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泉君抓住她的手腕,低声喝道:“小乔!”
乔胭抬头看着他,眼神痴痴,但很轻、很轻地摇了下头。
“谢隐泽,我不能跟你走。”
那只手举了很久,慢慢垂了下去。
谢隐泽离开了。
他离开时,天谴剑嗡鸣不止,将自己从莲花台上拔/出,随他而去,一人一剑,就此从众人眼中彻彻底底地销声匿迹,没人能找到他,没人再见过他。
梵天宗迎来变天,青蛾道君下天寒狱,掌门弟子背叛师门出逃,朱雀王裔再现世间。这些巨变像惊雷,一个接一个炸进修真界,炸得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眼花缭乱。
“梵天宗出此变故,不出意外,很快就会传到魔族耳中。”
“据说隐世佛国的结界最近异动频繁,不知道是不是魔尊出世的先兆,仙门实力衰弱,连作恶的妖魔都多了不少。”
“梵天宗虽然和赤渊,和朱雀王室都有仇,但好歹也是谢隐泽的师门,他这样做,未免太薄情寡义,白眼狼,六亲不认!”
“都是魔族了,还能指望有什么良心?只能说是引狼入室,梵天宗师门不幸啊!”
“山雨欲来,山雨欲来!”
山脚下的镇子,一处临街的茶馆,乔胭垂眸静静喝着茶,将众人的唏嘘都收进耳中。
她对面是玉疏窈,左右是陆云铮和薛昀,众人都听到了那些谈论。
“不知阿泽离开梵天宗后会去哪里,是去赤渊寻找魔族,还是就这样孑然一身当个散修,游历江湖呢?”玉疏窈放下茶杯,眉眼凝着几分思索。
“他不会去赤渊,阿泽师弟对魔族也是素来不喜的。”陆云铮温和道,“更大的可能,是游历江湖罢。”
“反正他肯定回不了梵天宗了,打伤了那么多师叔师伯,哪能容得下他。况且梵天宗和赤渊势不两立,他父亲又是魔尊,以后重逢,怕是要拔刀相见了。”薛昀哼了声,半晌,又哼哼唧唧道,“不过以前梵天宗虽然不待见他,还能算他半个家,现在他师尊也没了,玄源宫也没了……”
看了乔胭一眼,一句话憋在喉咙里,没说出来。
——媳妇现在也没了。
从始至终,乔胭都非常安静,后来大家也安静下来,怕提起她的伤心事。小乔那么喜欢谢隐泽,两人如今却处于善恶两道,一位是魔尊之子,一位是流泉君的女儿,曾是结发夫妻,如今却迫于身份,立场水火不容。
喝完茶,吃完点心,众人结账离开茶馆。薛昀还是想不通:“那日谢隐泽带你走,你为什么不愿意啊?”
玉疏窈用剑柄轻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啊,还是这么意气用事。小乔若跟阿泽离开,那流泉君该怎么办?他是掌门,不管发生了什么,梵天宗依旧代表了修真界的门面和头脸。掌门女儿跟魔族跑了,叫他人背后如何嘲讽、如何议论?”
“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到了岔路口处,四人各有任务,分作了两拨,乔胭和陆云铮一道,走在摊贩吆喝的路边。乔胭有些走神,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陆云铮没有跟上来。
“师兄?”她回头看着站在原地的陆云铮,有些疑惑不解。
陆云铮忽然笑了笑:“虽然掌门女儿不应该魔族跑了,但如果是被魔族强行掳走,那就没有办法了吧?”
话音刚落,一匹雪白的骏马从长街尽头飞驰而来,横冲直撞,引得路人抱怨连连,哀声哉道。
“咦,奇怪,你们看那个人——是不是有点眼熟啊?”路边一个梵天宗子弟忽然叫道。
乔胭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骏马和马上身影,那人白马玄衣,腰身劲瘦,飞扬的马尾尽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她怔愣在原地,心跳陡然加速,忽然明白了什么,看向带笑的陆云铮。
男人策马如风掠过她身旁的瞬间,俯身拦腰一抱,乔胭身体一轻,人已经坐在了他怀中。这时一阵风起,吹掉了男人的斗笠,他的真容暴露于众人眼前。
“是谢隐泽!谢隐泽又来找我们梵天宗的麻烦啦!”
“不能让他带走明珠公主,大家上啊!”
陆云铮一脸困惑地横斜一步,拦在众弟子面前:“奇怪?阿泽师弟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他?”
“你身后的就是!哎呀别说了,都骑马跑远了!”
“嗯?我看着怎么不像,我和师弟从小一起长大,不会看错的,你们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师兄!他真的要跑了!”
