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初时下了一场雨。因这一场雨,村中安静了不少,农人们不用劳作,在家中喝着茶水,与妻子儿女闲话家常。
这日清晨,乔胭从睡梦中醒来。她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窗边站着一道人影,他伸出手,接住从屋檐掉落的雨珠。
她打了个哈欠,被折腾得还困倦不已:“起这么早?今日下雨,出不了门,咱们继续睡吧。”
“好平静。”他淡淡开口,“现在的生活,和我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乔胭起了点兴致,撑着脑袋问:“你梦里也有我啊?”
他转过身来,定定看着她,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我的梦里只有你。”他说。
可他这种人是不配得到幸福的,所以越安宁,越不安,仿佛手中抓不住的流沙,随时会如风消散。
乔胭揉揉眼睛,下床趿拉着鞋子走到他面前,张开双臂圈住了他的腰。
“我察觉,你现在需要一个抱抱。”她尖尖的下巴搁在他的胸膛上,莹白明艳的脸庞还有着未散去的困意,她收紧了双臂,“现在呢,还是梦吗?”
她的体温是真实的,淡淡的体香是真实的,就连圈在他腰上的手臂,也是真实的。
“不论是梦还是现实,我都会陪在你的身边。”她轻轻说道。
于是心头缭绕的阴郁,陡然散去踪影。他这一生,有很多的不幸,坎坷,痛苦,仇恨,可在这一刻忽然释然了。或许他所经历的一切,就是为了此刻,救赎来得有点迟到,可当她到来之时,毫无疑问地驱散了他的寒冷。
从此前路灿灿,阴霾无踪。
-
“宋老板。”
宋见微在路边被叫住了,他转头,稍稍躬身作揖:“少爷。”
在半山村,谢隐泽不允许他们喊殿下,宋见微只好以少爷代称,更让村民笃定了这谢隐泽夫妻俩就是世家私奔的小情侣,对他们同情的同时,越发态度关照和善。
谢隐泽微微蹙眉:“今日一整天都没看见小乔,你们知道她去哪了吗?”
“或许夫人是去镇上采购了?”宋见微思索后回道。半山村离最近的城镇也有不短的距离,来回就需要小半天光景。
谢隐泽摇摇头:“她若是要去,会跟我说的。”
问完一圈村民,竟然没有人在今天看见过乔胭,事情这才变得棘手了起来。
“婆婆,您确定您孙子是跑进这里来了吗?”乔胭一边用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灌木丛,一边开口。
她的前方,一个佝偻着肩背的老太太颤巍巍走着。
“是呀,没错啊,我亲眼看见他跑进来……”
乔胭今日正要回村时,在山脚遇见这位老太寻求帮助。天色越来越暗了,天边坠着一轮血色的太阳,气温渐低,周遭渐渐起了薄雾,老太太找孙子心切,一直头也不回地走向深处。
她张开五指,见那些稀薄的雾气如纱绸般从指间滑过去:“婆婆,这片林子里的雾,以前也这么浓吗?”
“每年在这里走失的人都很多,小姑娘,难道你害怕了吗?不愿意帮我的忙了?”
似乎是怕她逃跑似的,她的手腕被老太太攥住了。这小老太看着精瘦枯萎的一小团,钳住她手腕的两根手指却像蟒蛇一样,那双看似和蔼的双眼,也似乎在黄昏的映衬下变成了血一般的颜色,幽幽看着她。
“当然不是,您放心,我肯定帮您找到孙子。”她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手腕,腕子上已经留下两枚泛红的淤青。
“——您看,刚才那边跑过去的是小孩子吗?”她指了指前方,就在老太太转头时,她抛了抛手中的石头,朝她后脑勺猛砸下去。
然而石头还没碰到,老太太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闪开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回眸一笑,在乔胭抽琴拨弦之时,灵敏地蹿入了迷雾深处。
一发琴音冻结了树木,乔胭走过去,摸了摸结冰的树身,嘴角冷冷一勾。
那么明显的诱她深入的意图,傻子才上当。
她转身就走。似乎没想到她的决定,身后林子里的动静簌簌响了一阵,倏然停止了。
林子里的雾变浓了,伸手不见五指,让置身其中的人迷失方向感。乔胭一边提高警惕着周遭能藏匿敌人的雾气,一边将手指扣在琴弦上,随时准备发出攻击。
然而,她明明记得自己是按原路返回,不仅迟迟没有看见村庄,前方的大雾中,竟然出现了一个被浓雾勾勒出来的,残破庙宇的虚影。
绣鞋踏上落满灰尘和枯叶的台阶。乔胭抱着琴,仰头打量了这庙宇的光景。
看上去很久没人来过,屋檐底下的蛛网落满灰尘,四面漏风,仅有佛堂还算得敞亮。供台上红烛只剩融成饼的烛泪,几只干瘪的水果。
乔胭又捡起碎掉的匾额,拼起来一看:隐世佛国。
据她所知,隐世佛国距半山村可是十万八千里远,那阵雾气后,她这是跑到哪里来了?
