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渊知道要让他听话只能使出杀手锏:“陆参将,这是朕的命令。”
陆燕抬头疑惑地看着他,表情十分不情愿:“臣,遵旨。”
沈思渊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嘛。”又想起这一路都没看到袁素衣的身影,问,“袁副将呢?”
陆燕下意识行礼,又想到刚刚皇上的命令,赶紧左手压右手,以免自己下意识行礼,“小袁将军去了城门口,城门老是关着也不是办法,她怀柔群众去了。”
袁素衣是袁大将军的妹妹,自小跟着他们一块行军打仗,大家都是习惯地叫她小袁将军。
也是,城门一直关着难保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但城门打开消息流通,怎么才能传不到沈思沐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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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朱门酒肉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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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素衣既然敢开城门放人, 自然是有了计划的。
她绑了齐豫尚的一家老小,威胁齐豫尚亲自去城门口给百姓们做解释。巧的是齐豫尚当初封城门的时候,用的也是有贼子扰乱治安并火烧府衙。
于是事情就在袁素衣的授意下变成了:主簿杨江开伙同贼人试图盗取赈灾物资, 眼看事情败露便火烧府衙并试图对知情人灭口。
前因后果颇能自圆其说,一时间杨江开一伙为人所唾弃, 袁素衣一众成了背光里的英雄。
且不说其他, 就说这想法, 这勇于实践的能力,沈思渊还真的挺佩服的。
窗外起了风, 竹林掩映在纱窗上,林叶婆娑。
从今天起, 沈思渊就彻底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陆燕踌躇着, 不敢上前,沈思渊看出他的不知所措, 便问:“此时又没有外人,陆大哥不妨有话直说。”
陆燕像吃了一个定心丸, 搓着手,几番犹豫,几番挣扎, 问:“我与小袁将军商量着,随行军医里有个技术十分老练的, 您在牢里受了那么多罪,要不然让他给您把把脉?”
陆燕说完,低着头不敢看他,生怕不知道那句话触到他的神经, 天子一怒, 伏尸百万, 流血千里。
沈思渊猛然想起来,这些天当平民当习惯了,就没在意装病这件事。沈思沐下的本来就是慢性毒药,伤还没到肺腑,他又停药了这么长时间,那些病症本没有那么严重,只是沈思渊为了沈思沐放心,佯装得重了一些。出来这么久,他吃着秘制的解药,也就偶尔有些心慌喘不过来气,到还没发现什么大问题。
如今陆燕这么问,不知道是袁素衣还是不相信他,在试探他的病情,以此来推断他究竟是不是皇帝,还是真的为他的身体着想,沈思渊吃不准,也不愿意过多怀疑,毕竟他们谨慎一点也没错,更能显示出他们可靠。
“不必了,潇潇自幼跟着师傅学习药理,经过她悉心的调理,我身体现在好了很多。”为了加深可信度,沈思渊特地挺了挺他排骨一般的身材,“咱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没看出来我哪里有病?”
陆燕仔细回忆了一下,他眼前的这位皇帝,身板看着瘦弱无比,但除了偶尔咳嗽两声,确实没见他有什么大毛病。小袁将军说皇上有大病,以防万一还是让军医看看比较好,万一有什么事他们能提前知道。如今沈思渊这么说,他倒觉得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那倒也是,原是我多虑了。”
“陆大哥也是关心我嘛。”沈思渊拉着他坐下,“接着说说齐豫尚的事情吧。”
原来因为不知道沈思渊的身份,多多少少对他有所隐瞒,如今知道他是皇上,虽然他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虽然他不太确定这个皇上能否帮助渭河百姓,但他毕竟是袁将军誓死效忠的君主,也是柳营以肉身之躯要守卫的君主,袁将军信,他就信。
陆燕按照他和小袁将军商量好的,把当初那些证据毫无保留的呈给沈思渊看。
证据是比那时更完整的书信,几沓银票、地契,却是渭河百姓层层血汗、累累白骨堆积起来的。
沈思渊觉得脊背发凉,五月夜晚的凉风,吹得他只打哆嗦。
“这些……”
沈思渊甚至有点不敢问下去,他的亲弟弟,他曾想着若是他要皇位,他大可给他,留他性命也好,不留也罢,总归若是沈思沐真能还大周一个海晏河清,繁荣盛世。
他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人,丢掉这里的一切也没什么可惜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爱民如子的人,在心里对数万流离失所的百姓,只字未提,他不考虑大水冲了他们的家,他们住在哪里?大水淹了他们的庄稼,他们吃什么?
