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迟迟对温先江的暴怒和李香茹的哭闹已经麻木,只说要不干脆就按他们之前说过的那样, 就算断绝关系吧,这样大家都好过。
或许是因为木已成舟,他们从此没有再打过电话过来闹,相对应的,也没给她打过一分钱。
很不容易, 当然也很难适应,温迟迟却久违地松了一口气。映像中,这好像是父母第一次遵守承诺。
因为只有自己的身份证,也没有监护人帮忙做担保,在确定被录取后温迟迟就告别了收留她的表姐, 一个人坐硬座到全然陌生的海城, 白天在餐厅当服务员,晚上到24小时便利店轮值夜班, 开始为自己攒第一个月的学费和生活费,忙到没有时间来替自己感到悲哀,倒也算另一种成长。
海城的气候和宜兴截然不同,第一年冬天就下了一场很厚的雪,打完工打着伞回宿舍的她和街道上的人格格不入,又在室内被融化的雪水浸湿牛仔裤腿。
干燥让温迟迟不得不把面霜换成室友推荐的那款,她没有那么多的余钱,只等打听到可以批发价售卖的地方。也是在后街那家商店里,她认识了当时正在兼职的学姐。
海大在国内排名前五,凭着这样的履历和格外亮眼的高考成绩,在学姐的介绍下,她很快就顺利接到家教之类的兼职,虽然课余属于自己的时间几乎为零,但薪资都很可观。加上第二个学期就开始发放的奖助学金,原本拮据的温迟迟总算能喘口气,甚至慢慢还能存下不少钱。
日复一日,新的人生脉络逐渐清晰。
那年王思琪说的果真没错,温迟迟的荨麻疹没有再发作过,却不是在京都。
她最后还是没有学传媒,而是选择了海大最好就业的金融专业,每天忙碌在课业和兼职中;
她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刻意让自己忘记了Q|Q密码,和之前的朋友几乎都不再有联系;
她再也没有回过宜兴,靠着自己在海城扎下根;
她在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城市真正成为了温迟迟——
她大概再也没有再想起过李槜,就像她曾经希望他也能做到的那样。
*
“雾淮这天气可真好啊,”学姐用手给自己扇风,“怎么十月份还这么热。”
温迟迟转了身子,让脸避着阳光:“老板应该快到了吧?”
学姐越婷喜欢摄影,经常发一些自己拍的图片到网络上,小爆几条后渐渐积攒了一些人气,也接客单。前几个月她嫌毕业季事情多,合计一下账单索性开了个摄影工作室,拉着温迟迟入股,生意蒸蒸日上,钱也越赚越多。
不过大概是因为每天扛着相机跑,又总是坐在电脑前修图,上个月突然查出有轻微的腰间盘凸出,吓得越婷赶紧说要给自己放个假,就趁黄金周约了温迟迟出来玩。
也是巧合,就挑中了雾淮——
即使是朋友,但她们从不打听对方的私事,越婷也并不知道这个地方曾经代表着什么。
而温迟迟这几年无论什么假期都忙着兼职,倒也乐意放松一下,虽然惊讶于这样的巧合,还是欣然答应。
她是先决定舍弃一切的人,没必要现在又自我禁锢,装成舍不得的深情模样。
何况都这么久了。
出发前几天越婷在账号晒出车票,却又有恰好在本地的粉丝要约拍,让越婷直呼自己就是劳碌命。不过摄影这东西收入最不稳定,生意来了也不甘心就这么放出去,最后两人索性延长旅程,准备半工半旅游,也算平衡一下收支。
黄金周酒店难订,她们在约拍的网友,也就是本地人佩佩的帮助下找了一家民宿,看图片环境很不错,就是位置难找,只能等老板来接。
“久等了吧?”
好在没有等很久。被领着甫一踏进院子,满院的花草就将那点烦躁压了下去。
空调的冷风拂面吹来,越婷感叹了一声:“这环境拍室内都合适啊,哎老板,你这能不能拍摄啊?”
温迟迟闻言被她逗笑:“还说劳碌命,不都是你自己找事情做......”
民宿的格局是四层楼房,没电梯,她们只订到顶楼。
老板叫承旭,意外年轻,说是大学生也不违和,性子也很活络,登记完帮她们把行李搬上去:“行啊,怎么不行,随便拍,就是拍到老板得P帅点啊!这几天忙得,我都有点儿过劳肥了!”
他应该是雾淮本地人,口音很明显,有种什么都不在意的洒脱劲。
见两人看着他,老板解释道:“最近不是黄金周么,要不是佩佩提前说了,这间房都差点租出去,我这每天跑上跑下的,可不就是忙么......”
