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迟迟掐了掐手心,又感觉到马尾落在脖颈上的微刺感。
高川柏悻悻地说:“那个,没事儿哈,没事儿,你们继续......”
陈杰书却突然福至心灵:“哎!老高,要不你和温迟迟换个位呗,反正还近!”
他这一随口建议,在场这圈人除了李槜和廖海乐,全部都看过去。
温迟迟呼吸更是慢了一拍,即使这只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可能性的建议。
陈书杰越想越觉得可行。他看了一眼转身出门不知道要去哪儿的廖海乐,很快就收回视线:“这不恰好么,还有三分钟上课,我现在就能帮温迟迟把东西搬了,下午老班回来了我去解释一声就行,不然换位估计得到期中考之后了......”
他顿了一下:“谁知道那位什么时候又犯病。”
廖海乐不在,他说话就直白得多。坦白讲,要不是廖海乐发疯,他也不会摊到这么一堆事,还得去找陈方。
高川柏左看看右看看,拒绝的话就在嘴边。
说实话,就和大部分只看最开始热闹而不愿意等结尾的人一样,谁都知道这事儿最后的解决办法肯定就是换位,毕竟总不能调班吧?
可是换座这事儿,陈方说要换是一回事,让谁乐于助人换却是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的事,又要搬书又要和熟识的同桌分开,何况新同桌还是廖海乐这么一个不稳定的人。
但高川柏感受到身后人的动作,神差鬼使地,不知是出于好奇或是别的什么,总之话到嘴边硬生生就转了个弯。
反正期中考也就最近的事,不行再换嘛。
“行呗,既然班长都开这个口了,也不是多大事儿,”高川柏补充了一句,“但我可得先说好,我可是不惯廖海乐那狗逼脾气啊。”
不等班长说话,王思琪先拍拍桌子:“放心,他再发疯你来隔壁班找我,我过来骂死他!”
“切,你那点功夫。”高川柏和她打打闹闹惯了,这么吐槽了一句,然后抢在王思琪要反驳之前和温迟迟半是玩笑地说,“课代表以后收作业照顾我点就行,我英语最差了......”
这一句不过是想让她心理压力轻一点,好人做到底嘛。
还在怔愣中的温迟迟听他这么说,却一时连怎么回答都不知道。
好在也没人在意她的回答,陈杰书也保证:“没事儿,他要又弄什么幺蛾子,我背上爱打小报告的骂名也去找陈方说。”
他顿了一下,想起什么,看向算是当事人的人,问道:“对了李槜,换位这事儿,你有什么问题呢?”
陈杰书和温迟迟一样,分科前原本都不是这个班的人,所以他和李槜其实也说不上有多熟,此时说话也略微带上些迟疑。
温迟迟也反应不过来视线会不会放肆,依旧有些怔然的视线,也跟着望向他。
李槜不动声色收回手,微耸了下肩:“换呗,能有什么问题。”
第13章 第十三条金鱼
“好险,这个坏掉的世界里,有你抓紧我。”
——crispy乐队《相爱就是说了100次对不起》
*
温迟迟小时候和奶奶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幼儿园和奶奶家所在的郊区离的很远,每个上课日的中午,她都和少数几个小朋友一起在教室里午休。
现在看来再小不过的城市,在小孩子眼里却是在自行车后座上怎么都记不熟的颠簸路线,这样的距离,有什么事情奶奶当然不可能立刻赶来,而且说实话,温迟迟当时其实很怕她。
所以有一次,当她惊觉自己忘了带老师说手工课需要用的勺子时,她急得几乎哭出来。
时隔十数年,温迟迟突然再度出现类似的心态,明明事情截然不同,但那种空荡荡的,不知道自己会面临什么的踩空感,实打实地让她思绪全然混乱。
和李槜做同桌这件事,不可能说从未出现在过脑海,但绝对是一个一出现就会被划掉的选项。
所以温迟迟措辞了一下,还是和正要兴致勃勃帮忙搬书的班长说:“要不,还是等陈老师回来再说吧?”
由陈方来换座的话,至少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杰书挥挥手,却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你别担心,陈老师那儿我原原本本告诉他,肯定没事儿的。”
温迟迟之所以和廖海乐坐到现在,也是因为班规里就有不许私自换位这条,陈杰书以为她是怕这个。
没等她接话,陈杰书又继续道:“而且让老班来多半也就是这么搞,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有时候最怕麻烦,不然怎么着分班也得调换座位……”
话都说到这地步,温迟迟再说别的就太不识好歹了:“那我自己来吧。”
这次说的是搬书这事儿。
高川柏和李槜都出去了,前者走前半开玩笑地说要陈杰书闲着就把箱子给他搬了,班长这性子,和他的“官职”一样,自然照办。
温迟迟这个“始作俑者”却不可能真的过意得去,想着这么近的距离,箱子可以直接靠推,就想自己来。
陈杰书直接喊来了自己的同桌:“真没事儿,你出去等着吧,我们直接把桌子搬了换,省得再整理。”
温迟迟只好有些悻悻地依言退出去。
正要搬桌子,陈杰书想起什么,又说:“要不我和李槜说说,直接让你坐外面?连前后桌都省了。”
如果坐外面,那李槜就在她右边了。
温迟迟掐了掐食指指根,顿了一下,还是说:“没事儿,换太多也麻烦。”
这次陈书杰倒是没再劝:“也行,反正期中考完应该就能再换座位了。”
上课铃打响,温迟迟坐在新的座位上,摊开那张昨晚没有完成的数学试卷,此刻却是截然不同的心态。
需要用什么做开场白呢?说了的话,会不会太矫情扭捏?
