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好运,牙婆将她祖孙带到都中就找到了买家,听牙行的人说是一个小京官家的太太,买了人回家伺候官小姐的,周婆子只道“真好”,祖孙两个终于有着落了。
人牙子却咂着嘴说那家姑娘可不好伺候,克夫还杀了人,指不定已经疯了还杀人成性,让她们做好准备。
周婆子又惊又怕,好容易躲过饥荒恶病,竟要落得个被主家打杀的下场,祖孙两个抱在一起默默淌眼泪。
不想,见了姑娘,完全不是人说的那样。
姑娘长得跟天仙儿一般,性子冷不爱说话,在那府里处境艰难,名声不好,父母不喜,弟妹不敬,下仆不尊,整日关在屋子里,不许随意走动。
但却是极好伺候的,她和孙女粗手粗脚、伺候不精细也从不责怪,甚至,那府里有人欺辱她祖孙两个,姑娘还发怒打了回去。
及至到了这庵堂,日子简陋艰难,姑娘也从不抱怨,比她和孙女两个农家人适应还快,时常跟着尼姑们下地浇水、带着孙女黑丫到山里打鸡撵兔打牙祭,日子比周婆子在家乡时过得好多了,也比在那富贵都中过得自在。
可就这样,姑娘也从没笑过,面色一直淡淡的,眼里也没什么生气,周婆子只暗叹,普通女子要是遭遇连丧两夫、被人说克夫,又被迫杀了人,被父母亲人畏惧嫌恶,怕是早就活不下去了。
可姑娘活着,顶着万般压力艰难活着,笑不出来,才是常理不是?
如今,姑娘竟笑了!周婆子惊愣,她不识字,想不出甚好词形容,只觉像是冰雪消融,春天的花儿开了。
因为这件披风吗?还是披风的主人?周婆子垂目,轻轻碰了碰这富贵物件儿。
“披风给我。”姑娘清冷好听的声音传来。
周婆子第一反应是不能给,且为了姑娘好,这披风留不得,得趁眼下人不知鬼不觉,立马处理掉,但又瞧见姑娘眼中闪动的微光,周婆子鬼使神差将披风盖在了三层破棉被上,看上去不伦不类。
吴熳尚不能完全动弹,又被三层棉被压住,想将披风拉入被中,实办不到,只吩咐周婆子道,“周婶,放到被子里来。”
周婆子张嘴要劝,又不忍,只将披风卷折两下,塞入被中,掖好被角,叫人看不出来。
披风贴在身边,木质清香从被中遗出,弥漫鼻间,吴熳并未生出末世中对陌生人体味靠近时的厌恶,只要一想到此衣能助她抵御鬼差攻击,暂缓她的性命之忧,便觉极致安心,有种从未体验过的安全感。
至于周婆子脑中,朝男女之情方向一去不复返发散的思维,她是完全没想到的。
吴熳原名吴漫,在孤儿院长大,随了孤儿院院长的姓,名来自孤儿院做义工的一位老人,老人希望她能如流水一般走得远、行得宽。
丧尸病毒爆发,末世降临,吴漫觉醒了火异能,成长为高阶异能者,名震各大安全基地,不知从何时起,她的名字被人写作了“熳”。
熳,火的延烧,比水漫更适合她。
吴熳曾以为她不会再跟“漫”扯上关系,没想到,缘分如此奇妙,一朝身死,她竟重生到了一个叫吴漫的姑娘身上。
末世第十三年,异能者不断进阶,丧尸却因为进阶时无意识吞噬同类,数量越来越少,即将被人类消灭;变异动植物,各基地也研制出控制药物,末世即将结束。