闻言,温迟迟和越婷都赞同的点点头。
这两年旅游业越发红火,刚下高铁站就感觉人潮和海洋一样,差点把她俩给淹没。
温迟迟和越婷住双人间,四楼其他房门都紧闭,唯独对面那间房门敞着,一眼就能看到里面放着的黑色行李箱,她瞄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心想这人还挺心大。
“咦,什么时候出去的?”承旭把她们送到门口,止住脚步,看见对面敞开的房门,自然地过去瞄了一圈。
见温迟迟和越婷看过来,他顺手带上房门,解释道:“这屋住的我朋友,可能是出去吃饭了......哦对了,你们有事找他也行的......”
越婷已经先进去,估计没听到,温迟迟客气地和他点点头,又收了承旭递过来的名片,和他道了谢。
“你别说,这房间是真不错,比我预期的可好太多了,贵两百块钱就是不错啊,”越婷看着关门进来的温迟迟感叹道,“你手上拿的什么?”
温迟迟放下行李,把东西递过去:“老板给的名片。”
越婷点点头,顺手存了电话。
下午要去海边拍摄,得赶光线,离约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两人在高铁上都睡了午觉,这会儿倒也不觉得累,赶紧分别开了行李箱,先把相机电脑和拍摄道具找出来。
“迟迟,快看看眼影盘,没碎吧?”越婷给相机换了个镜头,看着整理化妆包的温迟迟问道。
她在大学上过化妆选修课,平时也跟着越婷学了不少,除了高难度的特效妆都游刃有余,没课的时候接单拍摄都是她负责客妹的妆造和拍摄花絮。
“审美本身就是一种天赋,”越婷第一次出去接单的时候拉着温迟迟壮胆,原本只想着找个伴,结果却出乎意料,于是发自内心的鼓励她,“又不是让你去给国家地理投稿,我们工作室的宗旨就是要把每一个女孩子拍好看,你显然太有这方面的天赋了!”
当时客单有一单没一单的,哪能算什么工作室,但或许是因为越婷这句话,温迟迟真就约拍越好了。
温迟迟翻开来检查了一下,也松了口气:“还好,就边角磕了一点儿,没事儿。”
“那就行,不然我俩这旅拍第一站就得开天窗,兆头可不好。”越婷开玩笑道。
拍摄预计一小时能完成,晚上还有充足的时间去逛,整理出一个小行李箱来放好拍摄用到的东西,两个人又开始挑晚上穿的衣服,雾淮的气温高在这时又显得方便起来,晚上也能穿吊带短裙。
“哇塞姐姐,你技术这么好!我之前看越越发的博文就觉得你化的妆好适合,这么一看简直把我五官所有的缺点就缩小了!”
佩佩今年刚上大学,就在雾淮本地。她提早来了半小时做妆造,人特别活泼,说话也很有意思。
越越是越婷的网名,她和佩佩在网上就经常聊天,性格也相仿,网友第一次见面也不觉得尴尬,打趣道:“哟,第一次见面就把我忽略得这么彻底,颜控啊你?”
温迟迟正在给佩佩粘假睫毛:“你别理她,没个正经的。”
“哪有,你俩都很漂亮啊,”佩佩倒是回答的直白,尽量把头转向正在另一张桌子上化妆的越婷,“姐姐为了给我化妆连自己的都没化,我感动一下怎么了嘛!”
温迟迟也附和她开玩笑:“我们越老师,确实走到哪里都很精致,不愧美女摄影师的标签。”
佩佩哈哈大笑起来。
那边刷睫毛的越婷翻了个白眼:“别逼我在小妹妹面前拆穿你啊。佩佩你听她瞎说,她就是懒得卸妆......”
“哈哈哈哈真的吗?!”佩佩从镜子里看她,“不过你素颜就很好看哎,感觉涂个口红就很上相了!”
她的夸奖太真挚,弄得温迟迟有些不好意思,但她怕佩佩真以为是她来得太早才让自己没时间化妆,还是认真解释道:“我确实是有点讨厌卸妆,不过没那么夸张啦,待会儿还是会涂个打底的。”
仨人笑笑闹闹的,倒也没人觉得尴尬,聊一会儿就交换了私下的联系方式。
越婷逗佩佩:“你怎么就喊温迟迟姐姐不喊我啊?”
佩佩娇羞:“这不是喊你网名习惯了吗?”
越婷:“......”