还没等她想明白,身旁的椅子被拖动,明明不大的响声,在她听来却是尖锐号角,温迟迟握笔的手指不由得更用力,中指上的茧子被按到泛白。
比起她已经熟悉了的,他的背影,原来气味才是更霸道的符号——
水杯被放在桌上,李槜自然地从抽出书来写题,似乎周围并没有换成另外一个人,体育课上被脱下来的校服衣已经重新穿上,只依旧没拉拉链。
而与之毗邻的温迟迟却只觉得自己从未这么僵硬过,仿佛刚被捏成人形的人偶,一做表情就会露馅,在这仿佛静止的世界中越来越僵硬,只能闻到旁边人衣服上似乎有淡淡的苦松针味。
一直以来的阳光,在这一刻蛮横地变成一个具象符号。
温迟迟从未觉得自己听力如此灵敏,甚至能听到旁边笔尖落纸的划痕声。
廖海乐还没回来,斜后面,已经坐到她原来位置的高川柏突然喊她:“温迟,你在那儿坐,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啊?”无论是随了王思琪的称呼,还是他的话,都让温迟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挺好的,”她最后转过去,点点头,说,“谢谢你。”
“嘿,都一个班的,”高川柏回的干脆,“再说了,也没什么好谢我的……”
他话里好像有另一层揶揄的意思,但温迟迟没注意到。
余光里,李槜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头。
温迟迟也就抑制住了,想要、或者应该说点什么别的的念头。
这样明明是最好、也最符合她期望的,但温迟迟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自己是不是太麻烦了,为什么不能忍到期中考,为什么不再坚定一点,等着陈方回来再决定怎么换座位。
他在说出“能有什么问题”的时候,或许,就已经觉得自己矫情又麻烦了。
但既来之则安之,只是一个会坐到期中考试结束后的座位,又何必把自己的心态强加到别人身上呢。
太不公平了。
她松了握笔的劲,继续写那张还差小半的试卷。总归没有了廖海乐,一切都是轻松的。
时间还是这么一分一秒的流逝,上课铃,下课铃,数不清的知识点。
习惯了,那就像手指上慢慢累积成块儿的茧一样,反而变成一种保护。
实际上,时间只需要稍微多流逝过那么两节课,温迟迟就已经发现,和李槜同桌这件事,也并没有她想的那样风声鹤唳——
她是向来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李槜似乎也是,他多数时候都埋头于自己的事情,人缘也很好,一下课就被拉着离开座位,甚至不需要温迟迟想要怎么开口说让空位给自己出去。当然,也更不可能像廖海乐一样没事找事。
对于温迟迟来说,这样的同桌体验感当然再好不过;而对于有秘密的温迟迟来说,这样的同桌体验,也让她不必过多提心吊胆。
在强迫自己抛去那些内心的独角戏后,在温迟迟从未设想过的此刻,近距离居然反而会让她的心异常安定下来。
悸动不可避免,但安全感却能让人更贴近阳光。
就像当年担心那么久,后来的结局却是老师在手工课上发现,有很多小朋友是没有权利把家里吃饭的工具带出来,最后只做起了另一样折纸手工,也并没有任何人说她太顽劣,同样是那样的虚惊一场。
所以,当被周锐衡和廖海乐在校外拦住的时候,温迟迟那样惯常的毫无波澜已经回来,居然还生出了那么一点点的,恍如隔世感。
“好久不见啊迟迟。”周锐衡先开口,嘴角还带着点笑,说实话,是高中生身上最难有的那种油腻。
“你要干嘛?我告诉你俩,别乱来啊,这离校门口可不远!”同行的王思琪先反应过来开口。
周锐衡没理她,依旧看着温迟迟:“听廖子说,你因为我跟他有点矛盾?”
晚自习下课后一中门口人来人往的,倒是和危险扯不上什么关系,温迟迟懒得纠正他那点瞎话,拉着王思琪往后退了一点,站在还开着门的眼镜店光源下。
廖海乐看她这么不说话,来气了:“温迟迟,你在锐衡面前怎么又装上了,早上骂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然呢?”温迟迟抬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你俩排玛丽苏剧上头了还得我跟着演啊?”
