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起,这并不是她第一次穿着嫁衣,行在山间夜林的晚路上。
很久之前,她也曾坐在一辆花轿中,望着山林中浑圆的月亮。那个时候的月色,也像今晚一般明亮,皎洁如绸缎,又像银色的河流般流淌。
不过她那时的心情,可要忐忑得多。只是曾让她畏惧不安的那个人,却变成了最能令她安心之人。她知道他在暗处看着她,保护她。
黑暗中,一双散发着蓝色幽光的眼悄无声息地睁开了。
请来的轿夫自然早就得了指令,在蓝眼夜鸮扑来的一瞬佯装抵抗了几下就立刻撒手逃跑。只是逃跑的时候,不知哪个手抖了一下,竟连花轿都掀翻了。
路旁就是一面陡峭的山坡,穿着嫁衣的乔胭在滚落的花轿里像滚筒洗衣机里的衣服一样不停旋转,差点没把晚饭给吐出来。
花轿滚到山坡底弱不禁风地碎了,乔胭头晕目眩地在原地趴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拍拍衣上碎草屑,爬起来走了一会儿,见到一处山洞,洞口有几只小妖,心中猜到这就是蓝眼夜枭的老巢。
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虽然蓝眼夜枭本身差,她都这么露出破绽了,还没能把她抢到,但乔胭现在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
她随手解决了几只小妖,大摇大摆踏入了洞府,七拐八弯,看见了一个像是婚房的房间,自己去床上躺下了,还顺手替自己盖好了盖头。
醒来时,有个男人坐在她床边。
乔胭一惊,暗自责备自己太过马虎,竟然在这种地方睡了过去。
余光所见,这妖生了双很好看的手,他穿着红色的婚服,越发衬得他的手指洁白如玉,修长无瑕。
而他所穿的红色婚服,也和她身上这件婚服相得益彰。
乔胭在心底嘀嘀咕咕,这妖还怪讲究的,吃人都讲究一个仪式感。
从这只手可见,这妖物化形是个青年男子,乔胭咳了咳,夹出一副温柔嗓音:“夫君要为我掀盖头吗?”
手已经悄悄摸到了随身的匕首上,妖却并不答话,沉默地牵起她的手,引她朝某个通道走去。
乔胭的匕首失了施展的机会,只能由着他的牵引向前方走。
“夫君要带我去往何处?”
看着眼下不断晃动的石砖,乔胭心里生了疑惑。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这妖的力气却大得惊人,她竟然挣扎不动。
她只听说过蓝眼夜枭一族喜爱掠夺人族新娘为食,却没听过他们喜欢戏耍新娘啊?
她渐渐警戒起来,这时到了一处山石旁。这山石后方,竟然是一处弥漫硫磺味道的天然山中温泉,白雾氤氲,池水中飘着花瓣。
一片阴影接近。
这妖竟然吻了过来,隔着一层盖头,吻住了她的唇。
乔胭:“……”
一股怒火伴随羞恼腾然升起,她竟然!被一只妖给强吻了!
刚要挣脱,却被他抱着一道摔入了池水中。
她下意识想召出漱冰琴,却被对方早有预计般按住了手,你来我往过了几招,越过越觉得熟悉。
在无数花瓣和涌过来的温泉水中,她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掀开盖头:“好哇谢隐泽,你耍我?”
入目是一张带着淡淡笑意的冷俊面容。
“是你自己太笨,怎能说别人戏耍你?”他淡淡开口,小臂收紧,贴住了她不断下滑的腰肢。
糟糕糟糕……这个氛围,可以说是大大滴不妙啊。
“蓝眼夜枭呢?”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
“已经处理好了。”他说着,又特别轻蔑地冷哼一声,“连我一剑都抗不住,废物。”
大哥,修真界能抗住你一剑的人有多少?你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他若能抗你一剑,还躲在这山窝窝里干什么?去修真界也能扬名立万了。”
乔胭往岸上爬,却又被拽着腰拖了回来。
“就这样?”他语气隐有不满。
“就哪样?”乔胭装傻。
修长冷白的手指轻轻按住了她嫣红的唇,带着某种莫名的意味,按揉摩挲着。
“乔胭,你觉不觉得我们比起寻常夫妻,少了点什么步骤?本该在新婚夜就完成的……”
乔胭低头,看了眼自己从水中浮起的婚袍,和他一身赤色的衣裳,不由咽下口水。
……所以今天,是非走到这一步不可?