高台上的佛陀,垂眸低眉,本该是一副普度众生的悲悯相,却因为彩漆剥落而增添了几分可怖形容,还有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态。
乔胭定睛一看,它的嘴角又恢复了平常弧度。
乔胭略不爽。
你跟谁俩装呢?
她弹指一勾,琴弧如刀锋利横扫,刹那就将佛像劈为了两截。而伴随两截佛像轰轰砸在地面,竟露出了供台底下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甬道。
她掏出火折吹燃,然而这暗不见光的地下通道,空气竟很是流通,火焰不见丝毫微弱。
深入不久,出乎意料的是,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躺在前路,是那个诡异的婆婆。乔胭诧异地蹲下,刚要把人翻过来,只见扑面一阵白烟,她失去了意识。
-
她被人背在背上,急匆匆地跑动着。周遭都是压抑的脚步声,不时有惊呼传来。
“干!又追上来了,莲照,加快速度,跑到前面的耳室!”
她在剧烈的颠簸中幽幽转醒,入目的是一颗程亮的光头。
“莲照?”她声音很低,像没睡醒的呓语,但莲照还是听到了,托着她的腿往上颠了颠,长松一口气。
“公主殿下,你总算醒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乔胭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莲照背着她,忽然灵活往旁边一躲。
在乔胭眼前,一道骷髅似的人影晃了过去,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晾干的腊肉,形容极为可怖,一下给她吓清醒了。
莲照叫苦连天:“你问小僧,小僧还想问你呢!公主殿下,这里可是咱们隐世佛国的万佛宫!你怎么会躺在甬道里?要不是我及时发现,你都要被这些伽蓝古尸吞掉了!”
原来这条腊肉,是和尚们口中的伽蓝古尸。乔胭试着攻击了一下,灵气打在古尸身上,如泥牛入海,不见影踪。
“咦?”她微微诧异。又召出漱冰琴,以琴音攻击,却也只是让它们的动作凝滞稍稍而已。
莲照:“公主殿下,别白费功夫了,这些古尸都是梵天宗历任长老和掌门,他们生前修为比咱们高得多,灵力攻击不起作用!”
除了背着她的莲照,其他和尚都是用手中的钵碗和禅杖对着围上来的伽蓝古尸猛捶猛打。
边退边打,直到躲进一间偏僻的耳室,伽蓝古尸才被甩掉。
乔胭拍拍莲照的背,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看了一圈周围的和尚们,几乎每个都负着伤,相比之下,乔胭只是裙子脏了点,看得出来这一路上他们对自己保护颇佳。
听完她来这里的经历,莲照深深叹了口气:“绝对是他。引你进来的老太太,绝对是无面书生假扮的!”
莲照等人,也是被吕霜和他丢了进来。虽然赤渊进攻万佛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但这还是他们头一回突破到内部。
“你说这里是万佛宫?就是关押魔尊的万佛宫?”
莲照沉重地点点头。
“若是这次让赤渊得偿所愿,放出了魔尊,天下将会迎来第二次浩劫!”
乔胭的心也提了起来。原著中,最大boss是黑化后的谢隐泽,几乎毁了整个修真界,魔尊是他爹……应该比他更牛一些吧。
按照乔胭对这位魔尊为数不多的了解,他不像什么爱好和平之人。
“那你刚才说伽蓝古尸,生前是梵天宗历任掌门长老,又是怎么回事?”
魔尊谢行殊,是个千年不出的天才,当年他虽然年纪很轻,但修为已经堪称天下第一人。被镇压进佛宫之底后,佛宫常有异动,几乎每动一下,仙宗世家的家主族长们都要失眠一整晚。后来由青蛾道君牵头出了个主意,他掘了祖宗坟,把生前蕴含着强大灵气的尸体炼制成不死不灭的活尸镇守万佛宫之下的魔尊。
乔胭嘴角微微一抽。
就说那青蛾子是个缺德的。
“那为何你们也会被追杀?”
