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资源晨会之后,她意外接到了虞筝的电话,询问今天晚上是否有空,可不可以陪她去‘离岸’享乐解乏。
麦穗有些为难:“今天下午还有部门例会,可能要加班一到两个小时。”
迈出公司大门,恐怕都要到晚上七点左右了。
去年年初,虞筝逐步接触公司事务,不再似从前那样无忧无虑。她感同身受叹了口气:“果然,人只要开始上班,就像是被魑魅魍魉或者妖魔鬼怪吸干了精气,我觉得我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麦穗安慰道:“慢慢来吧,虞伯父没给你绩效考核,只是想让你先简单了解一下,别太焦虑。”
“他是没给我压力,低下那群老员工也没人敢为难我,可是我自己觉得不自在呀,搞事业太心累了。”她唉声载道地倒苦水,话锋一转聊到麦穗身上,“我是被母上大人逼的,迫不得已,你怎么这么想不开,自己往火坑里跳。”
麦穗握着钢笔的手一顿,她刻意遗忘的深夜就这样被虞筝的三言两语,从记忆深处勾出来。
“趁着年轻,做点有挑战性的事。”麦穗抿抿唇,不自然地解释。
智能记录表叮咚弹出新增日程安排,麦穗单手握着手机,另只手操控着鼠标,点开查阅详情内容。
“虞筝,我要先挂断电话了。公司临时有安排,需要我去现场考察。”她起身,顺手将笔记本合上,装进手提包里,“晚上我尽量赶去陪你,到时候再好好聊。”
“好!好!亲爱的你最好啦!先忙,我不打扰了!”
—
汽车疾驰在路上,葱茏绿植走马灯似的流过眼底。
谢氏集团下月要召开新品项目发布会,地点定在城郊的悦辰酒店,也是此行的目的地。
算起来,这是麦穗正式独立经手的第一个项目,如今即将实现落地,她自然想要事事亲力亲为,多积累一些经验。
手机提示音响起,是谢冯笙发来的微信消息。
谢冯笙:【我今天外出,中午不一定能赶回来,午餐你自己吃,不要敷衍。】
麦穗轻笑,指尖落在屏幕,噼里啪啦编辑出一条消息:【你也一样,别只顾着忙工作。】
谢冯笙大概也在路上,竟然有时间陪着她闲聊,两人又说了几句既没营养又无厘头的话。
聊天框不再弹出新的消息,麦穗正欲将手机收起,陡然听见驾驶位上,司机小王惊呼出声。
抬头,迎面开过一辆失控的卡车,从街道的另一端疾驰而来,速度之快令人措手不及。
麦穗的心跳猛地加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笼罩了她的全身。
司机猛地踩下刹车,操控着方向盘往一侧偏靠,企图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
可惜一切都太迟了,卡车司机似乎失了智,操控着方向盘,目标明确,直直冲向他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静止,麦穗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冲力控制甩出。她的头撞上玻璃,深入骨髓的疼痛从那一小块晕开蔓延,而后快速席卷全身。
浓稠血滴自额前坠下,模糊了视线,意识也跟着逐渐消散。
灵魂仿佛出了窍,轻轻漂浮着,离地面越来越远。恍惚之中,麦穗隐约听见谢冯笙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恐慌又焦急。
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将她唤回。谢冯笙怎么可能在这里,她意识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流逝。
是她的生命吗?麦穗迷迷糊糊地想着。
据说人死之前会在脑海中回放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人。
那么此刻,她的眼前浮现出男人颀长挺拔的身形,穿过时光,趟过岁月,朝她坚定走来。
灵魂落于实处,身体却又沉入另一个黑暗的深渊,似是宇宙黑洞,吸引着她往前。
眼皮愈发沉重,所以她真的要死了吗,她还有点舍不得。
谢冯笙知道后,应该会很伤心难过的吧?
—
一切归于沉寂。
麦穗再次醒来时,眼前是一尘不染的白。
制氧仪在头顶咕噜咕噜工作着,她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
“谢冯笙……”
麦穗下意识喊出这个名字,声音孱弱无力。
紧接着,一双大手出现在视野内,而后是男人苍白到稍显病态的脸。
“我……还活着吗?”麦穗不确定地询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我是睡了很久吗?”
