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等你。”她露出笑意,语气轻松地说。
“好。”赵彦丞说。
赵彦丞坐上轿车,小张给他开车。他将车后座窗户降了下来,看向她。
魏烟立刻冲他摆摆手。
那辆黑色轿车驶出后,魏烟才独自走进老宅。
“周叔,我回来啦。”魏烟进门说。
周峰却没应她,魏烟无意地一瞥,就见赵国忠正扶着拐杖,站在楼梯上。
屋内一股微妙的气场让魏烟涌起强烈的不安。
她乖巧地开口:“赵叔叔新年好。”
“你也好,回了呀。奶奶都好吧。”
魏烟说:“都很好。”
“嗯。”赵国忠微顿,说:“魏烟,你来我房间一趟,我有事跟你说。”
第59章
卧室很安静, 几乎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门窗紧闭着,即便窗帘大开, 光线也比室外要阴暗几分。
赵国忠进了屋,在一张茶桌后坐下,手摩挲拐杖,开口道:“小烟,这几年, 赵叔叔待你不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 魏烟的心直坠谷底。此时此刻赵国忠脸上沉重的神情,屋里僵硬的气氛, 无不说明他已经知道这件事,并且知道有一段时间了。
魏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始终记得赵国忠在贺智欣葬礼上掉的那一滴眼泪, 记得他在她困境时伸出来的手, 这也让她难以面对赵国忠的责难。
“赵叔叔待我很好。”魏烟回答。
“小烟,”赵国忠说:“你跟彦丞的事, 我都知道了。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我现在不想管, 你们是谁先招惹的谁, 谁先勾.引的谁, 我也不想把这事弄得太难看。我现在就问你一件事, 你怎么样才愿意离开他。”
这句话令魏烟的心脏差点跳漏了一拍, 她的半边身体血液滞留般的麻木了, 手指无意识地紧抠这边着掌心。只是这一次,没有人来温和地帮她将手指一根根掰开, 安抚她。
“赵叔叔,”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颤抖, 艰难地吐字:“我,不想离开他。他应该也不想离开我。”
“我们是真心的。”那句老掉牙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在这一刻,她找不到另一种更贴切的说法来表达自己。他们就是真心的。
赵国忠平静地看着她。
这几年,赵国忠的年龄上来了。对待他们这些小辈,时常是一副春风拂面的笑容,叫人几乎忘了,他曾经也是一跺脚地震山摇的人物。赵彦丞身上那份凌冽强硬的上位者气场,很大一部分是传承自他的血脉。
“好,你说你们是真心的,”赵国忠扶着拐杖站了起来,“那你就跟我走一趟吧。”
赵国忠的专属豪车从夕阳驶进了暮色沉沉。大年初一,年味儿正浓,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到处都弥漫着烟花的硫磺味道。
魏烟望着车窗外的景色由熟悉变得陌生,心中忐忑,不知赵国忠要带她去哪儿。她突然非常想跟赵彦丞说说话,但又知道赵彦丞此时非常忙,不应该打扰他。
她漫无目的地翻着两人的聊天记录,一遍又一遍看赵彦丞发给她的延时照片,最后她在搜索引擎里打字,搜寻城东起火的新闻。这消息封锁得很好,还没上网,她什么信息都没搜索到。
三个小时后,轿车在一处高档会馆前停下。赵国忠领着她上了楼,走进一间低调但高级奢侈的包间。那里有一面玻璃窗,能看见隔壁大厅里的景象,除此之外看不出其他名堂。两张黑色真皮沙发立在玻璃镜前,水晶茶几上放着俄罗斯进口烈酒和雪茄香烟,每个细节都彰显着奢靡之风。
“你在这里坐着。”赵国忠扶着拐杖,在她对面坐下。
魏烟仍然一头雾水,但也顺从地在沙发上坐好。
不一会儿,有脚步声从隔壁房间传了过来。
她回头一看,透过那扇玻璃窗,看到正在打电话的赵彦丞。
那是她从未有机会见过的赵彦丞的另一面。那身浅灰色高档商务西装,像铠甲一般包裹着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英俊精致的面容严肃,透出一股因过于冷静而产生的冷冽和不近人情。
“这项工作失误,说明公司存在严重的管理漏洞。看守仓库的员工轮班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出现疲累松懈?既然工作强度过大,为什么不增派人手?