可就在黎明即将到来的前夕,曾经抵御丧尸、庇护人类的高阶异能者,成了普通人和基地联合政。府高层眼中不可控的高武力威胁。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外如是。
联合政。府开始围剿不接受植入芯片监管的高阶异能者,吴熳便是其一。
最终,为了掩护落难时救过她性命的两个小朋友逃跑,吴熳死了。
再睁眼,口鼻被人捂住,一个满身腥臭的男人正在摸索她的身体,吴熳奋起反抗,反杀男人。
肾上腺素褪去,她得到了吴漫的记忆,这个处境艰难却心存善意的姑娘,生生被那个色痞无赖捂死了。
这里是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架空朝代,且存在着阴曹地府这种非物质设定。
吴熳反杀无赖后,见到了鬼差赵老三,如他前文所述,用勾魂锁强勾于她。
第一次遭受阴气侵蚀,吴熳激发出异能,可惜等级过低,根本无从顽抗,她被冻倒在地、浑身打颤,叫吴漫的父母以为她染了什么怪病,更嫌恶她,也越加容不下她。
于是,吴熳趁吴家人想借此事对她下手前,主动要求到偏远庵堂“养病”,才躲过一劫,被送到了这里。
她原打算着,凭借末世里历练来的生存手段,她带着周婆子祖孙在这荒山野岭也能过上好日子,不想,赵老三突然出现,一次又一次想要她命。
吴熳用异能一次次勉力抵抗,赵老三始终不能得手,逐渐暴躁,经常自言自语,将事情始末尽数抱怨了出来。
陆判、朱尔旦、换心换头......
吴熳此时方知,她穿进了《聊斋》,成了经典篇目——陆判中,未嫁而丧两夫、被无赖贼杨大年杀死后,换头给朱尔旦妻子的炮灰吴氏女。
如今她没死,陆判不放弃,赵老三次次强索,吴熳能感觉到阴气正在慢慢侵蚀她的身体,长此以往,她也许会衰竭而亡,更遑论,赵老三等不了那么久,叫了其他阴差来一起合力勾魂。
原以为是必死之局,不想,峰回路转,她遇见那个男人。
贾琛、紫气、人间帝王……
几个词轮回在吴熳唇舌间绕过。
在吴漫的记忆中,此处名为大兴朝,国姓为金,不姓贾,贾琛从何而来的紫气,鬼差又为何说他是人间帝王?
至于“贾琛”为假名,或是皇室中人的可能性,直接被吴熳排除。
吴漫在宫中陪侍前太子嫡女近五年,见过不少皇室及宗室中人,贾琛明显不符合皇室中人的长相特征,而且他自说他的母亲见过她。
吴熳眼前自然浮现,向她们买鸡汤那位温柔秀美的太太。
若是都中的皇亲国戚,家中应都有供奉的寺庙道观,不会跑到这么偏僻的小庵堂来才对。
至于贾姓,吴熳慢慢理着吴漫的记忆,大兴确有一对贾姓开国国公......
吴熳想到此,眉尖轻蹙,一门双国公,怎这般熟悉?
两世记忆混杂在一起,冲的吴熳本就不大清明的脑子愈发昏昏沉沉,慢慢昏睡过去。
竟连黑丫近她身,塞汤婆子都没醒。
周婆子只望着姑娘被下紧搂披风的动作直叹气。
话分两头。
胤礽半道出走一趟,没跟母亲一齐上山。
他到时,搬东西上山的家仆们正在垒灶生火,婆子们洗菜烧饭,其他人随贾林氏进山门,参拜去了。
胤礽摩挲着掌中木簪,叫上猫儿和杨子四处转转,让他们寻一寻周遭被砍过的树。
猫儿不解:庵堂在山里,自然靠山吃山,烧饭取暖所用的木柴,自然是砍树的最便宜,大爷找那劳什子做甚?
