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的席拓自尽时,大盛已亡,周围诸侯不成气候,楚王问鼎天下,是肉眼可见的山河之主。
所以哪怕三十万性命横在席拓与楚王之间,席拓也没有找楚王复仇,那位让世人敬若鬼神又不屑一顾的大司马,他的心里装过天下苍生。
“你怎么知道?”
相豫来了兴致。
相蕴和下巴微抬,“我就是知道。”
“......”
行吧,有前世记忆的人就是了不起。
相豫伸手揉了下相蕴和的发,没有提前世的话题。
他想他是懦弱的,那些他的小阿和死于乱世之中的前世,他从来不想提。
“阿父信你。”
相豫道,“你说他会降,他便会投降。”
“席拓若能归降你阿娘,中原之危便能迎刃而解。”
“杜满攻打梁地,中原有你阿娘坐镇......”
声音微微一顿,相豫笑了起来,温和看着面前逐渐长大成人的小姑娘,“阿和,咱们不能落后他们。”
相蕴和笑着点头,“自然。”
自己追的人不是楚王的人,而是商溯麾下的山贼,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堪称相豫不大光彩人生中又一笔笑资,但相豫心性豁达,从不将这种事情放在心上,他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
“算一算时间,商城此时已被商溯所得。”
相豫眸光轻闪,“走,咱们去商城!”
“商城是扼守中原之地的咽喉,更是能让咱们横渡长江的桥头堡。”
“有了商城,咱们便能挥师南下,一统江东!”
是日,相豫向商城进发。
而彼时的商城,已被商溯占领。
拒不投降的朱穆拔剑自刎,却被顾老夫人拼命拦下,这位鬓发皆白的老夫人夺了朱穆的佩剑,一巴掌把朱穆扇得眼冒金星,站立不稳。
“胜败乃兵家常事,岂能因一时得失而妄送性命?”
温婉贤良了一辈子的顾老夫人破口大骂,“若人人都与你一样,这九州天下岂不是人人寻死?不求活命?!”
“我的儿,我生你养你数十载,为的不是让你遇到些许挫折便寻短见的。”
“功名利禄固然重要,可这些东西,远不值得你用生命来换。”
朱穆愣了愣。
顾老夫人轻轻一叹,“若二娘与你又或者与你那好杀的表兄一般,你寻死觅活,我绝不会劝你。”
“可二娘是厚道人,绝不会因你苛待她而去报复你,况九州未定,她需要安抚人心,招揽诸侯,你作为第一个归降于她诸侯,她纵是做给天下人看,也会让你做个富贵贤王,安稳一生。”
“穆儿,降了吧。”
顾老夫人轻抚着朱穆的发,将那些散乱的鬓发重新梳得工整光滑,一边梳,一边哽咽着说话,眼泪在她眼眶中打转,“为娘早年丧父,中年丧夫,不想晚年再丧子。”
朱穆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母亲!孩儿不孝!”
“大兄!伯娘!”
朱通抱着两人痛哭出声。
商溯面无表情看着眼前的一切。
半息后,他收回视线,带着护甲的手指微抬,周围扈从尽皆收刀。
商溯转身离开。
听到动静的顾老夫人抬眉。
入秋之后的阳光已不似夏日那般烈,柔和的金乌之光洒在世间,仿佛能将一切温暖。
温暖的光徐徐落在少年的金甲锦衣上,金银线交织绣出的暗纹拢着细碎的光,将少年略显清瘦身影包裹其中,他似乎正在逆光而行,但最终又走入光源之中。
“多谢三郎留我儿性命。”
顾老夫人道。
少年并未回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但周围扈从却纷纷起身,前去搀扶顾老夫人,“老夫人,快起来。”
顾老夫人的顾是会稽顾家的顾,是商溯嫡亲的姑奶奶。
顾老夫人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来。
“多年不见,三郎已这般大了。”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顾老夫人一声长叹,“可惜他母亲走得早,不能见他如今的威风八面。”
“......”
您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这会儿提三郎生母,是嫌您儿子的命太长吗?