“公关部人呢?媒体那边联系小郑,尽量将舆论控制住。不要只想着撇清责任,要实事求是。该道歉尽快向公众道歉。公关方案,立刻提交过来……”
他给数不清的人打电话,训斥下属严重失职,要求公关部立刻压住消息,向其他高级股东解释情况,同供应商问责,向买方表示歉意,并提出合理补偿的相关方案……
对话有时候用的是中文,有时候用的是英文。他说了好久好久,久到魏烟都听累了,他的声音还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一丝不耐,他极好地消化着巨大的压力,宛若一座精密运转的机器。即便是最疲惫的时刻,他也只捏了捏眉心。
魏烟起初还是茫然,不明白赵国忠叫自己来这里,到底是想做什么。
她不太明白赵彦丞的工作,待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
直到听完赵彦丞连打了数小时电话,她才突然明白过来赵国忠想做什么。
隔壁房间终于安静下来,赵彦丞走了出去。
赵国忠开口道:“别指责我这个老父亲。当年彦丞从我这儿脱离出去的时候,就跟你一般大,我怎么放心得下?所以才弄了这个房间,时不时看看他有没有需要我帮助。但这小子,骨头也是真的硬,遇到再大的麻烦,愣是没冲我开过口。后来他翅膀硬了,自个儿飞了,我就再没来过了。”
魏烟静静等着赵国忠后文。
“小烟,”赵国忠继续说:“当初我接你来我家的时候,我是真心把你当做自己的女儿。你母亲是个好女人,美丽善良又懂分寸。我来帮她照顾你,我甘愿。你如今取得了这么好的成绩,我也是由衷的为你骄傲。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再喜爱你,我也做不到把赵彦丞送给你呀。”
赵国忠眼眶发红,说:“他是我的大儿子,我的第一个小孩儿。我到现在都记得,凤丽刚怀上他的时候,告诉我这个消息,我们有多高兴,多幸福。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哪个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哪个不想把最好的东西给自己的孩子?
“作为父亲,我可能是有失职的地方,这一点我绝不否认,毕竟人无完人,但我的心是向着他的。你们在一起,这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可以不管不顾,我却不能坐视不管。
“你以前看他,只看得到他光鲜亮丽的一面,他也只会给你看这一面,我今天让你看到才是真相。真相是,位置坐得越高,身上的担子就越重。做到彦丞这个位置上的人,人人背上背着的都是一座五指山。
“彦丞觉得我反对你们在一起,是因为你母亲。但那真不是最主要原因。你说你喜欢他,你爱他,可你的爱能给他带来什么呢?被人在背后诋毁?被你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找麻烦?帮你写暑假作业?你什么都做不了,难道这就是你口中的真爱吗?”
魏烟嘴唇嚅嗫,喉咙剧痛,赵国忠的发问她一句话答不上来,仿佛被人掐紧了脖颈。
“仓库着火的事,难道是赵叔叔您做的吗?”魏烟发问。
赵国忠没有否认,说:“我现在虽然老了,但有些事,打几个电话,还是能办到的。”
“那你也不能这么害他。”魏烟说。
“不下一剂猛药,你们醒不了。”赵国忠说。
赵国忠扶着拐杖站起身,说:“我不要求你现在立刻就做决定,但你好好想想。”
新年第一天,魏烟在会馆二楼楼上的观赏树下,远远看着赵彦丞伟岸颀长的背影。
看他乌黑似墨的发鬓,看他雪白无瑕的衬衫衣领,看他在巨形水晶吊灯下熠熠生辉的黑曜石袖扣。他的每一次抬手,每一次启唇,都像魔法一样牵引着她的心跳,风度翩翩,陌上公子。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开始猛地振铃,她才恍然回神。
“哥。”她站在观赏树下,轻轻吸了口气,接通电话。
“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赵彦丞低沉悦耳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他温声问她:“家里怎么样?”
魏烟回过头,从吊坠着水晶小灯的枝丫之间悄悄看他。赵彦丞同她讲电话的时,垂眸浅笑,淡唇微扬,眉宇之间仿佛冰山融化春日降临,俊逸非凡而又温润清雅。
“都挺好的,”魏烟轻咬着嘴唇,再次选择了撒谎。她做不到让赵彦丞在这节骨眼上,还要为自己担心。她努力让自己的音色如常,说:“你快忙你的事情吧,你那边的事儿比较要紧。”
赵彦丞眉心一蹙,听出她声音不对劲,便走动起来,似乎要往门外去。
赵彦丞只要一走开,就会从站在二楼的魏烟的视野里消失。她一着急,脱口而出:“哥你能别走么?”