每封汇报调换赈灾粮食的书信,他只落一个轻飘飘的“可”,甚至如果不是齐豫尚有心留有自己与他联络的证据,这个字沈思渊在这里都看不到。
那可是这里活生生的人命!
“这些只是截获的一部分证据,齐豫尚起居室里有个密室,那里放着这些年他搜刮出来的民脂民膏。”
齐豫尚的起居室离这不远,两人说着,陆燕便引他前去查看。
起居室素朴雅致,一进门,三面都是放书的架子,各种书籍琳琅满目。陆燕在墙角摸了机关,一扇书架从中劈开,他擦亮火折子,领着沈思渊往里面走。
地下室阴暗潮湿,有股刺鼻的霉味,往里走了五六米,再一拐弯,别有洞天。
两间屋子大小的密室,堆砌的密密麻麻全部都是金银珠宝,陆燕手里的火折子照亮的地方,都是耀眼的珠宝,在这些金银珠宝的光亮面前,刚刚还能照亮脚下路的火折子,也不过如此。
沈思渊就想,若是他没有出宫,若是袁天爽没有按照逾矩调查齐豫尚,他这间密室,撑不到今年就该换个更大的了。
他出宫时特地去问了户部,国库虚空,不知道有多艰难才筹集出赈济渭河的银子,他一个府丞的地下室,竟然比国库充盈许多,真是天大的讽刺!
沈思渊抿着嘴唇,仿佛溺在水中,胸口被水压得喘不过来气,双拳紧握,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即将发怒的狮子,却又表现的异常冷静。
他从前只想着自己是个局外人,成功了,和顾潇潇一起光明正大,吃香喝辣;失败了,和顾潇潇一起隐姓埋名,然后吃香喝辣,反正他总有退路。他的智商支撑不了他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笑谈风声,至少他可以自保。
他却全然忘了自己的身份,无论他是不是皇帝,他现在就是皇帝。顾潇潇说的没错,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在大周呼风唤雨,也得承受住造福百姓的责任。
“这些是金银珠宝,粮仓里还屯着预计五万石粮食,有的……都生了虫。”
陆燕找到火把,把它引燃,密室瞬间亮堂起来,满室金黄。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我们出去吧。”沈思渊一阵恶心。
两人刚出来,忽听院内有人来报,说是白姑娘有急事寻求沈公子。
沈思渊以为跟顾潇潇有关,慌忙前去查看,还不忘叮嘱陆燕去看看顾潇潇的情况。
白玉笙所在的位置在偏厅,她此时已经梳洗完毕,穿着水红色曳地桃花如意长裙,梳着流云发髻,右侧别了一直桃花步摇钗,当真是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
这模样标致的,怪不得齐豫尚那个老色痞动了歪心思。
“白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
她见沈思渊神色匆匆,一脸薄汗,只当他是听了自己的消息,匆忙赶来,心下一暖:“只是玉笙感念沈公子大恩大德,特来拜谢。”
白玉笙笑意灿灿,盈盈一拜,腰肢若弱柳扶风,身姿宛仙女回旋。
沈思渊听到他这么说,知道不是顾潇潇有什么事,那个紧绷的弦落地,他不由得神色放松,笑了起来,“白姑娘不用客气,潇潇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白玉笙见到笑起来,直觉如沐春风,如梦似幻,轻飘飘地就来到天上,听他声音也如余音绕梁。又听他说的后半句,直接从半空中坠入泥潭,挣扎着惹了一身污泥。
“你和姐姐……”
沈思渊不明所以,接着说道:“她是我夫人。”
白玉笙“噢”了一声,难掩失落。
沈思渊一心想着白玉笙毫发无损地出现在顾潇潇面前时,她一定很惊喜,根本想不到眼前人的心思如此弯弯绕绕,“正好我也要去看她,你跟着一块去吧,她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白玉笙从泥潭里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污泥,觉得只要爬起来,太阳晒干污泥,雨水冲刷掉痕迹,她一样出淤泥而不染。
一个女子身处乱世,得过风光,落过阶下囚,才明白有个依靠的重要,没本事的话谁能从一个州府的地牢里把她救出来呢?她自持些美貌,有些才情,做个洒扫的丫鬟她是做不来的,但当个妾室,求个安稳也是不错的选择。况且眼前这人,风姿绰约,当世无双,她算不得吃亏。
只是她……
她小碎步跟着沈思渊来到别院,庭院深深,古木参天,各处都有岗哨把守,倒比从前她被绑来时更加肃静。
进来时,顾潇潇胳膊处缠了层层绷带,正躺在床上,盯着上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旁边有两个丫鬟,一人侍在旁边,另一位正往金兽炉里填香料,满室清香,掩盖住了浓浓的药味。
