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两个人在一块,日子总是能过得如鱼得水。
程枭眼中是无限柔情,他抿唇少顷,把她往怀里揽了揽,哑声道:“好。”
易鸣鸢担忧地弹起来,再次查看了他的伤势,见没有渗出血才放心,“当心点伤。”
“伤口愈合再抱。”
“好。”
***
夜色如墨,刀枪剑戟皆看不分明,唯有清浅的月色提供光亮。
合什温挤到战场正中,他手腕灵活,近战却不擅长,因此花了许久的时间专练长兵器,夜晚中长兵器的优势尽显,他将一柄长枪耍得虎虎生风,找准机会直戳优犁身边的护卫军胸口
不多时,优犁身边近处就只剩下了寥寥数人。
合什温一个回马枪,长缨瞬间没入一个小兵心脏,再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他抬眼大呵道:“左谷蠡王庭已被攻破,认输吧!”
闻言,前赴后继的小兵动作停滞,不远处负隅顽抗的优犁到现在还不知道王庭已经沦陷,认为合什温是在瓦解消磨己方的士气,怒声驳斥回去,“不可能!”
回来与他缠斗的服休单于斩断他的刀尖,没有说话。
逐旭讷没有那么沉稳,加之手臂上的砍伤在长久的对打中不甚崩开,急于结束这场已分胜负的战役,直接扭头对合什温说:“有没有人质让这老东西认一认?”
这样的反应让优犁心头一跳。
合什温接收到他的意思,吩咐下去把亚图然高举于战车之上,推到前面一点的位置,用几支火把照亮他的面容,五六岁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没多久就被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优犁体力不支,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见到小儿子被俘虏,瞬间乱了心神,手上武器被挑掉,一柄长枪直指脖颈,两把钢刀更是利落地压到了肩膀上。
“亚图然,我的小狼!”
优犁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战车上哭号着的小儿子,那是他的希望,他所有的一切,如果亚图然没了,他就算成为了匈奴之主,千秋霸业又该交给谁呢?
“好了,带下去。”服休单于蹙着眉瞥了一眼年幼的崽子,战场上刀剑无眼,弄伤他就不好了。
露个面,足矣。
逐旭讷用刀在优犁肩上敲了敲,扬起下巴道:“我们不杀崽子,但你别想活。”
对面的人望着亚图然离去的方向欲言又止,缓缓垂下眼帘,在漆黑中扫过自己仿制的狼头大刀,几年前被赶入雪山的时候,他何尝不知自己大势已去,但既然要斗,那就斗个你死我活,既然要战,那就战到鱼死网破。
他就是不甘心屈居人下,就是不甘心一辈子做矮人一头,只能听凭号令的将领!
优犁几乎从不在人前吐露真情,宣泄心声,但此时此刻,他抬眼看着服休单于和逐旭讷父子二人,颓败地说:“服休,你又赢了。”
在兀猛克决定送出狼头大刀的时候,服休单于赢过一次,现在他将逐旭讷带着身边,全身心信任这个儿子的时候,他又赢过了自己。
君臣父子,即使优犁再溺爱亚图然,把全部的尊容独宠放在他身上,决定得到匈奴,百年后交到他手上,还是会在亚图然长大对他严防死守,考察他,试探他。
就像兀猛克做的那样。
逐旭讷刚出生的时候,很多人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在背地里嘲笑服休单于养的是亲生弟弟,终有一天会因为心中膈应而杀掉这个孩子。
但今天逐旭讷还站在他身侧。
简短的一句话说完,优犁单手握住脖前的刀刃,向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按!
血液喷薄而出,马背上的人很快没了声息。
***
火把渐次点起,在黑夜中发出暖光,照彻所有人的心田。
服休单于带着优犁的尸首得胜而归,冷着脸斜睨被摁在地上的人,字正腔圆道:“中原人?”
左秋奕心中惊愕,嗫嚅着嘴唇说不出任何一个字。
这种人不过虾兵蟹将,服休单于不欲在他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一个眼神过去直接让队伍中唯二能和中原人交流的易鸣鸢和程枭处理。
毕竟,他只会说零星几句邺国话。
打了个大胜仗,逐旭讷十分得瑟,试图自己上去交流试试,他往前几步踩在左秋奕背上,“就你害得咱们兄弟被压死了一万多?”
左秋奕下巴磕在地上,勉强抬眼,却没有看向踩痛自己的罪魁祸首,而是转向站在众人前方,被拥簇着的易鸣鸢,她不仅全心全意加入了匈奴,甚至取得大单于信任,教给他们中原话,用来向他侮辱问责!
