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戎忽然握住席姜的剑,席姜不管他目的为何,毫不犹豫地出剑。
如宋戎所说,这次没有了铠甲护身,以席姜的力道,利剑穿膛而过,席姜的手,稳准狠。
宋戎用尽最后一口力气,顺着剑刃摸到剑柄,抓住席姜的手,拉近她提着最后一口气道:“他,席家二郎,他是,”
“我知道。”席姜淡淡地打断他。
宋戎笑了,话虽说得断断续续,但语气透着愉悦:“真好,做得真好,就这样走下去。还要记得不要对任何人心存愧疚,上一世他们的死,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坏,必要时,要有亲手剖开自己死穴的决心。”
宋戎快要攥不住席姜了,他最后说道:“我到那边去,去给孩子们当牛做马,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他们,你放心。”
听他提到孩子,席姜猛地把剑拨出,宋戎立时倒地,死死地看着她。这一次,他依然没有瞑目。
五十一
新鲜的血液从剑尖滴落, 席姜看着宋戎没有动。她完成了一件大事,一时有些迷茫。
陈知从马上下来,走到席姜旁边, 抽出剑在宋戎身上补了一剑。这一剑好像惊醒了席姜, 她甩掉剑身上的残血,利落入鞘。
陈知过来拉起她的手欲把她带离这里,席姜这时已从过往的回忆中回到现实,她本不用陈知来引, 但她想了想,任由他拉着她往回走。
期间她看了三哥一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戎已死, 老虎倒下了, 可以专心对付身边的这匹狼了。
以前的席姜可能会怕家人察觉出她与陈知之间变味的感情, 但现在没什么可怕的, 于她来说一切都是假的,都是骗陈知的把戏。
若陈知的用意是要把对她的情意公开到明面上来, 倒是有利于她后面的操作。
所以,她没有躲开, 当着三哥与众人的面,任陈知做出暧昧举动。
宋家军也随着宋戎之死全军覆灭,算起来还活着的只有胡行鲁以及赵夫人了。
随后有人来报,赵夫人自缢于良堤,她的侍婢一名叫做吴阿琴的, 恳请将两位旧主下葬安埋。
席姜一时沉默,吴典侍在这个时候就已跟在了赵夫人身边, 她确实一直忠心。
上一世,宋戎与太后最后闹到母不慈儿忤逆的地步, 这一世竟是慈母追随爱儿而去。真是一个路口走岔,人生千变万幻,世事难测。
席姜点了点头,允了。
在她把剑捅进宋戎胸膛时,她就把这个人以及那段过往全部抛掉了,人已经死了,她不想再听到与之有关的事。
晚些时候,席姜的三哥找了过来。
席姜知道终有这一场谈话,她请三哥进来,并不先开口。
席奥只觉若是大哥也在就好了,有些话真有些难以启齿。
“你,与二哥是怎么回事?”想了想,还是直接问的好。
席姜把她在心里过了好几遍的话说了出来:“二哥,他很有魅力,任何事只要有他在,我就会觉得安心,”
“你你你,他,”席奥的好口才在这时也不好用了。
“我们并没有越矩行为,在山涧里也没有,发乎情止乎礼义。”若没有发现陈知的秘密,这些都是席姜的真心话。
席奥看着妹妹沉默良久,虽他与大哥感觉到了什么,但他一直拒绝去细想此事。
这会儿,得到了席姜明确的说法,席奥眼珠都在快速地转动,最后他叹了一口长气:“也没什么,二哥并不真是席家人,只是大家还不能适应。”
这个事一想通,席奥又想到,父亲一直以来都在为席姜的婚事操心,因母亲早逝,这些事只能父亲还有他们这些哥哥商量着来。
但因种种原因,一直拖到现在,还是毫无头绪。
虽说有随时打战局势不稳在前,但连席铭都说了亲,席姜还没有着落,这也成了席父与席家儿郎心中惦记的一件大事。
这样一想,二哥不失是个不错的选择,知根知底,囡囡还不用远嫁……也挺好。
席奥又道:“回头你与二哥自己去与父亲还有大哥说,我会从旁辅助劝解。”
席姜点点头,倒没想到三哥这么痛快就揭了过去。
席姜忽然意识到,虽她并没有感受到来自出嫁的压力,但在家人心中,她是一定要嫁的。
