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钰低头看到他拿着的罐子。
和裴砚青那个不一样,这个是镂空的小木罐,蛋黄色的提灯。
“晚上散步没看到萤火虫,我就去给你抓了,好看吗?”
潭扬把小木罐捧到她面前。
他的脸也被暖色的黄光照亮,侧脸有灰尘的痕迹,不知道是在哪蹭的,温柔似湖的眼里是璀璨的亮光,闪动着希冀,希冀看到她的笑的那种希冀。
闻钰突然丧失了语言。
她的话没出口就夭折在肚子里。
“……”
“不好看吗?”
潭扬眨了眨眼,“它们的尾巴是爱心形的,你发现了吗?”
闻钰高估了自己,她真的无法在这一刻,在潭扬如此真诚地讨好她的时候,希冀她露出一个笑的时候,说“我们分手吧”。
她提起唇角,接过了小木罐,“发现了,很可爱。”
“世界上所有的萤火虫加起来,都没有你可爱。”
潭扬在蛋黄色的光里,低头吻她的唇。
第99章 晚点
她和潭扬不知道接过多少次吻了, 根本数不清。
闻钰感到自己被扣住了后脑勺,潭扬的手掌心的温度,他身上的温度源源不断地染上来。
他们的影子交融在一起。
腻得浇在一起。
熟悉的酥麻感传遍全身。
她仰着头, 定在原地, 按照那种舒适的惯性回吻, 但她闭着眼的时候, 黑暗里突然浮出的是裴砚青的脸,湿漉漉的、新浴过的脸。
舌尖上凭空出现泪的腥咸。
她真的有一瞬间分不清, 她到底在吻潭扬, 还是裴砚青。
闻钰猛地睁开了眼, 潭扬还在揽着她的腰,沉溺其中的样子。
她推开他,“潭扬……”
“累了吗?那换个姿势。”
潭扬握着她的腰提起来,闻钰陷进他怀里, 条件反射地一只手搂上他的脖颈。
他走了几步, 把她放在了摇椅上, 胳膊撑在她两侧, 弯腰又吻住她, 闻钰靠在椅背上, 她没有地方后撤, 潭扬吻技见长,把她亲得晕晕乎乎。
这样亲下去,应该就不止是亲了。
接吻的惯性,做的惯性,她身体里那种怠惰的惯性, 熟悉了一个人,就不想去思考其他, 追逐愉悦的惯性。
如果没有裴砚青,她其实真的懒得去想,还能和潭扬在一起多久。
但现在她想了也没用。
在这种互相舔舐对方舌尖起额峮吧咦肆吧亦流九六仨每.日追更最新完.结文、唇瓣的时候,她真的能说出口吗?她在这种时刻,能说出她精神上的越轨吗?这种越轨本身就很难定性,更何况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对裴砚青的那种陌生的感情。
她之前设想中可以快刀斩乱麻,但一旦放到了具体的现实,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地只要说分手就好。
最关键的是,闻钰这辈子,做过的所有二选一的选项里,不管是她的前途与裴砚青,或者回忆里的哥哥与裴砚青,还是很多次的蒋则权与裴砚青,中间那几年,她实际上也是从连江和裴砚青中间做了个利落的二选一,所有的选择里,她都会下意识地想,没关系,选了另一个,裴砚青也不会怎么样的。
不会有任何代价,抛弃他,都不用再捡回来,只需要她稍微多看他两眼,就足够了,他会自己上赶着来。
这种没有代价的事,做起来总是很简单。
而且,裴砚青会自己哄好自己的。
就算她答应的事总是做不到,他也会想办法哄好自己的,他有时候甚至不需要一个解释,就像生日那天,失约的旋转木马。
闻钰在这个前所未有的、比以往都更加迫切地做出二选一的处境里,继续回应潭扬的吻,他今晚似乎很不安,不知道为什么,隐约比以往的不安更绝望了,吻她的时候连个空隙都不给,严丝合缝地像是要吞食掉她。
在杂乱的喘息里,摇椅剧烈地晃,世界都好像要颠倒了。
颠倒前要做选择。
要选的,要选,赶紧选出来才行。
不可以明明答应了裴砚青,转头又和潭扬上床。
十万火急。
她却像猫舔一样,心里轻轻地想,慢慢地明了,每个二选一的真相,不是她一直抛下他,而是裴砚青根本就没有底气去争什么,是他把自己看得太轻贱了。
就算她和潭扬上床,明明违背了承诺,但裴砚青明天绝对不会来找她讨个说法,他会默默地再等,无论多绝望。
不会问任何,根本不会质疑她,因为觉得没用,或者害怕知道一个答案,索性就不争取了,这是种习得性无助。
是他自己纵容她这样的。
裴砚青输了好多好多二选一,他还要纵容自己一直输下去,一直消极等待下去,才给了她这么多赢的机会。
从前她看不见他,她只看得见二选一里的利害关系。
她只看到她要付出的代价。
她其实从没有看见过裴砚青这个人。
思绪混乱,体温微微发烫了,听见潭扬的声音,他舔了舔她的耳垂,好像问了句,要做吗?
