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枭密切关注着易鸣鸢的情况,被他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他额头青筋暴起,强忍住提着人出去打一架的冲动,让剩下五人把他带出去。
药丸下肚,效果似乎并不立竿见影,易鸣鸢尝试左手攥拳,几次下来都失败了,她急出两滴冷汗,顾及着厄蒙脱还在近处,生怕被他发现异常,等人被带远后才问巫医,“我这是毒性深入骨髓了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还有被医好的可能吗?
巫医正要开口,扎那颜推门进来了,她风尘仆仆,像是从哪里赶过来的,“来人说事态紧急,是阿鸢病情又严重了,还是折惕失你?”
脚下不停,直到目光移向易鸣鸢摊开的左手,扎那颜心里有了底,她神色微敛,稍稍放慢声音,“差不多是这几天了。”
程枭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但看到她第一时间给易鸣鸢搭脉,还是选择噤声,先让她忙完。
扎那颜收手的时候,易鸣鸢和程枭的心情已经基本平静下来了,她转头询问厄蒙脱的病前,听完后点点头,重新看向易鸣鸢,“会没事的,相信我,折惕失的药还剩下很多,这几天觉得昏睡的时间少了些是不是?”
被问到的人乖乖点头,复问道:“您早就知道那种膏脂有用?”
“没有很早,就这些天,”扎那颜从衣襟中取出重新装裱过的古方说:“古方残缺不全,我依照上面的图画在王庭中配药,库房中所存的,是干草药。”
那一味珍稀的药材叫锦葵,画在古方上的乃是鞣制过的干燥状态,她派人前去采买的时候,有善于辨别草药的老者从家中翻出一两根,说是新鲜的锦葵生长于雪山之巅,极难采集,他也早已忘了新鲜锦葵的模样了。
扎那颜揉了揉眉心,“我猜那些外伤药能解开你身上的毒,可没想到,现在看来它比我想象中更加棘手。”
易鸣鸢心沉了沉,巫医的回禀他们也听到了,厄蒙脱中毒后所出现的症状,与她的大相径庭,厄蒙脱只是头昏眼花,无力,站不稳,没有出现昏昏欲睡的情况。
其根本在于,射在他肩膀上的那支箭,就是当初他在右贤王庭之外堵截时所射出的,但是易鸣鸢身上的毒,在箭头上的白色汁液之前,她就已经被下过左秋奕特质的毒药了。
“拔营,现在就走!”
程枭罕见地慌到六神无主的地步,他在想该怎么样才能救下易鸣鸢,日行千里,彻夜不眠,只要能得到解药,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易鸣鸢从软榻上起来,拉他一起坐下来,骤然发现在最寒冷的冬日里都温暖炽热的双手竟然冷如寒冰,她心中涩痛,但还得顾全大局,“面具还没浇铸好,别急,别急……”
扎那颜怜爱地看着这对饱经波折的孩子,从一处隐蔽的暗格中取出两根干枯的细茎,其中一根茎上还连着一朵枯黄的五瓣花,“最后两支。”
有些新鲜草药没有陈年老草药药效好,可锦葵却反其道而行之,由于生长于雪山之上,采摘耗时良久,等兜售出去的时候早已是干枯的状态,几乎没多少人知道其实新鲜的锦葵药效远好于干锦葵。
虽不清楚易鸣鸢身上所中之毒添加了什么别的东西,扎那颜和巫医生皆没有任何头绪,但可以确定的是,瑞香狼毒毫无疑问是这种毒药的主要成分,这两支锦葵无论怎么说都暂且能够压制一二,保证易鸣鸢的病情在途中不会持续恶化下去。
“若有可能,记得给厄蒙脱留一半。”扎那颜把锦葵放到桌上,厄蒙脱先前与整个右贤王部交恶,现已归顺,等到了战场上,他们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
正如易鸣鸢站在城门上时所说,他们的命现在绑在一块,一个令人无后顾之忧的军队首领,还是尽力保住他的性命为好。
“是。”程枭把锦葵收在随身带着的布袋里,动作十分小心,唯恐将花瓣损伤一星半点。
正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逐旭讷大喊道:“糕点才刚开始吃,你们人呢!厄蒙脱?你个狗贼怎么在这!”
易鸣鸢猛地回头,被推开的房门前是不知道偷听了多久的厄蒙脱,追上来的六个将士去喘吁吁,纷纷跪在扎那颜脚边请罪。
她扭头看到程枭微微眯起双眼,明白他这是动了杀心,但好歹理智比冲动早一刻回来,他拳头攥得咯咯响,质问道:“你听了多少?”