温迟迟确实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索性就对佩佩道:“没关系的,你直接喊我迟迟就行。”
按原定时间出发,佩佩男朋友是她大学同学,已经开车在刚才的巷子口等,还给佩佩带了个三明治。
“你们吃饭了吗?”佩佩接过三明治,突然想起。
“没事儿,我俩准备拍完了去吃。”越婷随意道。
佩佩转过来看她俩,立马就不让了:“那怎么行了,拍照可是个体力活,晚上约了餐厅也得垫着点......”
恰好巷口停车位对面就有家便利店,她直接拉着缺心眼的男友下了车,不等两人阻拦就要进去给她们买吃的。
眼见拉不住人,越婷索性让那边温迟迟把车窗降下一半,越过身子冲佩佩嘱托:“那你别买鸡肉的啊。”
刚从空调房出来,多少都还是感觉到热。温迟迟用手扇了扇风,边分心听越婷盘结束拍摄后今晚的计划,边百无聊赖地往窗外望去。
柏油路被阳光照得似乎能冒出热气,巷子口生机勃勃的绿色树叶透着光,这样的瞬间让温迟迟幻视宜兴。
她平静地把视线转到便利店,想看看佩佩买好了没有。
但就在目光接触到门口的柜台时,她整个人突然一僵,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后靠了,却还是不受控制的,小心翼翼地往那个方向看去。
“这太阳出片是出片,就是得受不少罪,防晒袖套和防晒霜什么的都准备好啊......”
越婷提醒完,见温迟迟没有反应,顺着她的视线方向往车窗外看去,热气蒸腾的街道上似乎没有任何异常,她好奇道:“看什么呢?哟,确实有个帅哥,怎么走这么快,不然还能要个联系方式,不过也不知道近看有没有这么帅了......”
耀眼的阳光下,越婷说的人和温迟迟眼里说的是一个。
黑色T恤,重新变成冷白的皮肤,时隔三年,李槜依旧可以轻易就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视线里的人慢慢走远,一次也没回过头,温迟迟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第一次见他时候的画面,那时候她因为近视和中间隔着的水雾,没有立刻就看清他。
如今过了这么久,她已经习惯佩戴隐形眼镜,应该也已经做到了落落大方,他们之间的一切、或者说是他,在她想来却依然好像隔了一层水汽。
“没什么。”她收回目光,尽力扯出一个笑回答越婷,却僵硬无比。
她想和越婷说些什么转移视线,但思维无论如何都只能停滞在那里不动,刚才的画面像是被纹在了记忆中,一遍遍回放。
猝不及防的偶遇和下意识的遗憾,温迟迟一时居然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因为哪一个感到后怕。
第35章 第二颗水星
“攥紧了春天, 我回到我身边。”
——海尾巴《毛线球》
*
“怎么又要出去?”前台,承旭正在打游戏,抽空抬头恰好瞄见人。
李槜正拿纸杯倒水, 随口道:“有事儿。”
他身上还是那件黑色T恤, 臂弯上搭了一件薄外套, 大概是在房间洗过脸, 额前微湿的额发被随手拨上去,露出硬挺的眉弓。
“行呗,”承旭看一眼,又埋首继续打游戏,“对了, 你对门新住进去俩姑娘, 人要是有事你注意点啊,不过我总觉得其中一个怎么有点眼熟呢......”
他俩算是发小, 这么多年一直没断了联系,李槜每回来雾淮也基本是住他这。
“走了啊。”李槜打断他的话,也不知是听没听到,把用过的纸杯扔进垃圾桶,抬步就要走。
承旭在后面哎哎哎的, 一手还够着游戏,探出头出喊他:“今晚我弄烧烤,回不回来吃啊?”
“再看吧。”人出了门,就撂下这么一句。
“你今年怎么想得起这时候来雾淮?”
陪着秦清吃完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李槜抽空清了下邮件, 就听他妈在对面这么问道。
他头也不抬, 随意道:“这不是想您了?”
他们母子说话向来没拘束,秦清止不住笑:“回去的票订了什么时候?”
李槜把手机放回桌:“明天走。”
秦清看他:“回京都还是去海城?”
眼见对面的儿子不说话了, 她了然道:“海城吧?猜就是。”
李槜不置可否,只说:“遗传吧,跟您似的,爱瞎忙。”
“少贫嘴啊。”秦清佯装训斥他,脸上却无半点愠怒。
“你爸最近怎么样了?”
她和李轻鸿在李槜上初一那年离了婚,一个人在雾淮创业,李槜也就跟着在雾淮上了三年学。后来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李轻鸿工作调动,李槜又说要跟着转学,于是去了宜兴。
大概也得得益于李槜的“想一出是一出”,虽然闹离婚那几年什么难听的话也说过,但因为孩子这个纽带,这些年还真就变得跟不常联系的朋友似的,谁也没有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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