她侧过脸看向窗外,那里能够看到缕缕阳光倾泻洒落。
“没有。”谢冯笙坐在病床一侧,握着她的手,“你很坚强,没让我等很久。”
麦穗艰难扯出一点笑,抬手擦过他的眼角:“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不重要。”谢冯笙的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语气中透着从未有过的无力脆弱,声音也轻轻颤抖着,“你吓死我了。”
他不敢回忆接到电话那一刻,自己的心情。心脏抽痛,万刀凌迟形容也不为过。
第36章 月照逢生
“我这不已经醒过来了吗?”麦穗虚弱地笑笑, 想要抬起另条胳膊,抚摸他的头发以示安慰,却发现全身似散架一样的疼, 她甚至分辨不出根源在哪里。
谢冯笙点头, 指腹抚过麦穗的脸庞, 将稍显凌乱的发丝拨到两侧:“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安排了专家过来为你检查。”
“脑袋又涨又晕,身上也有点疼。”麦穗如实回答, 却想起自己出行的目的, 挣扎着试图支撑起上半身, “我原本是要去展会现场考察的,现在另安排人去了吗?还有小王, 他在驾驶位,应该伤得比我严重, 情况怎么样了?”
谢冯笙双手轻轻放在麦穗肩膀上, 阻止她起身的动作,“放心, 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好好养伤,其他的事不要操心。”
麦穗松了一口气, 顺着他的力道再度躺好。她眸色微滞,唇角浅淡的笑凝固,回忆起事发的瞬间,“那位肇事司机现在在哪里?我,我觉得他有些可疑, 像是,像是有意为之。”
无怪乎麦穗想多, 当时那种情况,卡车司机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如果能够及时踩下刹车,完全有机会避免这场灾祸。可是他并没有这样做,反而加速冲了过来,让他们避无可避。
比起意外,这更像是一场有策划的预谋。
谢冯笙眸色一深,面上却不显山露水,云淡风轻地帮麦穗拉上被角:“他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你……”
话说一半,病房门被人叩响。
岑淮颂推门而入,西装革履,一眼即知是刚从工作中抽身的状态。视线交汇,他的目光深邃,落在麦穗身上,一如既往的淡漠:“既然醒了,那就请提供一下你所知道的信息吧。”
对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麦穗眼底闪过迷茫,一头雾水反问:“什么信息?”
过去的几年间,因为谢氏集团与岑淮颂的律师事务所有着密切的合作,麦穗作为财务部门的一把手,少不得要与之频繁沟通联络,两人的关系也因此缓和不少。
但也仅止于见面不再互相讥讽的点头之交,若说知心朋友,那确实谈不上。
对于岑淮颂这句言简意赅的询问,她实在没搞明白是何状况。
“他没跟你讲?”岑淮颂朝谢冯笙扬了扬下颌,又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在旁边坐下,“那正式介绍一下吧,我现在是你的代理律师,今日车祸一案,由本人全权负责。”
将拎在手中的公文包打开,取出笔记本电脑,而后拿出记录本与笔,岑淮颂向麦穗露出一个职业式微笑,抬手示意她可以开始描述案情了。
谢冯笙斜睨他一眼:“你正经一点。”旋即解释,“你猜的没错,这次的车祸不是意外,甚至那位司机,也是个老熟人。”
“果然如此。”麦穗并不惊诧。
在集团待久了,很多手段她也算有所耳闻。市场总盘有限,多少公司一起激烈竞争,仅为分一块蛋糕,为此一些不入流的方法会派上用场。
只不过,这是麦穗第一次亲身经历这样的事,“会是谁呢?”
目前她经手的项目涉及政府部门,有资格成为竞争对手的只有周家,但对方与谢氏集团还存在合作关系,看起来不应该的呀。
“不是对家。”谢冯笙出声阻止她继续发散思维,语气平静且淡定。
麦穗侧目看向他,轻而易举从那双低垂的眼眸中捕捉到隐忍的愠色。
那还会是谁?