扈从立刻道,“老夫人受惊了,先去后院休息吧。”
“三郎与朱郡守有要事相商,朱郡守仍需随我们走一趟。”
这话明显是岔开话题,身为朱家的当家主母岂会听不出扈从的话外之音?
顾老夫人点点头,示意自己身边的大侍女往扈从手里塞了一包银子。
“穆儿性子刚直,劳烦你们多看顾些。”
顾老夫人道。
扈从们收下银子,“好说。”
收下的银子转头被扈从们交给商溯。
白花花的银子摆在案几上,商溯瞧也未瞧一眼,“既是老夫人赏你们的,那便收着吧。”
“多谢三郎。”
扈从们喜笑颜开收起银子。
收好银子,扈从们引朱穆来见。
方才被顾老夫人重重打了一巴掌,朱穆的脸此时肿得老高,五个手指印在上面,看上去有些滑稽。
商溯挑眉瞧了一眼,心情忽而没那么坏了。
——虽有母亲护着你,但也挨打了不是?
还是他这种状态好。
虽无父母管教,但也不会受父母的责骂。
商溯从不是心思深沉之人,心情好,面上便带了出来,朱穆瞧了瞧,知晓这厮在幸灾乐祸自己挨打。
“......”
果然是没有爹妈管教的孩子少教养。
朱穆懒得与这种人掰扯有母亲的好,被扈从带进来,便单刀直入问商溯的打算。
既然归降,那就是自己人,商溯没打算瞒着朱穆,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派一队人请相蕴和,其他军士备战江城。”
商溯道。
朱穆险些把眼睛瞪出来。
既然投降,那么开城迎接相蕴和父女俩这种事情便是铁板钉钉,他没什么好扭捏的,能接受得了,他诧异的是备战江城。
他虽然在楚王的攻势下守住了商城与济宁,不代表他是大胜,让楚王损兵折将而归。
事实上他是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的军士损伤得七七八八,如今只有两万多兵马,若非如此,怎会轻易被顾三夺了商城?
恩,他当然不愿意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才会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三郎,江城乃江东重镇,易守难攻,若无数倍于楚军的人马,只怕难以攻下。”
朱通试探开口,说出朱穆的疑惑,“更何况,如今已入秋,再过三两个月,江水便会结冰,更加不利于我们作战。”
朱穆重重点头。
——两万兵马攻打江城是痴人说梦!
商溯声音懒懒,“所以我们需要在江水结冰之下攻下江城。”
“???”
你怕不是在做梦!
朱穆对这位出身顾家的好外甥不太熟悉,只差把你在做白日梦写在脸上。
这种质疑的表情商溯见多了,如今再见,也没甚好稀奇的,不急,看他用战术让朱穆发现自己质疑他的行为是多么的愚不可及。
商溯走到沙盘前。
“以两万兵马攻打江城,的确是难以取胜。”
商溯推演沙盘,“可若是诈降之后再夺城呢?”
朱穆微微一愣。
朱通恍然大悟,“三郎的意思是让我去诈降?”
朱穆与楚王早已撕破脸,俩人此时的关系说句不共戴天都侮辱了不共戴天,朱穆前去诈降,楚王怕不是提刀将他碎尸万段,所以诈降这种事情,由朱通来做更合适。
商溯摇头,“不,让朱穆麾下的将士去诈降。”
“???”
这不是把楚王当成傻子吗?
朱穆麾下的将士如果愿意投降,楚王还能打商城打得这么艰难?连自己最看重的一名大将都折在攻城战里?
朱穆抬头看商溯。
不是,这厮的排兵布阵也就这回事,是怎么让他来不及反应便拿下他的商城的?!
但下一刻,商溯的话却让朱穆瞬间推倒自己刚才的结论——
“若遣一万兵马诈降,则商城守备定然空虚。”
商溯的声音不急不缓,“楚王乃能征善战之人,必会一边拖着降军,一边遣人攻取商城。楚王对商城出兵之际,便是我们拿下江城之时。”
“!!!”
这仗还能这么打?!