不过,看大爷趣味盎然的模样,他不敢问了败兴,只默默跟随杨子寻起来。
不想,找了许多,大爷见了都摇头。
直到来寻他们回去用饭的护院,跟着找了一棵砍得快秃的野桃树,大爷才露出笑意。
胤礽让杨子上去砍了一段野桃树枝下来,自己拔靴中匕首劈开,跟木簪放在一起,对比纹路。
果是一种,胤礽笑。
桃木,又称鬼怖木,多作辟邪避凶之用。
所以,吴家姑娘作攻击姿势他没看错,手上拿的木桩应也是桃木削成的。
能看见鬼差,还想反抗,甚至反杀,这门婚事变得更有趣了,胤礽笑的意味深长。
第十一回
且说胤礽为心中忖度,带家下四寻桃木,果见一被祸祸凄惨之野桃树,印证吴氏女确能见鬼,还欲杀鬼之事,心生意趣,对婚事期待更上一分。
回到庵门前,一应饭食茶饮早备好,母亲已入席,胤礽盥手上桌,让小厮丫鬟都去用饭,自己服侍母亲。
不想,母亲食欲不佳,频频回首看向庵堂内,手中箸拿起又放下,一口菜托举几次放不到嘴里。
胤礽看得好笑,“可是儿子服侍不周?还是厨房手艺下降,不得母亲喜欢?”
他话一出口,那边主厨媳妇听见了,赶忙手足无措站起来,四下家人们也纷纷顿住碗筷,静待主子示下。
贾林氏一听,睇了儿子一眼,对着那边媳妇子说道,“听你大爷胡说,没你的事儿,坐下吃吧,这素斋做的极好,很合胃口。”
场面这才缓和下来,碗筷叮当声重新响起。
贾林氏叹了口气,不想其他,安心用饭,胤礽这才放心下来。
膳毕,主子消食用茶,家人们收拾碟碗厨具,待收拾齐整,便要返家了。
只贾林氏一人心不在焉,今日她在庵堂内没见到那姑娘,想问儿子在外边儿瞧见没,又见身边人多,对姑娘名声不好,便没开口。
及至东西收拾停妥,仆人们担起箱笼要下山了,贾林氏也没见人,终是不甘心,叫停众人,叫嬷嬷把各样小食挑拣一些,用十锦屉盒装好,她要送人。
贾林氏带着锦绣又进庵堂了,胤礽看着母亲的背影,摸了摸藏在箭袖里的木簪,不知回家告诉母亲事儿成了,她是会高兴,还是会恼怒捶他一顿?
锦绣寻姑子问了路,主仆二人便往那姑娘的住处去了。
两间简陋的茅草屋,一老一小俩仆人正端着碗,坐在门口喝粥,倒不见那姑娘。
周婆子见人,端着碗“蹭”一下站了起来,神情紧张。
她在厨房里忙活时,就听师傅们说了,那位富家太太又来上香了,这次带了不少人,叫她们这些幽居山里的人看了,觉得气派的很。
她心中忐忑不安,种种忧虑不停闪过:不知赠披风给姑娘的,是公子还是下人、那男子对姑娘又是何态度、这位太太能否允许姑娘进门......
贾林氏见她态度有异,稍顿一下,没太在意,只问道:“吴家姑娘在吗?上次喝了她的鸡汤,今日特带了些吃食来谢她。”
周婆子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只道可惜,解释说:“那可不凑巧,对不住太太了,今儿姑娘受了凉,已经睡下了,多谢您记挂着!再说那鸡汤您付了钱,不当这回事儿的。”
贾林氏一听,可顾不上鸡汤不鸡汤的事儿,着急忙问,“可用了药?”这山里也不便问医,不知有药吃没有。
“这......”周婆子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实不是不想为姑娘请医问药,只这地儿着实偏僻,大夫难寻,她们又走不了多远,寻不到医馆,只附近村子里不定期有游医来问诊,就是这么不凑巧,她们一次也没遇上,姑娘这病也就一直没看过。
说来也怪,姑娘这病,没事时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生了病的样子,一旦犯了,浑身冰凉,动弹不得,可过上那么一两日,晒晒太阳又好了,也不知是什么病症。
“那可怎么行?”贾林氏一听没医没药,急了,“快,扶起来,让我家人送下山去看大夫!”
周婆子听了,极开心,嘴里连连感谢,“那可多谢太太了!”
