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不知,那山谷的确险峻曲折,但林铮是探山的好手,不过一夜,便为神机营几千将士寻到了一条新的出路。
待林铎出来时,才听说所谓太子毒害陛下,意图谋反之事。
他试图与太子取得联系,而他安插在萧国的卧底,也恰好将那些五皇子通敌的证据托人递送至他手上。
五皇子剑眉紧蹙,少顷,却是不屑道:“不过几封书信罢了,人人可仿,安南侯觉得这样的东西,就能轻易置我于死地吗?”
见他不认,林铎也不急,“殿下的字迹旁人怕是没那么好仿,但既然殿下觉得此物不足以证明什么,那微臣这厢,自是得拿出足够令殿下觉得有用的证据。”
林铎顿了顿,视线陡然一转,却是转向那半藏在殿门内的身影,“贵妃娘娘,要不您自己说说,这段日子,是如何一步步毒杀的陛下!”
听得此言,萧贵妃倏然激动地站出来,“莫要胡说,害了陛下的是太子,本宫何时对陛下做过那样的事,众所周知,那毒药可是在东宫搜出来的,不是太子又能是谁。”
“娘娘可能不知道,您所谓的毒药其实药性与太医开的药材相冲,添入其中反是没了毒性。就这般,您觉得太子殿下是如何下的毒。”林铎微一挑眉,“娘娘可还记得,自行宫回来,您每日亲手熬制,给陛下送去的杏仁甜汤?”
萧贵妃面色一僵,“杏仁甜汤?杏仁甜汤怎么了,难不成安南侯想说,本宫在那杏仁甜汤中动了手脚。”
林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陛下每日所进的膳食都有专人试毒,唯有娘娘送来的甜汤,并未有内侍提前尝过,如此,是谁害了陛下想必已是不言而喻。”
萧贵妃掩在袖中的手在止不住地发颤,但她还是微抬下颌,嚣张道:“这些都不过是安南侯的一面之词,有何证据?”
“自然是有!”
她话音才落,殿内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一个窈窕的身影自其内而出,一双凤眸扫了底下众人一眼,最后落在了萧贵妃身上,“贵妃娘娘今早又送来一碗羹汤,虽不是杏仁甜汤,但里头大抵也放了些不该放的,当是想用这碗甜汤了断了父皇的性命吧!”
九公主看向身后宫人端着的食案中已然冷却的羹汤,“可父皇尚来不及喝一口,便突然病情加重,这羹汤就一直搁在角落里无人动过,此事赵总管可以证明,如今只消召来太医一验,一切便都水落石出了。”
萧贵妃死死盯着那碗羹汤,面上几乎没了血色,她慌乱得太过明显,一时连话都说不顺了。
“这,这……这是陷害,这定然是陷害!”萧贵妃看向四下神色各异的群臣,“没错,九公主是想害本宫和五皇子,你们都忘了吗,她可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这是陷害,这定然是一场陷害……”
她嘴上不住念叨着“陷害”二字,可倏然间,竟是跌跌撞撞地直扑上去,欲打翻那碗羹汤,却被那宫人一避,狼狈地跌摔在丹墀上。
五皇子紧蹙着眉头,嫌恶地看了萧贵妃一眼,或是觉得他这母亲未免太过沉不住气,被人三言两句一激就轻易慌了神。
而他仍是一副云淡风轻,有恃无恐的样子,浅笑着看着太子,“不管这毒是不是我下的,你们费尽心思证明,又能有什么用呢,如今父皇驾崩,这半个朝堂都是我的人,整个大晟都知太子谋反一事,只消我一声令下,便会有人冲进来将你们拿下,皇兄,到最后,这皇位这天下都是我一个人的,而你和林铎,只能永远成为被唾骂的反贼罢了……”
太子没有言语,亦不为他这话所慑,闻言,唇间笑意反是更浓了些。
“逆子,这般急着登基,你还真当朕死了不成!”
身后陡然出现的浑厚嗓音令五皇子眸光震颤,他难以置信地折首看去,便见永景帝正由赵总管扶着艰难地往殿外走来。
殿外群臣恐慌过后,忙齐齐跪倒,高呼“拜见陛下”。
太子瞥向五皇子,“五弟莫不是觉得,我在发现父皇卧病之事有异后,就真的什么也不做吗?”
他让妹妹九公主暗中给永景帝服下假死之药,便是为了安排这一出,让永景帝亲耳听一听他这儿子究竟是怎么一个狼子野心的东西。
为了给五皇子最后一击,让他彻底死心,太子又道:“五弟养的那些人大抵是救不了你了,魏子绅北上调勤王之师,而今应就在城外待旨,你觉得你那寥寥几千人敌得过几万士卒吗?”