朱通瞪大了眼。
朱穆如遭雷劈。
好家伙,怪不得这厮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商城,原来这厮带兵打仗的能力与他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对方甚至不需要多动脑子,只需动动手指,便能让他溃不成军。
明晃晃的降维打击。
他终其一生,不可能在顾三面前走半招。
巨大的挫折笼罩着朱穆。
但很快,他不那么挫折了,原因非常简单,商溯不是对他一人是降维打击,而是对所有人,换言之,他是这个时代所有战将的噩梦。
天生将才,所向披靡。
“再给相蕴和的父亲传个信,让他组织人马,在楚军攻取商城失败后拦截他的人马,尽量不要走漏一个楚人。”
商溯道,“待擒拿了这些楚人,便将他们的衣甲剥下来,让咱们的将士扮成楚军,派捷报传于楚王,言商城大捷,让他引兵入主商城。”
“!!!”
原来刚才的战术只是一个开始?重头戏在后面?!
朱通变了脸色,朱穆晃晃然窥见九天神祇。
兄弟两人呆呆看着面前的少年,心中升起无穷恐惧——这个人,天生便是所有将才的克星。
梁王也好,皇叔盛元洲也罢,甚至一统江东之地的楚王,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他信手拈来的一场战役,便是无数战将穷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真的是人吗?
还是九天的神祇终于开了眼?
见天下纷乱百年,所以亲自降世,以摧枯拉朽的攻势让天下一统,九州恢复太平?
商溯的声音仍在继续。
他的声音并非这个时代战将的声若洪钟,清亮众略带清冷,不像是弹指间城墙灰飞烟灭的战将,更像是世家娇养的贵公子,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三两句话便能将江东安排得明明白白。
朱穆两兄弟呆若木鸡,久久不能回神。
“?”
很难吗?
这不是是个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吗?
商溯有些不喜两兄弟的反应,不耐出声,“你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知、知道了!”
朱通率先回神,看向商溯的视线里满是敬佩。
朱穆亦很快反应过来,心中直骂自己方才的蠢。
——他究竟有多瞎,才会觉得顾三不过如此?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朱穆拱手,向商溯深鞠一躬,“夏王姜王得三郎襄助,一统四海指日可待。”
商溯挑了下眉。
啧,他还是更喜欢两兄弟桀骜不驯的模样。
没意思。
商溯道,“滚吧。”
话都听完了,还杵在他面前做什么?
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他才不想对着两根朽木讨论战术。
“???”
这厮在排兵布阵之外是一点人话都不说啊!
发自肺腑的钦佩之语得了滚吧两字,朱穆两兄弟对商溯的敬佩之心瞬间回落。
果然是没有爹妈的孩子少教养,为人这么刻薄,天不收来人来收,迟早有人会教他重新做人!
两兄弟心里腹诽着,退出房间。
各自领了差事,兄弟两人谁也没有闲着,一个点兵点将派人去诈降,另一个着急忙慌去接相蕴和父女俩,总之心里虽唾弃商溯的为人,但对于他交代的事情却不敢马虎。
——两人对楚王恨之入骨,若商溯能赢了楚王,那么商溯言辞之间的刻薄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而此时被朱通迎接的相蕴和与相豫,此时已在路上,两路人马在官道相逢,略微寒暄之后,便往商城进发。
“顾三果然是百年难遇的将才。”
从朱通嘴里听完商溯的部署,相豫赞叹出声,“此计一出,楚王必败。”
相豫亦是能征善战之辈,他这般评价商溯的战术,那么这场仗便是稳了,相蕴和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放下,一双眼睛盈盈亮,看向越来越近的商城。
相豫埋伏楚王之事是机密,故而相豫并未入城,只率领本部兵马在埋伏地住下,只等楚王率兵攻打商城,自己瓮中捉鳖。
楚王骁勇善战,商城之战必是一场硬仗,相豫不想让相蕴和赴险,便也不许她入城,派严三娘与姜七悦近身保护她,不许她离开营地半步。
相蕴和忍俊不禁,“阿父越发小心了。”
“有阿父与三郎坐镇,我能有什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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