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良久,他缓缓道:“好。”
好?好什么?乔胭一头雾水,看着他那好似下定了某种决心的表情。
“如果我修葺好玄源宫,你就回来住,是不是这样?”
乔胭回想了下玄源宫那无数的房间,那破败的屋檐,长草的石阶:“这能修好吗……”
“你只说,答应不答应?”
乔胭挠挠脸:“啥?也没有必要,开春我就回去了,你说这种话,就像很想和我住一起似的……”
谢隐泽怔愣一下,垂在身侧的五指瞬间收紧了,气势汹汹:“一派胡言!”
“好好,我一派胡言,这么生气干嘛?”乔胭觉得小boss脸皮很薄,她不着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次次都这么生气,她都怕他被自己气到短寿。
此时两人正行经一片林子,乔胭开口的声音被一道出乎意料的惨叫打断。
“施主!小僧只是送你一卦,你何必如此动怒呢?大家都知道,我们佛国的人算卦可准啦,你从北溟千里迢迢而来,定是为参加三年一度的宗门大比吧?小僧祝你武运昌隆,这可是吉祥兆头啊!”
“臭秃驴,你还敢说话?”一道少年的声音震怒响起,指挥手下人,“去,给我把他的嘴塞进来,本少爷今天要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死秃驴竟然敢咒我!”
“哎呀哎呀,这话说得真叫人伤心,出家人的事儿,怎么能叫咒呢……”
第61章 竹马表弟
几个侍从应少爷指令, 其中一人脱掉了袜子,就要上前将莲照的嘴堵住。莲照的眼睛都瞪大了,身体被捆成一条蚕, 在树上倒挂着拼命扭动, 左闪右闪, 却只能看着散发着逼人臭气的袜子接近,熏得他面露惊恐。
“救命!救命啊!”
灵气射断了绳子,莲照噗通一声掉在地上。抬头一看,热泪盈眶:“小谢施主!”
谢隐泽踩着枯枝走来, 漫不经心的视线从人群中扫过, 定格在为首的少年身上,顿了顿:“梵天宗内,禁止私斗。”
这少年身着琥珀色圆领袍, 胸前配挂着银色璎珞, 手执一根长鞭,剑眉凤眼,倨傲而立。从穿着打扮到气焰神情, 就差把“我是纨绔”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像这种世家大族出来的公子哥,无一例外, 草包居多。
见有人出头,他竟是一句解释都懒得,手中的鞭子直接劈头盖脸砸来。
不仅嚣张, 还视警告为无物,在别人的地盘, 把别人的规矩当个屁。
谢隐泽眸底微寒, 一丝冷色在那俊美的面容上泛起。
空中传来尖锐的破空之声。
“咦?”司珩看着断为两截的鞭子讶异出声。他的鞭子是北溟深海玄铁所制,柔若草韧, 可驱使自如,又硬如精钢,可这样轻易地被对面削成两截,简直就像真的杂草一样。
“倒是有两把刷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配知道。”谢隐泽呛人的功夫一流,懒洋洋说完这句,果然见对面脸都黑了。他走过去踢了脚还躺在地上的莲照:“别躺在地上了。让你闭上嘴,少算你那破卦,早晚被人打!”
莲照捂着青肿的脸,苦笑连连:“小谢施主……”
“你姓谢?”司珩冷不丁问道,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难怪看你眼熟……你是谢隐泽?不对,我见过你,你就是谢隐泽!”
他对谢隐泽这三个字的反应,好像比被削掉鞭子的反应还要大。他扔掉鞭子,眉眼阴鸷地抽出腰间长剑:“出剑,我要试试你的本事。”
谢隐泽懒得理,直接转身走人,莲照赶紧几步跟上:“这是司珩公子,说来你们还有点沾亲带故呢,你不参加宗门大比可能不知道,他是上任击败了陆云铮的大比魁首,也是鲛宫皇帝的表侄,明珠公主的……”
谢隐泽脚步一顿。
折玉“唰”地展开,挡住了剑刃,刺啦擦出一连串迸射的火花。
一时间刀光剑影,寒风历历,众人忙不迭退避开去,生怕被波及池鱼。
剑光闪过,地上顿时被劈出一道丈深的沟壑,司珩压着剑眉:“还行,不算草包。不过娶我鲛宫公主?这么点本事可不够!”
谢隐泽眉眼冷淡:“是吗?可惜,这门亲事并非我愿。”
司珩愣了下,顿时暴怒:“什么意思!?莫非你还觉得,我北溟鲛宫的公主配不上你?”
开始还能算你来我往的切磋,但这一刻开始,真切的杀机开始涌动。
虽然梵天宗禁止私斗,不过卸他一手一脚,应该不算过分吧……谢隐泽正冷淡随心地思考着,一道人影冲进包围圈,硬着头皮站到了中间拦住双方:“我说了,停手!”