莲照摇摇头:“伽蓝古尸击杀一切佛宫中的活物,不分敌我,只要察觉到活人气息,就会追杀至死,我们也没有牵制的法门。”
一群早就死掉的大能尸体,没有痛觉,不惧攻击,且数量众多。可见当时青蛾道君是花了多少的精力和时间锻造。
好歹谢行殊和他也是师徒一场,他这举动,是有多怕徒弟出来找他报仇?
“但伽蓝古尸只是第一重保险。”莲照话音一转,“万佛宫的外部,还有一层强大的上古结界,即便如今修真界修为最高的人,也无法撼动一丝一毫,除非……”
“除非什么?”乔胭追问。
“除非……那人有着能焚烧世间万物的朱雀神火。”
乔胭脑袋“嗡”的一下。
她好像明白沈却费尽心思把她引来此处的目的了。
“不过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朱雀皇室早就被灭门了……”说着说着,莲照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一扭头,“公主殿下,数月前朱雀现世,梵天宗于六道台上设玄天雷阵诛杀,后来他从梵天宗离开,你也消失了,谢隐泽他——知晓你在此处吗?”
“不知晓。”
但很快就会知晓了。
乔胭消失了,谢隐泽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到。他本来就是一头至为凶残的邪兽,只是有着主人的压制,沉迷在脉脉温情中保持着理智,可若他的“理智”遇见了危险……谢隐泽恐怕会掀翻整个修真界。
乔胭隐隐开始头疼。
沈却——果然,在朱河镇的时候他就该被除掉,看看现在,一摊子麻烦事。
转眼,这处藏身之处也被伽蓝古尸发现,门外响起窸窸窣窣,尖锐指甲刮门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只好点燃灯火,离开耳室,沿着甬道往更深处进。
不知走了多久,遭遇了多少波古尸,视线渐渐变得开阔起来。
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乔胭,也被眼前场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巨大无比的殿堂,燃烧着长明的篝火,连脚下的地砖都贴着金箔,璀璨生辉。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周遭的石壁,石壁上被人为凿出的洞窟中坐着一尊尊栩栩如生的佛像……仔细看去,那些都是没有被唤醒的伽蓝古尸。
他们就像狼入虎口,闯入了一个巨大尸巢中。
“这里是万佛宫的中心腹地,万佛神殿。”莲照开口解释。
宫殿中心有一只半圆的塔,塔身洁白,上面用无数玄黑的铁链束缚,每一条锁链都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细,像无数条蟒蛇盘旋。下方是镇魂香,这种香的香气会让人沉睡。
光看这布置就可以明白,里面一定关着什么极度凶恶的东西。
而一个头破血流的老和尚,就倒在白塔旁的不远处。
“师父!”没等乔胭反应,莲照已经大喊着跑了出去。
一只纤纤玉手从黑暗中伸出,猛一下攥住了他的脖子,莲照刚想张嘴,那只玉手倏然收紧,攥得他脸色发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和尚,总算逮住你了,咱们在漱冰秘境里的仇,没忘记吧?”吕霜勾着鲜红的指甲,嗤嗤笑了起来。
一条粗大的蛇尾从黑暗中横扫而出,把正结法阵的小沙弥们都扫进了墙壁上嵌着。
“小公主,又见面啦。见到你,我很开心啊。”一道人影凑近了些,沈却微微歪头,一缕头发垂在他的肩头,他的手中悠然敲着一把扇子。
乔胭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心虔大师,装傻:“是吗?可是我看见这张脸,就反感得很呢。”
“可是我见到你,心中就甚是如意。”他轻轻一笑。
如意什么?如意她是个合格的饵?
吕霜攥着莲照的和尚,威逼利诱:“心虔大师,看看你的好弟子,他多关心你啊,你真忍心今日亲眼看见他死在我手下吗?识相的就快将罗刹塔打开,否则……”
心虔被乔胭搀扶着,鲜血顺着雪白的眉梢不断往下流淌,他闭着眼睛,不断捻动手上一串佛珠,口中低念着心经。
吕霜又收紧了力道,从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乔胭真怕莲照就这样被掐死了,摇了摇心虔大师:“大师,你再不睁眼,我觉得她真能把莲照掐死!”
心虔大师松弛的眼皮抖了两抖,未睁眼,却开了尊口:“沈却,你威胁我没有作用,这塔我开不了,魔尊我放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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