闻钰没有说做,也没说不做,她恍惚了,被他的舌尖刺激到眯起眼,嘴里像是醉酒了,口齿不清地冒出一句:“试试看吧。”
试试看什么?
做了那么多次,为什么要说试试看?
没说完,她要试试看裴砚青,她试试看这次的二选一,裴砚青会纵容自己输吗?
毕竟她已经说过了的,这辈子。
从前她独裁,每个二选一都不用过问裴砚青的意见,现在这个二选一应该由裴砚青自己来决定了。
她要让他决定。
因为裴砚青和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一样,对她来说不一样。
他其实从不是她的备选项,不在那一堆抓阄的盒子里。
闻钰不想选了,她不想把裴砚青也混在那个装满庸俗快乐的破盒子里。
该他选了。
她其实已经把自己放在他掌心里,裴砚青敢不敢握紧,这是他的事,这是他这辈子都没做成的事,他可能遗憾了无数次的事,为什么不争,为什么不敢争,为什么只有他不可以。
他有心病,一种后天的残疾。
裴砚青需要自己越过他的残疾。
又是那张双人床。
潭扬的头略高于她腿间,她体内的潮汐如此仁慈,对他也一直是诚实不已的样子,后来他很缓慢地埋进去,声音低哑,要哭不哭的,终于问出来,你晚上和他在一起,做什么了?可以告诉我吗?
闻钰盯着他像被磨砂纸蹭过的眼眶,温柔已经到勉强了的赤红色,她看不见天花板,只看得见他眼睑的泪,一滴一滴地坠在她的锁骨上。
他比她想象中更敏锐。
只是一两小时而已,他就已经察觉。
怪不得他不安到急迫。
闻钰刚要开口,被自己的痉挛打断,她意识到,潭扬是故意的。
大脑完全不能运转了,腰紧紧弓起来的是嗯,弯下去的时候是啊,指甲像订书机死死订进他的后背。
一面要她说。一面要她闭嘴。
分不清他到底是要不要知道。
闻钰忍不住叫。她知道会被听到。但又不是因为知道会被听到,所以才叫。无法说话,弄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太过,被离心力甩出去的失控感,只能用手推他。
潭扬生平第一次没有顺着她的意思。
他声音压得很低,微弱的求饶的语气,和闻钰的叫声不一样,是不会被听到的,潭扬的唇瓣蹭在她的耳廓,又是不要她回答的问句:“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他吻你了,对吗?”
“和我接吻,一直走神,是想着他吗?所以……你分得清自己是在吻谁吗?”
闻钰已经听不太清他在说什么了,她的思绪已经完全追不上她的□□,不应期很短,好像根本不存在,荒唐的快乐又像啤酒沫一样迅速满上来。
“你就要这样吗?你就想要这样吗?”
“用他给你买的双人床,他给你买的套,给他听,所以和我做的时候,你一直也都想着他吗?”