“你是大邺子民,竟与匈奴蛮夷为伍?!”
第88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易鸣鸢听到他这种不要脸的谴责, 整个人气得发抖。
她咬紧牙关克制全身的颤意,沉默片刻后冷冷地问地上的人,“是我想来这里的吗?是我自己想要被当成一个物件送来这里的吗?大邺把我送来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死活?”
是陛下乃至整个邺国不仁在先, 他们又有何立场怪她不义在后?
程枭欲动手教训教训他, 脚尖刚抬便被人抢了先。
厄蒙脱听不懂他们叽里呱啦讲的一堆话, 单纯需要出出气, 方才他打了没一会服休单于就回来了,把他支使去扫清周围小兵, 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飞走, 他心中蕴藏着一大口恶气, 正好在这里排解排解。
“喂,老头,别光顾着找酒喝,给我讲讲。”厄蒙脱不仅脚踩战俘, 他还把一边的约略台薅了过来, 强行抓着他给自己翻译。
身前数道阴影覆盖, 左秋奕肩上重量又加大了三分, 下巴重重碾过地面, 磨出一滩模糊的血痕, 他话说不清晰, 张口便涎水横流,“以……一身止戈,为国和……亲乃是你,的荣幸!”
“老子去你八辈祖宗的荣幸!”约略台听着恼火,低头朝着他的脸猛地踹了一脚, 拿起刀比划着就要往脚下扎去,“咱们别跟他废话了, 一刀把他捅死吧?怎么样?”
逐旭讷当然双手赞成,兴致冲冲地眯眼寻找一击毙命的位置,“就往这捅,我觉得不错。”
“老头他说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厄蒙脱看约略台翻到一半就暴起踹人,完全摸不清楚状况,急着要听个清楚明白。
眼见审问将要变成一场闹剧,易鸣鸢无奈地让珠古帖娜把他们都请走,他们这样的做法是护短又窝心,但她也着实不想让人死这么快,还有事儿等着问呢。
珠古帖娜雷厉风行,三两下就抓着三人离开,将这地方留给他们。
身上没了重压,左秋奕勉强歪着身子站起,踉跄了一下后意有所指地说:“挺威风啊?这么多男人为你出头。”
易鸣鸢在京城中受过冷言冷语,自然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左秋奕活不过今日,也就只能在口头上说一些想要让她感到屈辱的话,以此发挥一下他这张嘴最后的价值了。
程枭怔愣几秒,似乎是在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少顷,他的眼神像是要活剐了左秋奕,冷声道:“阿鸢,我去剁了他另一只手。”
易鸣鸢牵住程枭的手轻轻晃了一下,示意他先等等,“听闻左大公子从前是一个舌灿莲花的人,如今……”
她并不说下去,鄙夷地打量他两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左秋奕承受不住这种对待,断臂前他是受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只待科举夺魁,为门楣增光添彩,做一个安稳平顺的文官,这样父亲多年后也可以顺理成章地乞骸骨回乡,不用再戎马操劳,辗转各地参战。
他一时得意忘形随父扑杀易丰父子,躲在隐蔽处时被易唳发现,生生砍断了一条手臂。
残缺者不得科考,他这一辈子都被毁了。
从那以后,左秋奕变得阴郁寡言,终日将自己关在卧房之中,还是陛下亲自召他入宫,劝慰道文官当不成还可以另谋出路,他自小跟着父亲练习,武艺本就不差,破格准许他跟着左将军统管两道关口。
“我父兄是怎么死的?”易鸣鸢看着他渐渐变得痛苦的神情,冷不丁开口道。
事到如今,左秋奕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他森寒的眼睛透露出兴奋,还有几分得意,“下药啊,无色无味的毒药,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他们的饭食里,一个月嗜睡,两个月手脚麻痹,再后来……半身僵硬,动弹不得,世上最蠢的士兵过去,也能以一敌二。”
他见到易丰父子二人的时候,他们还没到半身僵硬的阶段,只是手脚经常麻痹,严重时连长剑都握不住,拿下他们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易鸣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道果然如此的同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既然她哥哥行动和攻击出了问题,那他是怎样在人群中精准砍断左秋奕手臂的?
