去寻找他的挚友。
大概是为了感谢小林鹤特意告知宝刀的价值――她如果选择隐瞒,出一个比铁匠高的价格,就能从吉田那里捡漏买到刀了,但小林鹤还是坦然相告。
所以吉田在另一名游女的搀扶下,从格子间出来,同小林鹤道别。穿着松绿色衣服的游女靠身边人支撑,一条腿轻轻触地,很不自然。
是了,小林鹤回想起来,铁匠说过,“她们”去找他估价。刀的主人不良于行,要寻到恶所的铁匠,肯定是需要有人帮助的。
住在吉田隔壁的游女,看起来一副口气不善的样子,实际行为中却处处维护吉田的利益,想让她别错过冤大头,好高价卖了刀,还惦记着吉田受伤的腿和医药费……想必就是这两人一块去找的铁匠。
倒是吉田本人,不是说游女平时没有需要武力的地方,可她明明行动不便,身手不佳。但一听说短刀可以打磨成绝佳利器之后,就果断放弃了出售。
身着麻叶花纹小袖的持刀少女一边思索一边走远了,还能听到被当做拐杖的游女埋怨声从身后传来。
“你难不成真打算去找她?凭你的这把钝刀,还是凭这条瘸腿?”
第40章 笼外
看来名为吉田的游女遇上了某些事情, 不愿把宝刀相卖是有她自己的原因。
既然她没有将原委告诉小林鹤,少女就也不过多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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