只房里突然传来姑娘的声音,“太太费心了,小女不碍事,就不劳烦太太了。”
“姑娘哪里话,我与姑娘投缘,甚劳烦不劳烦的,不过举手之劳......”贾林氏听人能说话,声音清亮,不见病态,心安少许,笑着回道。
吴熳在里间躺着,听了这话,手指不自觉捻着怀里的布料,想起男子说,他母亲极中意她的话,看来真不假。
“那请太太与小女些生姜、红糖等物,小女感激不尽。”生姜红糖,厨子外出都会带,想是有的。
吴熳故意将话往女子病上引,不想这位太太进门见到自己不能动弹的样子,过份担心,也不愿她与神鬼怪力之事粘连上。
贾林氏一听,忙接过锦绣手里的锦盒赠予周婆子,着她快去将东西取来。
锦绣自是知道太太对这位吴姑娘的喜欢,来去都很快。
只那位吴姑娘一直不曾出来相见,也不请太太进门入坐,锦绣心中略替太太不值。
吴熳听周婆子接了东西,扬声道谢,“多谢太太,只今日小女身上不干净,不便相见,待来日,必亲谢太太大恩。”救命之恩。
贾林氏一听,只得掩下眼中失望,本想着,叫姑娘与她见上一见,又叫儿子来远远望上一眼,谁知姑娘偏病了,此事不成了,看来,到底是无缘。
主人不便见客,贾林氏不好久留,两方一作别,便一步三回头走了。
到了庵门口,贾林氏一见儿子隽逸挺拔的身姿,只叹真真一对璧人,可惜了的。
贾林氏兴高采烈来,怏怏不乐归,看得胤礽好笑不已,摸出袖中木簪递到她眼前。
贾林氏以为是儿子雕的,讨她欢心,便也释怀了,没缘分就没缘分吧,许合适的还在后边儿,“什么时候学的手艺?”
做的还挺好,这蝙蝠雕得生动,若是木质再好些,放铺子里都能卖上好价儿,儿子这手艺算入门了。
“我儿用心了。”她赞道。
胤礽只笑,“儿子可没这手艺,”他只学过一两日刻章,这他可不会,“这是儿换来的。”他压低了声音。
贾林氏疑惑,换?
“母亲看看儿身上少了什么?”胤礽展开双手,任母亲打量。
贾林氏只瞧他没穿披风,嗔了一句,“山里风大,怎就脱了披风,仔细冻出病来!”
胤礽摇头叹气,似对母亲这一时的迟钝,略感失望,凑近悄声道,“儿用披风跟一姑娘换了这簪子。”
“姑娘?这儿哪来的姑......”贾林氏眼睛陡然增大,紧紧拽住儿子的手臂,“姑娘!”
“嗯哼。”胤礽只看着母亲笑。
贾林氏的精气神儿一下子提起来了,眼睛都泛着光,“真的?”
胤礽只点头,贾林氏开心极了,嘴里喃喃着,“我说什么来着,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又想起吴家姑娘的话:待好了,必亲谢......
难怪!不然那姑娘怎知她还会来,要怎面谢?
这俩孩子,合着还看起她笑话来了!
贾林氏又喜又恼,睇了儿子一眼,大步走了,只背影比几息前轻快不少。
回程时,贾林氏一心返家,催着家人们加速再加速,竟比来时缩了半个时辰。
回到家,也不等儿子,径直进了正院,连口水都没喝,一股脑儿将吴家姑娘人如何、是哪家儿的跟丈夫一说,便让丈夫请媒人上门提亲去。
“......督察院,老爷应有故交吧?那吴家夫妇品性不甚好,老爷可请一品级高些的大人及夫人前去,压一压也好......”
妻子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贾敦被这一重又一重消息震的脑袋发晕。
妻儿丢下他出门,他还没来得及抱怨发作,妻子便告诉他,在这拢共一天不到的时间,儿媳妇都相好了,还要挑日子请媒人提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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