在谢隐泽俊美的面容凑过来时,她下意识闭上了眼,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拂在面上,片刻后,又迟疑地顿住了。
“害怕吗?”他轻声问,带着不易觉察的叹息和温柔,手指将她脸颊边的碎发拂到了耳后。
乔胭察觉他要退了开去,急得一把抓住了他都袖子,语无伦次道:“不是害怕!我……没有过……所以,紧张……”
他又凑过来吻她,将那些未尽之语都一并吞咽咀嚼。
乔胭被他亲得迷迷糊糊,头晕目眩,谢隐泽捉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脏处,低声道:“乔胭,睁开眼,看我。”
乔胭睁开眼,撞入一双深邃的眼睛里,像能把人的心神都吸进去,掌心隔着一层湿透的衣物,感受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我和你一样紧张。”
他用额头贴住了她的,低声说。乔胭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温泉中,水波荡漾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哗啦,谢隐泽抱着怀中娇软的躯体离开泉水。
乔胭的脸蛋都红透了,不知是被泉水的热气蒸的,还是别的原因。桌上红烛滴泪,一灯如豆,纱帐曼曼,遮住了两道交叠的身影。
乔胭在颠簸中,昏沉地抱住了他的后背。
直至今日,那场始于浮棺山中的婚嫁,才总算赴一场礼成。
-
解决蓝眼夜枭后,二人在半山村安顿下来。
离开时顺带带走了之前被妖捉走的新娘们,村民们对二人感激涕零,得知他们要在村子里安顿后,自发为夫妻俩在村中最好的地段修建了新屋,还拎了不少蔬菜瓜果蛋肉相送。
半山村地处偏僻,离最近的城镇也要赶驴赶上半天,村民们大都自种瓜果,豢养鸡鸭,自给自足。
村民们见夫妻俩年轻,气质打扮都似世家出来的大小姐大少爷,没什么生活经验,把俩人当小孩儿似的投喂。
乔胭日日收到的东西多了,就向邻家讨要了一些种子,自己栽种。
这日谢隐泽从山上打了几只野鸡回来,见乔胭蹲在屋子后面的空地上小脸严肃。
“你在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种菜。”乔胭拍拍手,从乾坤袋中取出一物。谢隐泽嘴角抽了抽:“你用天髓灵水种菜?”
天髓灵水是在修真界中也极为少见的宝物,一百颗灵石碾碎浸泡,才能萃取出一滴天髓水,这瓶子里的一滴水,买下整个村子都不成问题,而乔胭就这么随手随意地倒进了土地里。倒完一瓶又一瓶。
灵水灵气旺盛,第二天起来,原本整齐的土地一夜之间生满了杂草,种子都不知道被挤哪儿去了。
“呜呜,小老公……”
看着乔胭故作委屈的大眼睛,谢隐泽叹了口气。
种菜浇地的活还是落在了他身上。
宋见微一路打探消息,找到半山村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大夔的皇太子殿下!朱雀皇室仅存的金贵独苗苗!竟然穿着布衣,挽着裤腿,大太阳下在田里挥着锄头耕地。
而罪魁祸首就坐在旁边屋檐阴凉下的摇椅上,一边摇着蒲扇,吃着刚洗过的鲜葡萄,还要时不时指挥一下:“喏,刚才那块地没犁好,赶紧的啊,赶不上吃午饭了。”
“殿下……”宋见微颤巍巍地喊。
乔胭走过去,用手帕帮谢隐泽擦了擦汗水,又往他口中塞了颗葡萄。夫妻俩犁好地,卸了锄头犁具,开始忙活起今天的午饭。
乔胭切菜的手法并不熟练,土豆切得奇形怪状,谢隐泽绕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道:“手指要这样弯起来……对,慢点切,不急。”
她切菜的时候,那边谢隐泽已经把三菜一汤烧好了,全程无视了站在院外可怜巴巴的宋见微。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在这里站到黄昏时,一个脑袋从屋子里探了出来,乔胭眨眨眼:“宋老板,愣着干什么?你不吃午饭吗?”
宋见微等人小心翼翼进了屋内。但见屋中陈设整洁,桌椅板凳擦拭得一点尘埃都没意见,窗外屋檐下挂着腊肉红椒,屋角堆着下田的农具,院子里晾着洗好的布衣。
真如一双新婚燕尔,恩爱无双的农家小夫妻。
乔胭给几人盛了饭,又泡了新鲜茶水,宋见微赶紧起身接过了。叫堂堂鲛宫公主和大夔皇太子妃给他奉茶,全天下恐怕没几人有他这样的脸面。
谢隐泽目不斜视,语气淡淡:“真碍事。”
他心里咯噔一下,直打起鼓来。乔胭笑道:“别管他啦,这人总爱扫兴的。”
没有大鱼大肉,只是些清淡的家常菜,但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竟也爽脆适口。
“谢隐泽,你又不吃青椒?别以为我没看见啊,是不是偷偷塞进饭底下去了?”