厄蒙脱被逐旭讷背过手摁下去,下巴撞在地面上发出一声重响,就在易鸣鸢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似笑非笑,从牙关里漏出两个字,“全部。”
“带走。”
扎那颜一声令下,厄蒙脱连同六人全都撤出了这个屋子,片刻后,她说:“今日过后,他可能会旁敲侧击解药的模样,记住不要让他看见干锦葵的样子,煎药时必须有至少三个人守着。”
瑞香狼草和锦葵远远看去都是紫白色,一时之间难以辨认,若没有干锦葵作为依照,恐怕会因为误摘瑞香狼草而再次中毒,所以必须谨慎小心。
说完,扎那颜长舒一口气,招手让不明所以的逐旭讷也坐过来,在几个孩子面前,她露出几分属于母亲的关切,嘱咐道:“此次出征凶险万分,如同雄鹰和金隼的较量,不要冒进,不要勉强,记住相互信任,稳妥为上,我要看到你们一起回来。”
三人点点头,都把她的话记在了心里,易鸣鸢好久没听到这种出远门前的嘱托,想起去往庸山关前娘亲给她大包小包整理行装时的样子,霎那间掉下两滴眼泪。
这时,扎那颜又不放心地重复雪中行路的注意事项,程枭目不斜视,认真地将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记下来,易鸣鸢眼泪擦得飞快,不想让他们看见,可在意她的人总能关注到她的所有情绪,他悄悄揉了一把她的发顶,“阿鸢也好好记。”
扎那颜还有别的事务要忙,这里的事情完毕便回去了。
逐旭讷没听到前半段易鸣鸢所中之毒与厄蒙脱不同的那部分,砸吧着嘴又惦记起那些没吃完的糕点,“我也走了,你们真不来?那我可就全包圆了!”
他离开时欢呼雀跃,没一点将要出征的紧迫之感,这心大的样子直让易鸣鸢羡慕不已,她佯装不平衡地撅嘴,“要不我们也去钓鱼,放纸鸢,或者骑骆驼吧?”
程枭看得心痒痒,揪了一下她撅起的嘴,摸上去跟亲起来一样柔软,“鱼三日前钓过了,放纸鸢又冷,我带你玩别的,戴上面纱,走。”
出战前确实该好好放松一两天,开春后,漠北中可供玩耍的地方像雨后的春笋般冒了出来,现在的天气正适合去高高的沙丘上滑沙。
***
易鸣鸢跟程枭同骑一只骆驼,慢悠悠晃到一个四周尽是黄沙的戈壁滩,有些地方碎石较多,需要当心避开,有些地方黄沙不够厚,无法顺畅地滑下来,他们找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选定了一个适宜滑沙的高坡。
程枭拖着厚厚的两大块牛皮,牵着她的手一路走上高坡,易鸣鸢一步一陷,好在穿的靴子包裹到膝弯之下,是沙子掉不进来的高度,免去了脚底的痛苦。
她抽出左腿,右腿又陷了进去,抽出右腿,左腿又陷了进去,把她急得直冒汗,在骆驼背上吹冷的肌肤逐渐回温,她甚至起了一个荒唐念头,“这该不会是流沙吧?”
不然怎么解释她一步一陷的事情?
可程枭走得异常平稳,在不断下落的黄沙中如履平地,这不禁让易鸣鸢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她站在原地不动,然后伸出另一只没有被牵住的手,“程枭,帮帮我。”
程枭闷笑着问:“怎么帮?”
“抱我,”易鸣鸢抻长了手臂,若不是现在的地面不允许,她甚至想再跺一下脚,“快点呀,我快被埋进沙子里了。”
她这话说得理所应当,全无重逢时在马下扭扭捏捏的样子。
程枭但笑不语,心道阿鸢一贯是很会撒娇的,他弯腰让她挂在自己身上。
“那就抱稳了。”
第75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易鸣鸢牢牢挂在程枭脖子上, 顺利到达了坡顶。
她松开手臂轻跃而下,稳稳落地,仔细听完滑沙的要领后, 她迫不及待地拿过他手上的牛皮垫子, “我先来试试!”