猎猎风声吹拂耳畔,世界好安静,安静得除了风声一无所有。世界又好吵,吵得她的脸颊紧贴他的胸膛,听到了血液奔涌,心跳声振聋发聩。
谢隐泽在她耳畔低笑:“我来晚了,娘子受惊了。”
初见的浮棺山,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乔胭在颠簸的马背上双臂紧紧圈住了他的腰:“来得好慢。”
“你还在等我,就不晚。”
无尽的原野和灿烂的阳光都迎面而来,道阻且长,但有彼此相伴。
第78章 山村生活
半山村。
半山村坐落在半山腰上, 因此得名半山村。它离城镇有些距离,村民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醇厚古朴, 古老的石砌街道蜿蜒而上, 山脚小溪蜿蜒, 石桥横跨其上,翠竹笼罩,颇有些江南的雅韵。
黄昏时,常年见不着外人的半山村来了一对年轻的男女。瞧着像一对夫妻, 男子俊美挺拔, 女人漂亮明艳,从穿衣打扮,到气质谈吐, 都透着修仙之人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
这对年轻男女, 自然就是从修真界视线中消失数月之久的乔胭和谢隐泽了。
这段时间,两人一路东行,第一站是大夔的旧都槐京。
槐京笼罩在一片永不熄灭的朱雀火中, 漫天的流焰伴随纷纷漫漫的白槐花瓣,像一场妖冶的死亡之舞, 他们还在那里碰见了宋见微,对方一见谢隐泽就痛哭流涕,抱着他的腿喊殿下啊您终于为我们大夔报了血仇了, 眼泪鼻涕流他一裤腿,整得谢隐泽很是嫌弃。
槐京的朱雀火灭了, 于是修真界又蜂拥而至槐京, 都知道这是谢隐泽的手笔,但那个时候, 两人早就离开了。
朱雀神火在大夔的土地上燃烧了二十年,熄灭的那一天,整片大地都是皲裂的焦黑,接着落了一场大雨,足足淋了七天七夜,才浇熄了余烬和黑烟。春来复苏,夹缝中顽强生长出了杂草的嫩芽。
离开槐京后,谢隐泽陪着乔胭游历九州山川。乔胭从小在鲛宫长大,后来又进了冷清的梵天宗,对外界的繁华一直很是向往。
他们一道去了极北。在那片绵延的雪域之地,有一片芬芳的雪莲海,无数雪莲如雪花般绽放,阳光透过澄净的高山空气映照在雪莲上,每一片花瓣都纯洁得像无暇精致的白玉。
后来又去了西边的蓬莱仙岛。岛屿被一群花妖占据,自称云天无上真仙,杜绝外人登岛,还要绑了娇滴滴的鲛人公主去炼仙丹,被生气的谢隐泽一通好揍,又一剑劈了他们的真仙头头,一株修行千年的桃花妖。这群花妖立马临阵倒戈,手舞足蹈地要拥立他为新的真仙,乔胭就是仙后,弄得人哭笑不得。
他们坐在芬芳柔草的海崖上,海面之上微风轻抚,海浪柔波摇曳,樱花簌簌落满了海面,在日出中泛起波光粼粼的淡粉。乔胭从没见过这样美的樱花海。在清晨的霞光中,她心尖微微一动,撑在草地上的手指慢慢挪动着,去牵了谢隐泽的手。
小boss怔了一下,刚转过头,唇上就贴了柔软的事物,乔胭闭着眼睛,轻轻贴着他的唇。过了会儿,察觉到他没反应,睫毛羞涩地颤了颤,正要分开双唇的时候,被他扣住后脑勺,加深了这个亲吻。
两个人都很青涩,但谢隐泽要更凶猛一些,像头初尝肉味儿的小兽,弄得她几乎疼了。最后分开时,双方都气喘吁吁。
乔胭害怕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失控的事,赶紧爬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了。而被她留在原地的小boss,迷茫的视线还透出几分炽热又不解的懵懂。
他快走几步,追上来,捉了乔胭的手按在自己脸颊:“乔胭……为什么,现在我脸好烫,身体好热,好想对你……”
乔胭看话本子多年,经验丰富,知道这个年纪的男人都比钻石还那啥,只是看着谢隐泽纯情又迷茫的脸,她打着哈哈略了过去,开玩笑,她还没准备好呢!
路上又顺便回了趟鲛宫。
乔胭娘亲毓璃公主盯着女婿看了许久,久到谢隐泽几乎有些忐忑了,她转过身去,偷偷对乔胭比了个大拇指,用口语说:看,为娘没给你选错吧?果然英俊。
毓璃公主是个不折不扣的颜狗,最喜欢好看的男子,不然当年也不能看上冷冰冰又古板、不会哄姑娘开心,只有一张好脸的流泉君。谢隐泽凭一张脸蛋就在她这里顺利过关了。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能看出来,女儿对他的喜欢。
六道台上玄雷加身,若不是爱到了骨子里,又怎会甘心陪他迎接灰飞烟灭之劫雷,舍身入阵,共赴黄泉?