许是那个时候哥哥手脚没有出现麻痹的状况吧,战场上意外频发,什么都有可能发生,易鸣鸢思虑片刻,很快就略过了这个问题。
“卑劣小人,无耻!”诸如此类的话在她嘴边滚了一圈,最后化为了一记刀斧般的眼神,若是眼神有实质,恐怕左秋奕早就被她千刀万剐了。
程枭扣紧易鸣鸢,空出的手直接朝对面飞刀过去,其力道之大将左秋奕钉去了地上,“把解药交出来。”
新鲜的锦葵对瑞香狼毒有效,但易鸣鸢身上所中之毒更为复杂,狼毒草之外的另一味药至今筛查未果,若不尽早服用解药,她身上的毒性和麻痹症状,可能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呃啊!”左秋奕肩胛骨被对穿,整个人躺在地上不敢动弹,稍微一动便痛彻心扉,他脸上浮现出扭曲的喜悦,“难怪,难怪你也来了这里。”
他举起前臂,朝自己的方向挥动两下,“想要解药是不是?来啊,我告诉你。”
“别去,”程枭把易鸣鸢按在身后,唯恐地上的人会做出什么突然伤人的事情。
“放心,我不去。”
被阻拦的人没有执着,用膝盖想想就知道凑近准没好事,她招人过来按住左秋奕的手脚,想想还是不放心,又让人把他的脸用半片盔甲遮住,这才缓缓走近。
眼前幽暗漆黑,就连微弱的火光也没有了,左秋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原本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拉个人做垫背,却没想到他们如此谨慎,防得严丝合缝的。
对于毒害易鸣鸢的人程枭绝不手软,他握住刀把,用力向下戳,恶狠狠道:“说!”
左秋奕疼得肝胆俱裂,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落下来,他声音微弱,在半片盔甲下低声说了一句话。
程枭听不真切,单膝跪地躬身附耳道:“什么?”
“我说,没有解药!”
话音刚落,左秋奕拼尽全力直起上半身,刀刃还扎在地上,刀身斜扎在肩胛骨以下的位置,本身离心脏就没有多远,他的举动扩大了伤口,直接伤及心肺。
不消三息的功夫,人便没了。
程枭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拔刀怒摔到地上,虽然设想过左秋奕誓死也不愿意交出解药的可能,但这一希望真正泯灭的时候,他还是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易鸣鸢回头远朓,肃然道:“我们,还剩下一个地方。”
第89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大战后的扫尾事项按照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优犁已死,左谷蠡王庭重归二十年前的平静。
服休单于和扎那颜入主西北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困于矿区的所有奴隶全都放归自由身, 并一份恤金送出地狱般的深山, 去到温暖舒适的南部生活。
冻彻骨髓的地方实在不宜久留, 所有将士皆归心似箭。
而班师回朝前, 还有一个人需要安置。
由于广为流传的预言梦,亚图然王子的身份十分尴尬, 他已到了知事的年龄, 不知道心中是否被点燃了滔天的仇恨, 因此既无法留在服休单于身边养大,也不能直接以雷霆手段戕害。
他似乎意识到是自己促成了阿爸的死亡,半大的孩子整日躲在角落中哭泣,易鸣鸢偶然间撞见过几次, 如何尝试都没能哄得他和自己说上一句话。
这日她新做了一盒糖糕, 找到亚图然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柔声道:“姐姐这里有好吃的, 想不想尝尝呀?”
服休单于和扎那颜诸事缠身, 忙得脚不沾地, 他们商量一番, 询问程枭二人愿不愿意把亚图然收养,带到转日阙抚养长大,教之以诗书,授之以文墨,从此不沾刀剑, 只求一个与世无争。
面对着墙角的小孩微微偏头,哭肿的眼睛中布满血丝, 神情分辨不出是倔强还是哀怨,他飞快扫视一眼易鸣鸢手中的点心,随后立刻回过头把自己缩回去。
“不想吃糖糕,那姐姐带你去摸小羊好不好?”
易鸣鸢悄悄往前半步,拉近双方之间的距离,僵持良久,她想要甩甩逐渐开始发麻的手臂,却不料手臂摇晃的动作吓到了他,亚图然如同惊弓之鸟,瞬间惊声尖叫起来。
易鸣鸢耳膜刺痛,赶紧把耳朵捂住,抬手间,一道身影出现在她眼前,程枭双手穿过亚图然的腋下,轻轻松松将他拎起来,放到左手臂弯上后用另一只手掐住他的小胖脸,言简意赅道:“不许叫。”
亚图然自然不服,张口欲往程枭虎口咬去,可惜无论他怎么扭动,一切挣扎都能被程枭轻松化解。
易鸣鸢趁着亚图然嘴巴半张着,直接把糖糕往他嘴里一塞,这孩子好多天没正经吃顿饭了,现在肚子里定然空着,得多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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