程枭按下她的动作, “你的手不方便, 我们一起。”
“巫医给我吃了药丸,现在能动了, ”易鸣鸢举起左手抓握, 巫医的那颗绿色药丸是锦葵磨碎后搓成的小球, 吃下后不久她的手便活动自如了,“你看。”
她一刻不停地抓了半晌,终于从男人黏在自己脸上的眼神中察觉出一丝端倪,“那还是一起吧, 看着很高, 应当是有些危险的。”
易鸣鸢看着还没城墙一半高的坡如是说道。
程枭这才点了点头, 给她扎紧面纱, 防止下滑的时候有沙子拍进嘴里, 接着张开牛皮垫子铺到地上, 长臂一揽带着她跨步坐上去, 拽起牛皮的一角,垂眸道:“有我在,阿鸢别怕。”
身后是温热的胸膛,身前是盖住腿的牛皮垫,程枭双膝曲起, 以一个包围的姿势将她圈在怀里,易鸣鸢两只手攥紧, 感觉他们现在的距离,跟睡在被窝里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身下的垫子,看似是两块,实际上早已用坚韧的麻绳穿过事先钻出的圆孔,编成一整块了。
这么看来,某人的小心思昭然若揭,从提出滑草开始,根本就没有想过跟自己分开玩,易鸣鸢不想拆穿他,憋笑道:“我不怕高的,你以为我是那种不敢登高的小孩吗?”
程枭高深莫测开口:“滑沙和站在高处可不一样,阿鸢一会就知道了。”
易鸣鸢不以为意,这高坡又不陡,能有多可怕?
她只当程枭是在吓唬自己,非但没起戒备之心,还跃跃欲试地催促道:“快开始,再不玩太阳都要下山了。”
说罢抓着垫子角往前拱,卯足了劲试图拖动两个人的重量。
程枭看着她那兔子拉磨的费力样子,伸手按在垫子外的黄沙上,悄悄向后一推,“抓紧了。”
三秒后
“啊——”
易鸣鸢急速下滑,被风卷起的沙尘不由分说地打在脸上,她低估了滑沙产生的失重感,这与骑马时的颠簸感觉完全不同,心脏像是被托举到高空中,又像是提到了嗓子眼。
她眼睛不敢睁开,尖叫着回头往程枭怀里缩,“我不玩了,不玩了。”
因为她的动作,牛皮垫子的滑动轨迹逐渐变得歪歪扭扭,这是翻倒的征兆,程枭竭力控制,终于成功控制住了。
“阿鸢坐好,”滑沙时不下降到底是不能停下的,他单手箍住易鸣鸢,劝道:“看前面。”
下滑的速度越来越快,易鸣鸢不慎松掉了手上拽着的垫角,这时恰好遇上一块凸起的石块,她无处可抓,直接被颠离了牛皮垫子。
眼看她将要磕在石头上,程枭扬臂护住她的脑袋顺势一转,二人倒在满地黄沙中翻滚数圈,终于成功停下。
好在细密的沙子提供了很好的缓冲,天旋地转后他们毫发无伤,易鸣鸢趴在他身上平复着急促的呼吸,良久方回过神来。
她翻身下来,和程枭并肩躺在地上,心脏和打鼓一样剧烈跳动,“我以为滑沙没这么刺激呢。”
“那阿鸢以为的滑沙是什么样子?”上坡和翻滚让男人渗出了一身的汗,他拽起衣领,抖动着透风道。
易鸣鸢为自己先前的大言不惭而感到羞耻,低声道:“就是慢慢的,滑一滑,停一停,像逛园子一样闲庭信步,怡然自得。”
程枭想象不出花一整天的时间逛小了吧唧的园子有什么趣,笑着说:“听起来一点也不带劲。”
落日把山峦的表层都镀上金色,两只飞鹰褐羽展于天际,同时振翅而来,常理来说它们不喜欢群体出动,但易鸣鸢新收服的游隼注定是只不寻常的大鸟。
它刚见到苍宇的第一天,就讨好般地自己叼着的肉块用喙推了过去,尝试与苍宇和睦相处,皇天不负有心鸟,它的审时度势很快起了作用,被允许跟在苍宇尾巴毛后面共同捕食。
易鸣鸢伸臂接住俯冲而下的游隼,瞬间被坠得手抖,显然这个小家伙还不知道如何正确收爪卸力,她身上没有带鲜肉喂它,便挥臂又将它送回了天上。
见没有讨到食物,游隼毫不犹豫地飞走,不加留恋的样子气得易鸣鸢抓起一把沙子想扔它,“这没良心的馋鸟,亏我每天切肉喂你,养你不如养只鸡。”
程枭侧目看她气愤的模样,问道:“我们去重新选一只鹰?”
“不要,”易鸣鸢没有答应,这游隼虽馋,却尤其认路识主,自己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它都能在一盏茶时间内跟上来,也不枉她每日亲手喂养,“就它了。”
“我给它想了个名字,叫乘风,好不好听?”上回说要给游隼起名的时候被程枭打断了,后来这件事就搁置下来,馋鸟馋鸟的叫着,但是时间久了,还是得有个正式的名字。
“乘风……乘云,不错。”听上去就很适合草原上的自由生灵,程枭赞成道。
苍宇绕着程枭转了一圈,见他只顾着和身旁的人说话,不曾伸手接住自己,啸叫两声后跟着乘风一同飞往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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