他皱了皱鼻子,不情不愿地把青椒放出来吃掉。
吃完饭,糯米糍被乔胭指挥着去洗碗,宋见微被送客至门外。
“殿下与明珠公主感情真好,就像当年的帝姬与驸马一样。”
谢隐泽沉默片刻:“你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还有一事。赤渊最近动静很大,在隐世佛国一代制造出了不少事端,我担心他们是为了……”
“那不正合你意?”他抱着手臂淡淡道,“你应该是最想魔尊离开万佛塔的人之一吧。”
宋见微却摇摇头:“不一样了。他早已与当年的他不一样了。二十年过去了,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可他还停留在原地,这是走火入魔之人的征兆。”
他嗤了声,语气不明地反问:“放下?若是你,你能放下吗?”
“不能。所以这题无解。”他又轻轻一叹,“我只是不忍心罢了。”
谢隐泽看了他一会儿,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宋老板,有句话你说的没错,人确实应该往前走,所以你们不必再来找我了。我对自己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不需要任何人的干涉。”
他转过身,却听宋见微在身后开口。
“殿下您弄错了,我不是什么老板,我只是一个来自旧王朝的鬼影。鬼死后会被困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我们也是如此,你是大夔王朝留下来的唯一印记,那场大火烧毁了槐京,我们在寻找一个栖居之所,一个能让旧王朝的厉鬼也能安心的存在。”
宋见微一行人在半山村留了下来。原本村民们还有些警惕和排斥,但宋见微一行人老成精,拿精致的货品以极低的价格出售,无偿教村中的孩童读书写字,很快就被单纯的村里人接纳了。
乔胭自然也很开心,因为院子后面的地有更多人犁了。不过这些前朝旧臣们老胳膊老腿的,她总担心锄着地把他们自己锄骨折了。
谁能想到,小小一个半山村里藏龙卧虎,不仅有前朝的皇子老臣,还有鲛宫的公主。
这天乔胭回来,推开门就撞见了谢隐泽一张极为严肃的脸。她有些莫名,一边关门一边问:“怎么了?”
谢隐泽把她拉了过来,随手一挥关上大门,别看这木门单薄,即便修真界最顶尖的宗门来了,都没法轻易撞开。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按在了禅椅上,就在乔胭越发莫名时,开口问了一句让她如遭雷劈的话。
“乔胭,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怀孕了?”
第79章 万佛塔破
乔胭:“啊???”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虽然最近小boss少年人初尝肉味儿, 正是冲动上头的时候,时不时就要拉着她那啥一下,搞得乔胭为了躲避他常常不等他上床就装睡了。可是——怀孕!?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好像确实囤了点肉, 没之前平坦了, 而且最近爱吃青梅,嗜睡犯懒……
难道她真的……
谢隐泽道:“今日宋见微告诉我,看见你给小孩儿发花生和红枣。”
乔胭:“……”
分发花生红枣,是半山村中每户人家新妇怀孕时散喜气的习俗。可乔胭不是怀孕, 她只是恰好路过, 帮忙散了一把而已!
把手从肚子上放下来,她皮笑肉不笑:“长胖就是怀孕了?就不能是我吃多了吗?”
谢隐泽恍然大悟般眨眨眼,又见她气哼哼地甩手往内屋走。思索片刻, 追了上去。
乔胭被人从身后抱住。
“不准抱。”她挣了下, 阴阳怪气地回,“长胖了,累着您。”
谁知下一刻, 就被谢隐泽打横抱了起来。
“不胖。”他说着,又在怀里把她颠了一颠, 一本正经说道,“像小猫一样,我一只手就能抱起来, 哪胖了?”
乔胭给气笑了:“那村口三百斤的石墩子你也能一只手扛起来,有什么说服力?”
公主一生气, 就是难哄, 她板着脸,抱着手臂, 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谢隐泽和她生活了许久,也学会了缺德,直接把小公主往床上一扔,开始挠她咯吱窝。
乔胭这下没法板着一张脸了,在床上一边笑一边狼狈地躲她的手,最后纱帐一放,笑声变成了低哼,两道人影纠缠,床板嘎吱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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