以滦河为界,北方局势尘埃落定,甲上甲下,良堤四造,以及之前被宋戎收到手中,编入良堤的各个小乡小镇皆落入席家手中。
席姜正好借此机会,留在四造一段时间,把现在的北方按照朝廷的模式运转起来,越正规越利于管理。
席奥一早带着大部队回去了,藕甸那里还要防着崔瀚,他们要在宋戎被灭掉的消息传出去之前赶回去。
而陈知留了下来,陪着席姜,陪着帮着她,做她想要做的事情。这期间,陈知面对席姜下发的典卷,陷入了沉思。
他心中既感骄傲,又觉惊骇,她一个小女子怎么懂得这样多,典卷上所书,条条件件都合当前实情,操作性极强且规范。
最终陈知合上典卷,席家怎么就出了一个席姜?害他心不坚。
武修涵有好几次路过席姜办公的廊前窗台,每一次都会看到陈知的身影。
驻足观看,二人各坐一桌,皆在低头书写,时不时还会交流。武修涵不得不承认,这一幕当真和谐又养眼。
若不知内情,谁不叹一句情意绵绵,郎才女貌。
以前武修涵不愿见此,看了心里会不舒服。席姜上一世选了宋戎,这一世选了陈知,都没有他的份,他不甘,控制不住地嫉妒。
但现在……注定的悲剧,他只要看戏就好。
这日,杜义来报事,难得陈知不在,说完正事,席姜叫住他:“待回到藕甸,就把你与武安惠的婚事办了。”
杜义:“是。”
说完等着示下,席姜抽出卷宗看了眼,她道:“我亲自过去。”
杜义一楞,但马上跟上。
席姜来到军营,她带的八千士全部驻队在城西,席姜来到丙字排屋。
一进去就见,因伤没有出练的一个伤员似在拆带换药,他行动不变,可能是不想麻烦别人,正怵着木桩想要自己绑腿。
可他一个站不稳,被正好迈步进来的席姜看到,一把扶住他,对方一见是侍令长,赶忙要行礼。
“不用,你坐下。”听到外面有动静,所有没去出练的伤员陆续走了出来。
出来见到让他们震惊的一幕,侍令长正在给六儿绑腿,六儿就是被席姜刚才扶住的伤员。
看得出来,侍令长做得很认真,且她真会,一点都不嫌弃六儿的伤口,和还不能清洗的脏腿。
大家互相看看,都是一脸不可置信。席姜身后本要替她做此事的杜义,默默地放下了手。
他在主上身上感受到的,上位者对下的不一样,此时在军营各人心中弥漫开来。哪怕杜义心里隐隐知道,席姜这么做是有目的的,但那又如何,她能关注属下,最底层的士兵,就已高过很多人。
席姜的确是有意为之,她看了杜义呈报,上面提到伤员问题。想到之前,受陈知与章洋的启发,她不能只在战略战术上下工夫,在维护下属自己的兵上面,也要多尽些心。
她怕,怕陈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对席家军已经进行了拉拢,所以,她才会把他的两千人要过来,尽量让陈知能接触及掌控的兵士,都是他的人。
她是有收买人心之意,但眼下关注兵士的生活待遇,以及她现在在给伤员绑腿的那份认真,还有不怕脏,没有上下尊卑的态度,全都做不得假。
不带一点儿作秀与马虎的把伤员的伤腿重新绑好,席姜又看望了其他伤员。
看到什么样的伤她都不扭捏,反倒弄得一帮糙汉子挂不住脸,脸皮儿但凡薄一点的,全程大红脸。
第二日,整个军营都知道了席姜来过的事,他们谈论这位侍令长。
他们说她体恤下属,没有尊位者的高高在上,他们还说,每次战斗她都有上场,是女中豪杰。
也不知是谁问了一句:“听说侍令长以前也是娇娇小姐,长得很漂亮?”
虽在战场上见过席姜,但大部分时候,她都身着铠甲,加上离得远,有很多下层兵士并没近瞧过她的容颜。
但她昨天来到了丙字排屋,看望的正是下层兵,这些人都异口同声肯定道:“那可不止是漂亮,简直像仙女下凡。”
最后,一场以上将品质谈起的闲聊,终结于她的美貌。
但没有人觉得她是花瓶,连这个想法都没有,只是在感慨,侍令长既善良又能打,还漂亮。
其中有些一开始不太高兴被分开五营的兵士,开始感到庆幸,甚至觉得骄傲。
这天稍晚些时候,席姜的桌子上多了一盏灯,她惊觉抬头,见是陈知。
“你怎么来了?”她问。
“下次不要这样看东西,伤眼睛。”
席姜点头,放下笔。听陈知问道:“你昨日去兵营了?”
