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花窗棱下,一时岁月静好。
周婆子给自己裁布做衣,吴熳和黑丫将旧衣拆了,又拼接缝合到一处,准备做件儿带兜帽的斗篷。
黑丫在家时学过针线,在庵堂里女尼们又教过她,小小年纪针脚细密,吴熳亦不差,靠着吴漫的记忆,本身动手能力又强,缝上几段,就上手了。
一晌午,两人将斗篷赶制出来。
可一展开看效果,周婆子直呼没眼看。
这斗篷,做得跟百衲衣差不多,补得一块一块的,看上去破破烂烂,身形还肥大,能将姑娘从头到脚裹得严丝合缝不说,再放一人进去也能罩住,再说那兜帽,戴上后,帽檐能盖住下巴,连路都瞧不见走,怎么穿?
周婆子说拆了,她来重做,偏姑娘还甚满意,就是不让,周婆子也没法,都说了是练手,也就随她们去。
晚些用过饭,姑娘又带着黑丫鼓捣起了新的东西。
将贾家送来的胭脂水粉,都取了出来,黑的白的搅在一起,看得周婆子心疼,又呼“糟蹋!”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自个儿到外间缝衣服去了。
没多会儿,听得黑丫惊呼,周婆子赶忙进屋来看,只见一面皮蜡黄,满脸沟壑的干瘦老妪坐于梳妆镜前,透过镜子与她对视。
第二十一回
且说周婆子听到孙女黑丫惊呼,忙掀帘进屋,只见一干瘦老妪端坐梳妆镜前,定睛一瞧,“老妪”除面上老态外,脖颈、纤手肌肤细腻白皙,再看那一头黑鬒鬒的长发,及发间熟悉的桃木簪。
周婆子惊疑不定,唤了一声:“姑娘?”
吴熳沉下嗓子,清泠的声音仿佛被撕裂,真如老年人一般喉间干涩嘶哑,应了她一声,“哎。”
周婆子吓了一跳,“这是怎的了!”
吴熳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黑丫早已“噗嗤”笑出声,周婆子这才反应过了,上前轻拧了她两把,走近仔细端详起吴熳。
见连老人嘴角的细纹褶子,和唇上干皮都有,连连赞叹,“真是神了!”
吴熳眼中闪过笑意,好多年前学的手艺,很久没用过了。
上辈子,吴熳学习成绩不好,初中毕业后,直接上中专,学了西点。
中专毕业后,她为了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蛋糕店,辗转咖啡厅、奶茶店和蛋糕店打零工攒本钱。
没想到,机缘巧合下被星探挖掘,进了演艺圈。
入圈时,吴熳才十七岁,除了一张脸,什么都没有。
她一直是个务实的人,总觉得自己在这个圈子里混不长,便想着能待多久是多久,趁着有机会进圈,一定要学点儿手艺再走。
她接触到的第一门手艺,就是化妆。
刚开始,她只在化妆师给自己化妆时仔细观察,不时问问各种化妆品是做什么用的,化妆师只当她到了对化妆感兴趣的年纪,也乐于教她些化妆技巧。
慢慢地,吴熳开始看化妆师化别人,看化妆师带徒弟。
那部戏结束后,她用得到的第一笔片酬,报了一个价格高昂的化妆培训班。
而后,又在多个不同类型的剧组给化妆师们帮忙,观察学习,最终练成了这门手艺。
眼下这张老人脸,若是化妆用品再多些,还能化的更逼真。
周婆子惊叹过后,吴熳接着化,将手、脖子、耳朵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化成了老年人特有的样子,就连头发也用梳子蘸了调好的东西,梳了几下,黑发间夹杂银丝。
吴熳左右转脸,看看镜中没有瑕疵漏洞后,站起身,缓缓耷下肩,背微弓,脖子前倾眯着眼,膝盖弯曲,身子放松略带颤巍,那神态竟真像极了一个年迈的农妇。
周婆子和黑丫看得目瞪口呆。
“周婶,找块儿包袱皮给我。”只听那老妪用破风箱般的嗓音吩咐道。
“哦!”周婆子似被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姑娘说的是什么,连忙将东西找出来给她。
吴熳见两人情状,心下略放心,看来一时半会瞧不出破绽,也不演了,直起身,又是那副长身玉立模样,手脚麻利将贾琛的披风裹在包袱皮里,团一**在背上。
周婆子不明所以,但见自家姑娘又将姑爷的披风带在身上,止不住叹气。
虽说现在不用避嫌,但平日里半步离不得,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算了,怎又上身了?
吴熳抖开晌午做的斗篷,披到身上,背后的包袱宛如一个驼背,将原本应及地的斗篷撑上来一段,姑娘的肩膀看上去也更宽更厚了一些,不似原来那般单薄。
周婆子和黑丫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姑娘是故意将斗篷做成这样的。
只是……
“姑娘扮作这模样作甚?”周婆子不解。
吴熳不答,只去开了从庵堂带来的剩下那个木箱,从里面拿了一根桃木桩子。
不过,现下这模样也不能叫木桩子了,吴熳闲暇时将它们都雕刻成了降魔杵的样式。
原想着要对付鬼,就要有个法器的样子。
周婆子满脸惊骇,瞧着姑娘将那物熟练别在腰侧的汗巾子内。
这是要去作甚?