“嗯?”赵彦丞立刻停下脚步。
他突然敏锐地回过头,鹰隼似的双眸准确无误地朝她站立的地方望了过来。
魏烟吓了一大跳,连忙蹲了下去。
她缩在树下,心口怦怦直跳,握着手机的手指也在发抖。
“你现在在哪儿?”赵彦丞严肃地问她。
“我,我在家。”魏烟轻轻咳嗽了一声,说:“你别担心我啦,你快忙你的吧。我还有事,我先挂了……”她越来越说不下去,她的声音在抖,只要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被赵彦丞发现。
“小烟……”赵彦丞的声音掐断在电话里。
赵彦丞的这通电话,让魏烟再也扛不住了。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将脸埋进臂弯里。
眼睑又泛起酸来,剧烈得一跳一跳,但愣是一滴眼泪掉不出来。
没想到那么多年前的老毛病居然又回来了,想哭哭不出来,堵得她胸口难受。
或许这个毛病的症结在于,人只有在有人在乎的时候才会哭,一旦知道,即便自己哭得山崩地裂也没人会管,就不想哭了。
赵国忠今天说的话,每个字都像一把刀剜在她的肉上。而其中最叫人痛苦的是,他没有一句话说错了。她的确什么也帮不了。
她不禁想,要是自己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要是她也有一个非常非常显赫的家室就好了,要是她也继承了巨大的财富就好了,那么她是不是就能让她和赵彦丞要面临的所有困难都消失?
她心里很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么茫然无措地发了好一会儿呆,她掏出手机,给赵国忠打了通电话。
“赵叔叔,”她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问:“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帮到他?”
*
一挂电话,赵彦丞立马觉得事情不对劲了。
这件事发生得时间节点微妙也太过巧合,正好在他们要坦白之前,而赵国忠分明早就知道了他们在一起;其二,经过他的粗步调查,这件事人为的痕迹非常重。有什么人宁愿冒着坐牢的风险,也要在大过年害他?
其三,魏烟刚才的状态非常不对劲,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只要紧张,声音就会颤,再怎么装,都会露馅。她刚刚分明就在害怕。
将这些因素一综合,答案呼之欲出。
赵彦丞往外走,四名黑衣保镖却挡住了他的去路,“小赵总,”他们面露难色,“非常非常抱歉,您不可以离开这里。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请您别为难我们。”
赵彦丞立刻给赵国忠打电话:“爸。”
“别怪我,”话筒里,赵国忠对他说:“我全是为了你好,你以后会感谢我。”
“感谢?”赵彦丞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说:“爸,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赵国忠说:“仓库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这几天,你在酒店好好想想清楚,冷静冷静你的脑子,也好好看看你们之间的感情是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赵彦丞警惕地问。
赵国忠已经挂了电话。
赵彦丞不假思索,立刻给魏烟拨去电话。
话筒里传来机械的嘟嘟声,无人接听。
chapter60
侯公馆是江城城东最有名的会馆, 由国际著名建筑大师一手打造出低调奢华的建筑风格,三十二层高的主体大楼落座于东湖之滨,从落地窗往外看去, 随时都能看到那湖泊如翡翠碧绿幽深,湖中仙鹤起舞,远山群黛烟雨朦胧。
赵彦丞很喜欢这地方的水汽充沛,风景宜人。他一来城东区域办事,如果需要找个落脚的地方, 就必定来这儿。习惯成自然, 以至于他一时忘了,这间酒店目前64%的股份, 还捏在赵国忠手中。
通讯信号被切断,网络无法连接。
这间位于城市心脏, 设施齐全的高级奢侈酒店套房, 在一瞬间里化身成为一座囚禁他的孤岛。
大年初一,江城没禁鞭, 窗外时不时升起一团耀眼夺目的烟花, 新年热闹温馨的气息却进不来这间屋里。赵彦丞没开灯, 在套房里像困兽一般踩着月光来回踱步。他不断提醒着自己, 务必冷静, 自乱阵脚乃是大忌。
晚上十点, 赵国忠终于来了。他在套房沙发上坐下, 脸色阴沉, 面颊因心脏输血不畅而呈赤红色。
“差点忘了,到吃药的点了。”他从中山装外套里摸出药丸, 就着水服下。这个动作既是因为他的身体状态的确不如壮年,也是为了引起赵彦丞的愧疚, 借机进一步敲打他。
赵彦丞站立在赵国忠面前,挺拔如松,冷静地问:“爸,您做了什么?”
“只要你答应我,你不跟她在一起,你们分手,我就让你从这里出去。”赵国忠言辞严肃地说。
“魏烟现在在哪儿?”赵彦丞问。
赵国忠面露不可思议,说:“你不问我,外面这会儿怎么样了,不问我;你公司联系不上你,有没有乱成一锅粥,你一开口,就跟我问她?彦丞,我以为你再怎么胡闹,也不至于到今天这地步,你现在简直是跟疯了一样。你快连阿斐都不如!”
那根黄木拐杖捶地,将大理石地板敲得惊天响。赵彦丞知道,这几棍子,赵国忠是恨不得打他身上的。这是仅次于那年他去魏烟家那次的,他与赵国忠发生过的最大的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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