言至此,太子视线轻飘飘在底下跪着的群臣中扫了一眼,“还是你觉得,这半个朝堂的人还愿意誓死追随于你……”
听得此言,底下好一些人不由得狠狠打了个寒颤,脖颈一阵阵发凉,只能一个劲儿将脑袋往里缩,一旁的萧阁老更是面如土色,摇摇欲坠。
五皇子骤然笑出了声儿,像是自嘲,又像是嘲讽命运的不公。
只差一步,分明就只差一步,他就能成了。
为何他不能生来是那个嫡子,为何他只是贵妃所出,他只是拼命想要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又能有什么错。
这一场胜败,到头来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
没有兵刃交接,没有血流成河,这一场宫变最后以一种极其平和的方式结束了。
说是平和,倒也不全然,因得五皇子被带走的那一刻,选择抽出侍卫的配刀利落地刎颈而亡,而目睹这一切的萧贵妃在一声尖叫后昏厥了过去。
病重的永景帝身子虚弱,只站在殿外,神色毫无波澜地看着这一切,末了便由赵总管扶着回了寝宫,吩咐太子处理余下之事。
林铎帮着太子善后罢,已是夜深人静,太子留他在宫中过夜,可林铎拒绝了。
他想回去,回安南侯去。
眼看着五皇子自尽,萧贵妃也在醒来后彻底疯了,他多年大仇得报,却似乎并没有报仇的快感。
因得再怎么样,他的父亲母亲都不可能再回来了。
心头格外平静,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空虚寂寥。
虽得他期望见到的人都不在府里,可他就是想去,回到和她,和岁岁的那个家去。
他骑马慢悠悠行在回去的路上,然快抵达安南侯时,见得眼前之景,却是微微一愣。
侯府正门大敞着,其内灯火通明。
也不知谁喊了句“侯爷回来了”,一个身影提裙匆匆自其内快步而出。
林铎睁大了双眸,直至在门口勒马翻身而下,都以为是自己眼花。
可那人却又确确实实地站在他面前。
“你怎么……”
她不应该在这儿才对。
她应该陪着岁岁和琬儿,在他派去几人的保护下藏在他安排的地方。
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侯爷,你怎的才回来。”
烛火映照下,她本就昳丽的面容变得愈发温和柔美,婉约动听的嗓音似在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没有答他的话,却是扁了扁嘴,似是埋怨般开口。
“我等了你好久,等你……回来娶我呢……”
林铎久久凝视着她,须臾,倏然笑了。
他启唇,柔声一字一句道:“窈儿,我回来了。”
他看见她站在那厢,眸中泪光闪烁,闻言却是莞尔一笑,若翩跹的蝴蝶般扑飞而来,一下撞进他的怀里。
林铎一双手臂紧紧揽住她纤弱的身子,垂首深埋在她颈间,贪婪地嗅着独属于她的气息。
心内的空虚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填满,独自掌家的这十几年来,他从未似现在这般满足过。
因他终于有了能日日等他归家的人,因他心爱的姑娘,终于将一颗真心完完整整地交给了他。
第65章 大结局
(上)
五皇子叛乱的风波, 就像是下在京城的一场骤雨,淅沥雨声过后, 晴日便带走了所有的潮湿,将一切复归原样。
太子仍是太子,皇帝也仍是那个皇帝,只是后宫中少了一个贵妃和一个皇子,以及那些被牵涉其中宫人,包括朝堂之上,一波大刀阔斧的清洗后, 下狱的下狱, 罢黜的罢黜,流放的流放,但空缺的官位很快便会被填补。
想来不出一月,市井巷间就几乎不会再有人提起这桩事来。
谋反之事了结后的第三日, 林铎派去的人将岁岁和林琬平安送回了京城,一大清早, 穆兮窈就起身张罗了一桌好菜,及至午时,便估摸着时辰, 和林铎一道在门口迎她们。
远远瞧见驶来的马车,穆兮窈就迫不及待跑下台阶去, 车帘被掀开, 岁岁探出脑袋,对着这厢喊道:“爹,娘……”
光听着岁岁的声儿, 穆兮窈就止不住红了眼眶,马车甫一停下来, 她便上前,一把将岁岁抱在了怀里。
林铎亦伸手,扶着林琬下了马车。
“琬儿,这几日,辛苦你照顾岁岁了。”
“不辛苦。”林琬凝眉上下打量着林铎,担忧地问道,“兄长可还好?”
“无事。”林铎摇头,“这一次也算是有惊无险。”
穆兮窈摸着岁岁的小脸,柔声问:“这几日和姑母在一块儿,岁岁可乖?”