她不由想到姑娘上次发了狠打那举人老爷的情景。
今日,那个色痞又跑到吴家附近来了,姑娘不会是要去教训他才扮成这样的吧?
周婆子越想越是,忙上去拉住姑娘,“姑娘,咱没必要这样,告诉老爷、姑爷,叫家下男人去教训就是了,哪有你亲自去的道理?”
再坏了名声,叫这门好亲事跑了可怎么办?
吴熳不答只摇头,理由她不好解释。
朱尔旦是个举人,吴熳无凭无据说他图她美色,吴侍御不会信,只会觉得她无端惹事。
至于贾琛,吴熳已经欠他很多,没必要为这点儿小事找上他,况且,她不可能永远活在他的庇佑下。
完全依附一个男人,吴熳的自尊和骄傲不允许。
夜幕逐渐降临,晚霞由红转暗,家下开始掌灯。
吴熳领着非要跟随的祖孙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让她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她最多两柱香就回来。
周婆子急得不行,又不能说话嚷嚷,这就要出门子的姑娘,就这么出去,出了事可怎么办?
要到宵禁时间了,吴熳没时间跟她耗,跟黑丫使了个眼神。
黑丫会意,双手环捆住自家奶奶,就见姑娘后退几步,助跑,跃起,脚尖在墙体中间点了一下,便翻过了将近九尺的围墙。
周婆子吓得想尖叫,只得用手紧紧捂住嘴巴。
但见孙女一点不惊讶不说,还快速松开她,跑去墙边将墙上的印子擦掉,动作看上去非常熟练。
周婆子那叫一个气,上前拧了她的耳朵,揪到一处能藏身的地方蹲下,逼问她,“你和姑娘在庵堂外的林子里疯跑,到底都做些什么?”
姑娘一个官家小姐怎么能翻那么高的墙!
周婆子蹲下看那墙,更觉高,心里更害怕,庄稼汉子都不一定能翻过去,姑娘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黑丫捂着耳朵,吸着气给奶奶讲起她们在山里的事。
姑娘带着她抓鸡捉兔,两人各从一个方向围过去,将鸡兔赶到固定的位置,姑娘就拿柴刀砸过去。
至于姑娘为什么每一次都能砍中,她就不知道了。
不过,姑娘确实跑的很快,爬树也很厉害,跳起来抓住树枝,一个翻身,“咻”一下就上去了。
黑丫边说边比划,周婆子听得头晕脑胀,心想着,便是农家女子也断没这样的,姑娘到底是咋练出来的?
这个问题,要问吴熳,就是体质问题。
普通人觉醒异能后,人的五感、身体素质都会随着异能增长而变强。
吴熳在赵老三第一次勾魂时激发了异能,身体素质自然跟着转化。
但这个世界没有丧尸,她获取不了晶核修炼,异能增长速度极其缓慢。
且赵老三三不五时来一趟,勾魂锁一碰到她,阴气就入体,吴熳最少得歇两天才能恢复,因此,她的体能锻炼总是断断续续的,一直达不到预期效果。
如今也就能爬爬树、翻翻墙,真不算什么。
至于周婆子担心的安全问题,吴熳做了准备。
以她现在的体力和耐力,放倒几个不是练家子的男人不是问题,“降魔杵”是为了遇上突发状况,不得不伤人准备的。
至于吴熳眼中最大的威胁——鬼。
一般的鬼,她可以用异能。
吴熳的异能,跟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发生了异变,仿佛存在另一个次元,对现实中的一切东西都不起作用,末世里连人都能烧成灰的高温火焰,如今连干草都点不着,目前为止,只对鬼差产生过作用。
吴熳曾猜测过,可能这个世界太平和,不如末世那般危险,因此,某种规则不允许这种高武力威胁普通人的生存,但聊斋世界又存在着妖魔鬼怪,规则又允许她在存在危险的界面拥有自保能力。
大致意思就是不能恃强凌弱,但也不会让她无法保全自身。
如果遇上异能无法对付的鬼,她有贾琛的披风。
有这阴阳两手准备,她出门不说万无一失,但要出危险也很难。
暮鼓在即,吴熳在无人的小巷中快速穿行,到了街市上,方弯腰驼背,颤颤巍巍慢走。
街上小贩、下职的伙计、行人皆行色匆匆,吴熳眯着眼,四处寻找着乞丐。
行了好长一段,才见一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半大小子,牵着一个只到他腰高的小孩跑过,吴熳像个腿脚不便的老太太,在后面边招手,边叫道,“小乞儿,小乞儿。”
一大一小闻言转头,只见一个驼背老太,干瘦颤抖的手里晃着十几个大钱,仿佛是跟他们说:来,给你们钱。
大小孩见此情形,快速回头,吴熳手慢慢翻过,铜子哗啦啦滑进他的破碗里,半大小子惊喜,机灵说着吉祥话,“谢谢老太太,老太太长寿万年。”小孩也跟着学。
没想到要收工了,还能赚上一大笔,半大小子面上都是喜意,只见老太太颤抖的手还在掏着顺袋,似乎还要给,眼睛都泛起光。
行色匆匆的人们,看老人给钱,只道是个怜贫惜弱的,也没多在意。
半大小子一直盯着老太太的手,看她动作太慢,等得心急,恨不得上手帮她拿。
等到老太太终于摸出半角银子,他抬碗去接,老太太却没给,只放在他眼前说,“小伙子,帮我捎个话。”
半大小子眼睛紧盯着银子,他还从没讨到过银子呢,也不管老太太说的什么,只急急点头,“您说,带什么话,捎到哪儿?”