那样近的剧烈,她又出现得猝不及防,谢隐泽瞳仁一缩,心肺激荡,硬生生吃下了自己灵力回馈的苦果。
“表姐!?”司珩那边就没这么收放自如了,眼见已经收不住剑势,失声高喝,乔胭从身后被人一拽,落进了他怀中。
乔胭人都要吓懵了,手指抓住谢隐泽的小臂,下意识攥紧了。后者垂眸看了眼她抠紧的指甲,心头的怒火竟奇异地散去不少。
-
槐院今日难得的热闹。
阿倪把槐花泡的茶水端进会客花厅时,正听到那北溟来的少年语气挑剔地点评:“表姐,你就住这样的屋子吗?这也太小了,脚都伸不开。”
一开始他想去玄源宫。看一看表姐现在住的地方,被乔胭找了个借口劝到了槐院。
司珩和表姑长公主亲近,真到了玄源宫,回去那么添油加醋地一说,肯定要惹得她娘直掉眼泪。
再者说,她也是有自尊的,玄源宫——说实在的,跟乞丐窝也差不多了。
谢隐泽在旁边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小吗?我觉得还好呀,哈哈,挺习惯的。”乔胭笑着道,“对了,你尝尝茶水吧。”
司珩又将信将疑地端起了茶杯,刚喝一口就直接喷了出来,要不是谢隐泽直接展开灵力屏障挡住,这茶就要喷他脸上了。
“这什么茶?如此粗糙,实难入口!”司珩狠狠擦了擦嘴。
乔胭揉了揉眉心,这死孩子,在人家家里做客还说这些。
“师姐,你别介意。他就是金枝玉叶的日子过多了,这嫌那嫌的。”她颇为愧疚地对玉疏窈开口。
玉疏窈很温和:“没关系,这本就是自家院子随便泡的凡茶,定然比不上鲛宫的珍品。”
“表姐,你瘦了。这段时间定然吃了不少苦吧。”司珩说着就要去握她的手。
这就是乔胭不想看见他的原因。
司珩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对大了自己一岁的表姐非常崇拜。两人玩主人和仆人的游戏,司珩被她当马骑,还乐颠颠地驮着她去宫殿四处寻宝,有时候是葡萄,有时候是珍珠珊瑚之类。
原本以为大一点后会好些,没想到这小子是个超级抖m,言之凿凿要娶她。乔胭身上是有婚约的,成婚期间鲛皇和长公主特地把他支走了,从鲛宫的来信得知,他还为此和表叔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谢隐泽的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摩挲。
原来是这个原因,针对上他了。
他就要握住乔胭的手时,茶杯忽然倒下,滚烫的茶水瞬间将肌肤烫红。
谢隐泽淡淡道:“抱歉,没注意。”
乔胭却倏然从他身边站了起来。
“司珩,手没事吧?”
鲛人族从小生活在冰冷的深海中,烫伤带来的疼痛更为刺激,虽然只是一杯热茶,但跟火燎上去的感受是差不多的。
司珩捂着手,开始娇娇柔柔地掉眼泪:“疼,表姐……”
谢隐泽嗤笑:“真好笑,装个什么劲儿?”现在不是他把和尚吊起来打的时候了?
乔胭直接瞪了他一眼。
谢隐泽一怔,不可思议地开口:“你瞪我!为了一个外人?”
乔胭皱着眉:“谁是外人?”