王思琪也有些无语:“你俩要没什么事儿就赶紧让开成么,烦不烦啊,不然待会儿我喊老师啊?”
她爸妈今天都出差,她跟温迟迟回家住一晚。
“喊呗,都一个班的,联络一下感情怎么了?”
所以说就是这点最烦,说是挑事儿吧,选的是这么个人来人往的地方,身后就是值班的老师,最多看一男一女单独交流多了出言制止一下。
像是嚼烂的口香糖,又黏又恶心。
以前周锐衡也爱干这事儿,今年好不容易不发疯了,却又来个廖海乐。
周锐衡走近一点:“我俩怎么说以前都是一个初中的,大家四舍五入都是朋友,我是觉得没必要闹得这么难看......”
他说着说着倒还给自己弄感动了,居然试图来拿温迟迟的书包:“其实我是真挺放不下你......”
今天出来的本来就有些晚,说话间,门口的学生其实已经走得差不多,对比刚才各种车鸣笛的声音,此时街道更显得空旷。
那种恶心感又翻涌上来,温迟迟猛地退后一步,还没来得及纠结是先喊保安还是先骂脏话,另一边却突然传来一记有些悠长的口哨音。
“喂,哥们儿。”
王思琪拉着她的手温热,几乎要沁出细密的汗水,温迟迟循着声音转过去,李槜赫然站在视线尽头。
恰好是路灯和另一盏之间的间隙,光与暗的间隙原本不明显,但他在那里就显得泾渭分明,深邃的五官被光斜着照下来,阴影倒了,半明半昧。
温迟迟心脏陡然落了一拍。
“我去,这么帅!”王思琪小声在她耳边感慨。
说实话,后来的很多次回想起这个画面,温迟迟都同样觉得,对这样的人心动,其实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视线尽头,李槜校服衣敞开拉链,单肩背着书包,身高挺拔,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距离越来越近。
他只盯着周锐衡,又拉了一记口哨,配上那样的外貌,实在有些浪荡,声音同样闲散:“干嘛呢?”
温迟迟愣在旁边,看李槜就这么走过来,然后搂住了周锐衡的肩,接着,用一种两人似乎是关系很好才能有的动作姿态,手臂圈着他的脖颈,直接把周锐衡的腰压弯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李槜比他高很多,这个动作居然只发生在一瞬间。
“我去!”王思琪连声音都压不住,感叹道。
廖海乐在旁边愣住一瞬,接着就要上去,却被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出来的高川柏搭住肩:“廖子去哪儿啊,我刚找你半天!”
“老高你发什么疯!”
高川柏还是笑眯眯的:“都一个班的,你用词还这么难听,小心被搞啊。”
“牛啊老高。”王思琪啧了一声。
高川柏微收了点脸上的笑,提醒道:“你俩赶紧回家去,这都几点了。”
温迟迟的视线一直落在旁边的李槜身上,听他这么说也没移开。
高川柏对王思琪使了个眼色,她一眼就看明白,后面是不应该在场了。
“行行,那我跟温迟就走了啊,辛苦您俩!”说完用力拽了拽像是呆愣在原地的温迟迟,小声地在她耳边说了两声“走吧”,才把人拖动。
“温迟,你不会是吓着了吧?”跑进巷子里,王思琪终于停下来,看着路灯下表情茫然的人,有些担忧地喊她。
温迟迟扎了一天的马尾在此时已经有些松散,额发落下来,遮得苍白的脸更显小,眼睛依旧是亮的,此刻却满是惊慌,是刚才被拦住时候都没有的。
“思琪,”喉咙因为奔跑有些干涩,声音不自觉放小,“他们不会打起来吧?”
王思琪也顿了一下,然后肯定地说:“不会的,高川柏那个爱起哄的我不知道,但李槜在,那就肯定不会打起来。”
说得肯定,但两人都这么站在巷子口,也不知道到底在等什么。
但另一边,其实确实也没打起来。
高川柏看着那边还压着人的李槜,使了点力搂着要去帮忙的廖海乐,好心说:“你去干嘛呢你,都一个班的,你闹前面那些事儿就已经够够的了,天天跟着这么个装逼的混,你不怕考不上大学也得想想班级荣誉呗......”
说完还是看着那边,感叹:“啧啧,李槜这野逼,这是真帅啊。”
周锐衡几乎是被他硬生生地拖着走了几步,一直到阴影下,旁边就是马路,但小城市这个点,走了接学生的,路上车原本就已经很少,这段路就更少,半天不见一辆。
周锐衡为了耍帅把校服衣脱了系在腰间,这会儿动作间扯松了,快坠在地上,卫衣的帽绳在拉扯间收紧,加上李槜刻意加大的力气,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咳嗽两声,生气的话也说得有气无力:“你他妈谁啊...赶紧放开我...不然一会老师来了你肯定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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