谢隐泽火烧梵天宗之后,就被列上了修真界头号通缉名单。可即便听到了风声,梵天宗也不敢上门来要人,全因鲛宫素来霸道,出了名的帮亲不帮理,别说交人出来,不把你们都打出去就不错了。
在鲛宫过了段混吃等死的日子,临走前盘了舅舅几箱子珍珠当盘缠,两人又一路兜兜转转,游山玩水,就这样到了江南一带。
路上,自然也有不少修真界的风声。赤渊的踪迹又活泛起来,而修真界群龙无主,最近混乱得很,不过这些都和他们无关了。
半山村,乔胭在打听哪里有可以歇脚的住处时,路边一位和善的婆婆看了两人一眼,和气道:“老身伶仃一人,院中倒有不少空屋,若不嫌弃,可供二位暂歇。”
为表感谢,乔胭赶紧从谢隐泽衣袖里掏出两根金条要酬谢,吓得老太太连连摆手,表示若是非要给金子,她就不让住了。
然而就在被老太太领着去她家的路上时,路边一户人家的争执引起了乔胭的注意。
一对夫妇拉扯着一个正值妙龄的少女,一边用漆黑的锅炉往她脸上涂抹,一边将她塞进花轿,少女哭叫着摇头,眼泪把锅炉冲出两道雪白的痕迹,情状十分可怜。
拉扯的力道忽然一松,少女抬起头,见一位年轻男子修长的身影挡在前方,面容俊美无双,霎时看得她红了脸颊。
谢隐泽蹙眉看着眼前几人。乔胭也嚷了起来:“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啊?”
就在她要指挥小boss动手时,老太太赶紧跟上来,阻止了这场误会。
原来就在最近,一只蓝眼夜鸮出现在半山村外新娘出嫁的必经之路上。打从它出现开始,就常常发生新娘失踪的惨事,所有出嫁的新娘中,也只有逃亡途中碰巧到锅炉灰里滚了一圈的新娘逃过一劫。
这女儿家害怕落入妖怪之手,自然不肯嫁人,可定好的婚期一拖再拖,双方父母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毕竟男婚女嫁,自古如此,难道就因为忌惮这夜鸮,要永远都不婚嫁、不结亲了吗?
谢隐泽淡淡听完开口:“我来此地路上途径一座仙山,见有修道之人居住山上,你们就没有想过向他们求助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求是求过,但没用。据说梵天宗主的亲传弟子叛逃师门,最近又有魔族频繁活动的迹象,仙门大乱,哪里顾得上我们这些老百姓呢?”
谢隐泽:“……”
乔胭拽了拽他的袖子。
老太太无儿无女,家中鲜少来客,热情地下厨做了一桌饭菜。吃到一半有人上门,竟然是之前那户嫁女儿的人家,双手提着鸡鸭肉蛋,涨红了脸支支吾吾。
乔胭追问之下才得知,原来之前谢隐泽出手,四两拨千斤便甩飞了两个成年汉子,这户人家便看出他身手不俗,有仙门道行在身,于是想请他在嫁女途中护驾。
送走了这户人家,他转身便看见乔胭拖腮坐在门槛上,明显若有所思的样子。
“谢隐泽,你说……”
谢隐泽:“……别想。”
乔胭撇嘴:“可是我还没说我想干什么呢?”
谢隐泽哼道:“无论你想干什么,都别想。”
不得不说,谢隐泽真是太了解她了。除妖倒是小事,他俩从梵天宗离开之后,天南地北,一路行侠仗义,乔胭再一次见识到了谢隐泽的实力,她现在可以大言不惭地放出话去:我夫君是天下第一。
他本就是绝世无双的天才,又是世上仅存的朱雀后裔,琉璃神火加身,天谴神剑在手,再来十个八个青蛾子也能砍了。甚至想平复修真界现如今的混乱,乔胭知道,也不过他动动手指的小事,只是他不想罢了。
什么叫原著大boss啊,要知道谢隐泽原本可是修真界公敌设定,所有仙门联合反抗都被轻易镇压,血腥手段坐拥仙魔两道的暴君,用来对付这些不入流的小角色简直屈才。
虽然最后他二人还是答应出手除妖,可那蓝眼夜鸮也不是傻的,怕就怕他见情况不对躲藏起来,那时候,就没人能找到他了。
如今唯一的妙计,就是让人伪装成这位即将出嫁的女子。这女子定然不能是凡女,否则无法自保,思来想去,眼下最好的替身选择自然是乔胭。区区夜枭还奈何不了她。
谢隐泽持反对意见。大不了一把火把这山连带夜鸮老巢烧光,也不需要乔胭冒险。但他的反对向来是无效的,约定婚期的当日晚上,乔胭就摩拳擦掌眼神亮晶晶地坐进了花轿,一看就是无聊久了,把这当一场好玩的扮猪吃虎游戏。
夜鸮掳走那么多新娘,这回遇上乔胭,算是不折不扣的羊入虎口。
月上中天,花轿便摇摇晃晃地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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