她没有愚蠢地问出这个问题,而是心领神会眨了眨眼睛,看向头顶的白炽灯,心中有了答案。
语气笃定道:“肇事司机是谢卓吧。”
“你的推测没错。”岑淮颂接过话柄,“鉴于这个人曾经和你有过节,我还是要提醒一句,如果届时需要出庭,希望二位能够尽量保持平稳情绪,那种渣宰不值得动怒。”
麦穗冷哼:“这些年过去,我以为他安分学乖了,没想到还是那副德行。”
还敢来招惹她,看来是当年的教训不够深刻。
岑淮颂视线扫过笔记本的屏幕:“我的助理刚刚发来消息,四年前,他曾经有过案底,和当年差不多,□□未遂。”
回忆是湿漉粘腻的,在那个冷风刺骨的冬天。
富丽堂皇的城堡建筑里,她摸黑不停地往前奔跑,躲避身后穷追不舍的醉汉。
那是深夜,她原本在京郊别苑二楼的客房睡下,身上只穿了一件堪到脚踝的浅蓝睡裙,边缘缝有蕾丝花纹。
萧瑟寒风很容易将那层薄薄衣料吹透,她的腿不受控制开始打颤,脚下动作也因此受限,变得缓慢麻木。
距离不断缩近,酒气钻入鼻腔,她一个没留神,被一角卷翘而起的地毯绊了个踉跄。
再后来,麦穗故意靠拢墙边,敏捷抄起一只青瓷花瓶,在醉酒男人的手掌触碰到她的身体前,狠狠朝着他的脑袋砸去。
凌晨寂静,动静愈显巨大,惊动巡视的保安。管家勤叔很快赶来,麦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给前一天晚上才刚刚出发去临市的谢冯笙发去消息……
医院洁白被面上,麦穗的手在这一瞬猛然收紧,她下意识提起眼睑,屏住呼吸看向自始至终紧握她手的男人。
谢冯笙亦在此刻看向她。
即便除去手掌外,两人没有肢体接触,麦穗还是感受到他浑身肌肉线条紧绷,极力忍耐着怒火。
那双整日含笑的眼睛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冷若冰霜的神情。
“你们这次打算怎样处理?”对于公事,岑淮颂的专业能力毋庸置疑,但另一位当事人到底和谢家沾点血脉关系,他不得不多嘴问一句,“目前警方给出的信息是,谢卓的律师主张他方当事人疲劳驾驶,我查过银行流水,找不出破绽问题。”
麦穗质疑:“他一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公子哥,自己开卡车,这本身已经存在疑点了吧?”
岑淮颂摊手:“但是警察办案律师辩护需要讲究证据。”
麦穗沉思:“他有相关车辆驾照?”
“巧了,半个月以前,谢卓刚刚拿到。”岑淮颂说,“他的确早有准备,但不能凭此确定故意伤害的罪名。”
“故意伤害?”麦穗轻声呢喃一遍,“他这应该是想故意杀人但未遂吧。”
谢冯笙将手掌覆盖在她的眼睛上:“好了,你别操心这些,把当时发生的事情复述一遍,其他的交给我。”
他的嗓音阴冷,像是看中目标的顶级猎食者,静待合适节点,主动出击,“再多的准备,都只会变成他们的催命符。”
安排了这么久,他的时间所剩无几,如今正好有合理的借口递到手中。
麦穗将所见画面事无巨细地描述出来,岑淮颂一一记录,“后续警察应该也会找你询问情况,如实回答即可,他们会调取监控核实。”
“放心,我还没有胆子大到自行补充演绎。”
窗外的天彻底暗下来,岑淮颂起身告辞。
求人办事,即便有明码标价的金钱利益往来,麦穗还是自觉象征性地客套一下:“慢走,费心了。”
“应该的。”岑淮颂领情,“好好休息,谢老板送我就行。”
关上病房门,走出一定的距离。
岑淮颂回头望一眼,确定麦穗肯定听不到后,瞥一眼谢冯笙的脸色,“你这,还自己硬扛着呢?”
“嗯。”谢冯笙轻描淡写地应和,伸手摁下电梯按钮,“你也别多嘴。”
显示屏内的数字从‘1’开始跳动,电梯不断上升。
岑淮颂轻啧一声:“她早晚要知道的。从一开始我就和她不太对付,你也明白,但是这回,我觉得你做的不正确。你俩现在就是利益命运共同体,这么严重的事不讲出来,到时候真出了问题,谢家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虎,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
电梯到达楼层,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去。
封闭空间没有第三人,谢冯笙彻底放松,将肩膀抵在一侧厢壁上,沉默几秒后道:“我会事先安排好一切,少不了需要你帮忙,先提前感谢兄弟了。”
岑淮颂唉声叹气:“除了答应还有第二个选择吗?我真服你了!到时候东窗事发,你那小祖宗跑来质问,我得捂着脑袋挨骂,无缘无故矮她一大截!”
谢冯笙笑了,“不会,她很懂事,会理解的。”
“别的还有可能不计较,这事,我看不见得。”
迈出住院部大门,正对面是十字路口。
洒水车经过,湿漉漉地面折射出红绿灯的光晕,霓虹光影之间,川流不息流转眼底。
谢冯笙仰头,望向明月隐匿的天空,面色闪过难掩的落寞与悲痛。
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砂轮摩擦,打火机光亮闪烁后熄灭,他取出一支烟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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