他们讨饭的时候,也经常接捎信的活儿,很熟。
“带给你们丐头。”老太太的声音,又慢又哑。
小乞丐一听,瞬间警惕起来,看银子的眼神虽然不舍,但也没那么渴望了。
只听老太太还在说,“就说我有桩生意找他做,他要是同意,明日酉时二刻,我在这儿等他,要是不同意就算了,明儿你也酉时二刻来这儿,拿这半角银子酬劳。”
吴熳说完,半大小子在思考,她也不催,直到他牵着的孩子扯他的手,“燕哥,要敲鼓了。”
半大小子这才眼神坚定又倔强地望着吴熳,“明儿,我一定叫丐头来,您能现在就把银子给我吗?”
吴熳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息,将银子丢在他碗里,转身慢慢走了。
听着身后脚步声,那俩孩子略站了一会儿,也跑着走了。
第二十二回
且说吴熳化妆成老妪,找一乞儿传话丐头,欲谈合作。
何谓“丐头”?顾名思义,便是乞丐头子。
吴熳上辈子在某古装剧组,曾听一历史迷群演科普过,古代乞丐也是有组织的,称“丐帮”,却跟武侠剧中义薄云天的天下第一大帮不同。
乞丐们会从乞丐中,选出最有名望且资历深的人担当丐头,各大丐头分区而治,底下的乞丐们有特定的行乞路线和区域,如果有乞丐跨区行乞,与外帮乞丐产生矛盾和摩擦,会由丐头出面调解平事儿。
这也就是吴熳不随意找个小乞丐办事,而要找丐头的原因。
除了原著中的描写,她对朱尔旦一无所知。
如果直接找那半大小子去寻人、盯人,朱尔旦家又不在他能行走的范围,被别帮的乞丐发现他跨区,挨打、被驱逐……受罪不说,被丐头知道了,也会给小孩惹麻烦。
再者,惊动了朱尔旦,就得不偿失了,所以,不如直接找头头了事。
吴熳七拐八拐,回到吴家墙后,左右观察无人后,翻身入院。
院内,周婆子焦心等待,见姑娘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方落回肚中。
吴熳心下感动,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可惜妆太浓,祖孙二人都未得见。
主仆三人依旧避过人,偷偷回到屋里,卸妆洗漱安寝,一夜无话。
翌日如常,吴熳白日里练练针线,晚间又扮上,周婆子跟着心惊肉跳。
只这次,她不叫黑丫跟了,担心屋里来人无人应对,自己一人守在院墙下。
吴熳如昨日翻墙离开,去了约定位置。
她到时,半大小子带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矮个细瘦男人已经到了。
吴熳见他腰间别着一根旱烟枪,就知他便是丐头。
据说,原本象征丐头权力的是一根惩处人用的杆子,不过,因杆子携带不方便,所以改用旱烟枪代替。
吴熳慢腾腾挪步靠近,丐头倒是没有不耐烦,只口气有些轻佻,似看不出吴熳能和他做多大生意,问道,“听说老太太要施舍我们?”
吴熳不答,颤抖着手解下腰间的顺袋,将袋子翻个个儿,抖出一块五两重银子“叮当”掉入他的碗中。
丐头惊住,一把将银子捂住,捞起塞入怀里,眼睛谨慎地左右看看。
“老太太大方,不知何事?”他低声问道,态度诚恳许多。
吴熳嘶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帮我找个人,盯住他。”
“什么人?”丐头问。
“朱尔旦,字小明,一个举人......”
丐头听了人名、身份,突然没声了,以为老太太说话慢,仍在侧耳倾听,但一直没下文,再一看,老太太嘴早就合上了,眯眼望着他。
真没别的信息了?
丐头无奈,“老太太您这叫我们怎么找?连个地儿都没有,都中同名同姓之人多了去了。”
怪道给的多,事儿也难办。
吴熳听他发牢骚,知他想讨价还价,继续开口,将她的条件说出,“这五两是定金,你找到这个人,跟着他,每日记下他多早晚出门,走哪条路,去哪里,见什么人,多久回家,有什么人上门拜访等等,事无巨细。
每天这个点儿来跟我一报,我一次再给你一两银子,总共十五两。不过,也许用不了十五天,等我得到想要的消息,就将剩下的银子一并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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