潭扬的眼泪比她更湿润,她先淹了他,他又反过来更凶猛地淹了她,那是积攒了许久的痛苦的浪潮,可以装傻,装作不懂为什么闻钰突然对裴砚青恶劣,像种刻意表演,装作不懂为什么她竟然能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双人床和套,但:“……不是说只爱我吗?”
“你说过的,闻钰,你说过的。”
“我不是傻子,可以不要一直把我当傻子吗?”
即使她在上面,他也一直都主导,闻钰出于某种补偿的心理,没有抗拒,但潭扬好像更痛苦了,因为明明是他掌控,但他的身心都其实像纹身一样刺满了她的征讨,他越用力,她越是在讨伐他。
潭扬痛哭着咬她的唇,因为他意识到她的纵容。
但,他需要补偿吗?
不啊。需要爱啊。
可以真的爱我吗?可以永远不说分手吗?你知道你真的不擅长掩饰吗?你知道你说的爱肤浅到仅仅是可以做-爱的爱吗?要么就一直骗啊?补偿后就能毫无愧疚地抛弃他了吗?
心甘情愿当傻子,要的是你继续骗啊。
他哭得太惨,闻钰低头亲他,破碎到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里跌落出去,“我、是……喜欢、你、的。”
这话要比那些真,第一次这么真,比以前在床上那些貌似真的要爱到下辈子的情话都要真。
喜欢,这个词多么无与伦比,如果少了这个词,世界上要少一大半的谎话,这些谎话都不说后半句——但也仅此而已。
不多不少,很得体,非常顾及了潭扬的尊严,小心维护了他的尊严,毕竟这个词用在童年时候卧室里那个大棕熊身上,也是恰如其分,喜欢大熊肚皮上温柔的绒毛,也叫喜欢。
只有前半句的真根本不算真。
潭扬眼泪边流,边吻着她,心里反驳,你又骗我,但最终又自顾自地信了一回。
一切都由她的话建构起来的大厦,前赴后继的如鲨鱼齿啮合住的大厦,听句她的情话,要碾碎了听,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了再咽下去。
这是爱情吗。
狗屁爱情。
但还是咽下去了。
这夜很长,怎么好像几辈子都过不完的长,但要说是裴砚青的几辈子,还是潭扬的几辈子,那不知道,也许都差不多吧,但对闻钰,确确实实只是一夜而已。
“所以,你想要和我分手吗?”
闻钰淌在潭扬身上休息,说话怠倦,餮足后的有气无力,她很喜欢叠叠乐的姿势,把潭扬变成她的汤匙。
现在她似乎打算把说这个话的权力给他。
潭扬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睡着了。
“如果我说不想呢?”
闻钰没有逼他,她用嘴唇蹭了蹭他的喉结,她近乎宠溺地说:“没关系,那就晚点吧。”
第100章 疑问句
她不是说, 那就晚点吧。
这话背面其实是说,不管怎样,都要分。
“我没有变过。”
潭扬说, 他下巴磕在她头顶, 闻钰不用看就知道他在哭, 那么颤抖的汤匙, 快把她泼出去了。
她枕在他心脏的位置。
“不是……要我一直温柔吗?是我做得不够好吗?”
潭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天花板上的灯被泪水折射成无数个太阳, 他真的要瞎了, “我没有变,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继续?”
闻钰说:“你没有变,我变了。”
变心了。
潭扬心里有只哀哀哭的小狗,他想,我宁可相信你没有, 宁可相信起码这段时间, 起码在你和我谈恋爱期间, 你没有。
他想, 你的残忍是无知的残忍, 是自以为善良的残忍, 你总是在该骗我的时候讲真话, 是为坦诚,不该骗我的时候又讲假话,是为得体。
想了很多,最后嘶哑地说了句,“我抱你去洗澡吧。”
淋浴的水声穿过墙壁。
裴砚青一晚上没睡, 听到水声的时候,知道是结束了。
也许因为他真的无法面对, 他很局促地蜷缩在最远的那个墙角,于事无补,还是能听到,听到她永夜的爱,听到巨大的幻梦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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