她问怎么了,陈知笑着道:“没怎么挺好的,五营的兵士经此一事,无战之时也都精神抖擞,战力十足,今日的练兵,我的二营输了呢。”
说起二营,这次作战席姜暗中特意观察过,不知章洋以前是做什么的,但他好厉害。
论凶猛无畏有些像颜繁,忠心坚毅有阿抬那劲,不止,席姜在章洋身上还看到了孟桐的影子。
宋戎这一世死得早,还没有来及封他的左右将军,但就算是颜繁与阿抬名为将军,也不能与大闰建成后的将军相比,这时候自封将军的大多有种草台班子的感觉。
但章洋就没有给她这种感觉,能在席姜心中留下印迹的干将们的长处,章洋都有。而且仅一场战争,就显现得淋漓尽致。
席姜相信他还特意有所收敛,但武人的性格,在战场上不讲究藏着掖着,被席姜终是看出了点什么。
收回心神,席姜道:“那算不算我赢了你?”
陈知看着她:“算。”
不知为何,二人皆想起了那次他们就是在此,在四造的练武场上比试的一幕。
席姜问陈知:“要不要再比一场?”
陈知:“不要。陪你出去走走吧,低头看了一天了。”
席姜本想借着比试的机会,发泄一下近期在陈知面前装相演戏的憋屈,但他只是含笑地看着她,温柔地提出要与她一起出去走走。
正常情况下,刚在三哥面前过完明路的有情人,这个时候是没有拒绝的理由的,所以席姜随他去了。
席姜再一次深刻体会到,陈知这些年在她席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讨好父亲,甚至被收为义子,再然后讨好全家人、所有人……
他一直以来过的每一日都比她更憋屈。为了最终目的,他能做到这种地步,那么她也能。
二人没有骑马,在城中溜逛,再过几日,整个城镇就要施行宵禁,这也是席姜在典卷中提出的其中一条治北之法。
看着满街道的星点灯光,甚是好看,四造正是不冷不热的季节,若伴在身旁的不是要提防的狡猾豺狼,倒是个惬意的夜晚。
第52章
席姜有心事, 走着走着就与陈知错开了身,稍前他一些。
陈知看着席姜的侧身侧脸,灯火映在她脸上, 忽明忽暗。
他几乎没在夜晚与她上过街, 在这幅暗光细火,朦胧夜色的掩盖下,陈知的目光有些缠绵痴迷。
看着看着,他忽然上前几步超过了席姜, 拉起袖摆让她牵着:“夜暗路轻,小心脚下。”
大卫没了, 大卫的遗风遗俗还在, 对女子的教谕规束并不严格。女子可随意上街, 奔放一些的夫妻, 在街上牵手的都有。
但他们不是夫妻, 连婚约都没有。爱意浓溢时,想与有情人靠近、触碰, 人之常情。
礼教不崩,人矩不坏, 尚要克欲谨礼。所以,情不自禁的陈知,以人多夜暗为由,让席姜牵着他的袖角。
被牵住的右臂,每一次摆动都能感受到来自席姜手上力量的牵制, 哪怕二人这间没有什么实质的接触,陈知心里都热热的, 痒痒的。
他不知道,此时席姜的心境与他截然不同。就在陈知给她点那盏灯之前, 她收到了来自西围的消息。
关宁的密报证实了席姜与武修涵的猜想,原先隐身在孟桐身边的另一部分陈家军在西围现身了。
令人想不到的是,在西围汇合的陈家军,并不止从藕甸过去的这一支,还有其他三四股势力。
这些人自命西围军,统帅名鲁迎,正是从孟桐手下跑出去的鲁迎。武修涵说过,章洋与鲁迎是陈知的左膀右臂,大尊朝的武威将军与一品造御史。
关宁还没有弄清楚,其他的势力具体来自于哪里,共有多少人,但西围被这些汇流归一的势力辖制了。
关宁在信中最后写到,他们就算现在想从西围出来都不可能了,西围已翻天换地。夜间宵禁极严,白日里,就连从城东去到城西都需要通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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