岁岁重重点了点头,“岁岁乖,就是想娘。”
言至此,她蓦然有些不高兴地撅起了小嘴,“娘坏,怎么自己偷偷先跑来找爹爹了,不带岁岁一起。”
穆兮窈歉疚地看着她,“是娘的错,娘跟岁岁道歉。”
那时,她也不知京中情况如何,可心里实在放心不下林铎,分明知晓即便她过去也无济于事,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且将岁岁交给林琬,自己回去看一看。
其实穆兮窈也不明白,她究竟想要看什么,直到后来,她才了然,不论成败,她都想默默陪他到最后一刻。
“娘下次不能这样。”岁岁看着穆兮窈,用一种小大人的语气道,“岁岁也很想爹爹,岁岁已经很久没见到爹爹了……”
她说着说着,声儿逐渐弱下去,愈发委屈起来。
岁岁虽只有两岁多,近三岁,有些事尚且不懂,但大人的情绪变化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娘不在的时候,她问姑母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她什么时候能见到爹爹,姑母都会笑着跟她说很快,可岁岁夜半醒来,却好几次看见姑母在偷偷抹眼泪。
分明姑母什么都没说,可岁岁总觉得姑母哭和她爹爹娘亲有关。
姑母难过,岁岁也难过。
她甚至觉得,爹爹和娘亲是不是不要她了。
“今晚,岁岁能和爹爹娘亲一起睡吗?”
看着她眼泪汪汪的模样,穆兮窈一阵心疼,正欲说什么,却是伸出一双大掌将岁岁抱了去,“自然可以,今晚爹爹哄岁岁睡觉,可好?”
“那以后也可以吗?”岁岁昂着脑袋,奶声奶气地问,“大舅外祖父家虽然有小表哥、小表叔陪岁岁玩,但岁岁想回这儿住了,岁岁想爹爹了,岁岁想和爹爹娘住在一起……”
岁岁伸手牢牢抱住林铎的脖颈,将脸深深埋在里头。
她不想再跟爹爹和娘亲分开了。
“那岁岁便先回这儿住。”林铎安抚般摸了摸岁岁的脑袋,抬眸看向穆兮窈,“很快,很快爹和娘便能一道在这里陪着岁岁了……”
穆兮窈见状悄悄背过身,擦了擦眼泪,她知道,定是因着这阵子奔波,又见了刺客受了些许惊吓,才让年幼的岁岁产生了些许不安全感。
气氛倏然变得哀伤起来,见得这般,林琬蓦然笑着问:“午饭可备好了?兄长,姐姐,我都饿了。”
听得此言,穆兮窈忙应道:“都备好了,快进去吧,我今日可命灶房备了不少好菜,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姐姐命人准备的,定然是好,我而今饥肠辘辘,想来吃什么都香。”林琬挽上穆兮窈的胳膊,笑着一道入府去。
或是见了爹娘心情大好,岁岁今日胃口极佳,用了一大碗饭,还吃了好几块糕点,穆兮窈生怕她积食不适,让红莲带着去花园里走走,岁岁闻言,拉了林铎的手,说是让爹爹陪着才肯去。
林铎哪会不应的,牵了岁岁便往外而去。
厅内就只剩下了穆兮窈和林琬。
两人闲聊片刻后,穆兮窈倏然想起一事来,迟疑着道:“五皇子之事,牵涉其中的人不少,杨家亦在此之中,不过杨家追随五皇子也不过几日,其实牵扯得并不深,真要论罪,顶多也就是罢官而已。但听闻那杨从槐下狱后被严刑拷打,最后认下了协助五皇子谋反的罪名,遭抄家流放。他身上的伤不轻,流放路途艰难,恐怕此番他是难活着抵达那厢了……”
林琬闻言,放在膝上的手攥了攥。
她知晓,杨从槐一事,算是他家兄长借机公报私仇,这便是上回他说的杨家的报应吧。
她沉默片刻,倏然扯唇笑起来,“我已不在意那杨从槐了,亦与他没有了关系,从前嫁他的那段日子,就全当是个噩梦,试着忘了便好了。”
言至此,她用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眸定定看着穆兮窈,“姐姐,我考虑过了,我想,再回书院去。”
穆兮窈闻言心下一喜,“你是想?”
林琬颇有些赧赧地颔首,“不过马上让我当先生,我只怕是当不好的,我且跟着旁的先生学学,若是可以,那便……”
经历了这一遭,林琬也算是想通了,从前失了生念,便觉万事没有意义,而今有了活下去的念想,又觉人生匆匆,不过短短几十载,甚至不知何时会生出意外,既得如此,为何不尽兴去做自己愿意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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