司珩是她表弟,血浓于水,真要说起来,小boss还要更“外人”点吧。
司珩抽抽噎噎地倒在了她肩膀上,在乔胭问玉疏窈要清凉膏的时候,还趁机一拉下眼睑,吐着舌头朝他做鬼脸。
谢隐泽放在桌上的五指缓缓收紧。
他隐隐开始后悔了,不是后悔泼了那杯热茶,而且后悔之前交手时没有下死手。
最好打得他瘫痪,连夜滚回北溟才好。
乔胭捉住他的手涂好药膏,发现除了烫伤之外,还有许多剑气的划伤,而谢隐泽那边半点一点外伤都没有。不由叹了口气,“这药膏你先用着,我得空再去琉璃阁给你弄些祛疤的。”
司珩眨了眨眼:“小乔姐姐,我记得你有玉骨生肌膏。”
有是有,但……
乔胭言简意赅:“和嫁妆箱子一起掉在浮棺山了。”
谢隐泽表情微僵。
浮棺山,成婚夜。北溟精心准备的丰厚嫁妆,在伥鬼的袭击下散落山中。
……虽然有这个结果,背后也有他的推波助澜。
早知如此,他就……就如何?谢隐泽心中没有答案。
得知乔胭曾在浮棺山遭遇虎妖伥鬼的袭击,司珩大发雷霆,拍案离屋就要去重莲殿见流泉君。乔胭怕他惹事,忙不迭提着裙子跟上去。
“喂!”谢隐泽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乔胭挥了挥手,忙着追人,没有回答。
他心情陡然转阴,一丝阴翳浮现眼底,无意识踩着脚下的槐花来回碾压,好像那不是一朵无辜的花,而是某个人的尸骨。
“阿泽,你是吃醋了吗?”玉疏窈背着双手,笑盈盈地站在不远处。
“我吃什么醋?”谢隐泽冷笑一声,“以前是陆云铮,现在又多了个表弟,她爱追着谁跑和我没关系。不过是有夫之妇,半点不自觉……”
玉疏窈但笑不语。
“你要去哪儿?”见谢隐泽沉默一会儿,忽然御剑出了别院,玉疏窈诧异问道。
“浮棺山!”他头也不回地冷冷答。
-
重莲殿上,莲叶接天,重蕊绽放,仙雾中飘逸着袅袅清香。
到了此处,乔胭发现殿上不如往日清冷。原是宗门大比将至,修真界各门各派陆续来到梵天宗,第一件事自然是拜谒掌门人。
乔胭坐在池子边喂了两个时辰的锦鲤,喂得条条肚撑眼直,快撑死之时,才被流泉君叫进去。
刚进去就被晃花了眼,只见重莲殿上重叠摆着一只只红木箱,有项链首饰,云纱披帛,珍珠翡翠,黄金白银,奇珍异宝不一而足。
流泉君负手而立,淡淡扫来一眼,指着这些东西:“这是你娘和你舅舅托人带来的。”
乔胭颇头疼,倒不是因为讨厌金银珠宝云云,只是这么多东西,她怎么从重莲殿带走都是个问题。
“小乔姐姐,我帮你。”司珩立时间便自告奋勇了。
乔胭咳嗽一声:“司珩公子……”
流泉君也一言不发地看向这个愣头青。
“怎么了?”司珩不明所以地歪歪脑袋。
从前她不懂事,把表弟当奴仆使唤,指挥他端茶倒水,现在人长大了,自然不能还这么使唤。司珩不懂这些,只道:“没关系啊,我愿意永远当小乔姐姐的下手。”
乔胭咳嗽得更大声了。
司珩年纪小,且一直生活在北溟,由族人教导,对人情世故知晓得不多。他喜欢一个人就要一直对她好,不会因为乔胭嫁了人而退避或者改变,就算乔胭和别人有了孩子,对他来说她也永远是他的小乔姐姐。
乔胭知道这孩子实心眼,只好转移起话题:“对了,我娘有让你带些什么话吗?”
还真有。司珩把那些话都记在心里,此时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虽然这些都是乔胭和母亲在信上沟通过的内容,但是听到这些琐碎的关心和叮嘱从亲族口中转述出来,心中还是倍感温暖。
“真是絮絮叨叨的……”她轻声嘟囔,鼻头却忍不住泛酸。
“小乔姐姐,表姑问你,有没有在梵天宗受委屈?”司珩认真看着她,问道。浑然不顾乔胭亲爹就在旁边看着,也丝毫不考虑自己这话是否会得罪掌门。
流泉君没有离开的意思。想起这位掌门应该是很忙的,乔胭不便打扰,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要告辞,流泉君却叫住司珩。
“掌门想问何事?”司珩虽气恼,但在乔胭调教下,语气依旧对流泉君维持着对长辈应有的尊重和礼貌。
“毓璃她……”流泉君顿了顿,“她有没有什么话,托你转达我?”
司珩虽纳闷,但还是老实回答:“没有。”
乔胭猜他心底肯定很困惑,叮嘱自己这个女儿还情有可原,但流泉君和长公主是夫妻,夫妻间的私话恐怕不好托他这个外人交代吧。
其实乔胭自己也很困惑。有好几次飞往玄源宫的送信青鸟在重莲殿被找到,问流泉君,他说是误拦的。十几次之后,乔胭终于忍无可忍:“掌门仙尊,我娘已经十多年没往重莲殿青鸟传信过了,下次就别误拦了吧。”
况且,玄源宫到重莲殿有那么远,青鸟怎么可能次次飞错。
那之后,失误才消停了不少,信件原原本本到了乔胭手中。
“一句话也没有吗?”
这似乎也就是他能问出口的极限了,见司珩依旧摇头,他又瞬时面无表情地沉默下去。
挥挥手,示意二人离开。
乔胭走到门口回头,看见男人背对光的方向站在殿中央,白发似雪,透露出莫名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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