“姐姐……”白玉笙快步走上前,查看她的伤势,无论她日后有什么计划,在大牢里她毕竟给过她希望,还把她救了出来,关心总是真心实意的,“我来的路上听到沈公子说起你的伤势,把我担心坏了。”她本来就带着哭腔,如今凑近了看,还能看到纱布下面渗着血,登时心疼的流下泪来。
顾潇潇目光瞬间柔软起来,看着她就仿佛看到景福宫里那个整天动不动就哭的晓月。真是的,明明没离开多久,怎么格外想念他们呢。
“别哭了,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顾潇潇逞能想抬抬胳膊,结果一动,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沈思渊一个箭步冲上来,差点把白玉笙挤走,“哪疼了?!”
顾潇潇看到白玉笙明显一吃痛,忍不住打了沈思渊一巴掌,“你小心着点。”
大直男,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
沈思渊也注意到刚刚确实失礼,急忙道歉,白玉笙浅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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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一些小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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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潇潇又与白玉笙姐妹情深, 说着体己话,沈思渊自讨无趣,就到院子里等着。
时光如白驹过隙, 一转眼已经入了夏,从他来到现在已经过去八个月。这八个月的心境, 除了顾潇潇好像没人能体会得了。回想起来他的人生就是一部阴差阳错的戏剧史, 上学时分文理科的时候本来想选理科, 结果阴差阳错选了文科;大学毕业之后本来想一心一意考公务员,结果阴差阳错当上了投资助理, 一窍不通的他竟然一步步做到经理,后来考了证当上了顾问, 工作虽然辛苦一点, 但挣得还算可以。他以为人生就这样波澜不惊过下去的时候,再次醒来就到了这个叫做大周的朝代。
他人生的每一步路都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从一个普通的打工仔, 一下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沈思渊承认,他当时确实膨胀了几天, 但随之而来的压力让他觉得还是要回到现代,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中去最为紧要,于是他疯狂的寻找回去的办法, 但都无功而返。渐渐地,他接受了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事实。后来, 他开始试图了解这个宿主,才知道拥有无上权力的皇帝也是一个可怜人。被亲兄弟谋害,被大臣们背叛,后宫妻妾成群, 可没一个真心待他……
他仅仅只伪装了三个月就已经筋疲力尽, 他在职场上的那些小聪明小打小闹还可以, 但对付野心勃勃,自小在勾心斗角的沈思沐,终究是小巫见大巫。可每当他快撑不住的时候,总有一丁点希望给他,头先是皇后,她总会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帮助他,后来是那两个没有被沈思沐收买的新来的太医,他身体渐渐好起来,但心里总觉得缺了希望,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扮演暴戾乖张的沈思渊久了,他渐渐找不到原来的自己。
直到遇见同样穿越而来的顾潇潇,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呢?
她就是沈思渊的希望。
给他行尸走肉躯体里注入了鲜活的血液。
她让他看到自己。
顾潇潇在宫里地位低下,处境艰难,但她依然排除万难,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与她相比,沈思渊有这得天独厚的身份地位,他在害怕什么呢?
顾潇潇就像一块磁铁一样,吸引着他。
他向顾潇潇学着开始尝试着更勇敢的自救,甚至想着改变故事的结局,他不甘心只是史书上寥寥几笔的昏君,不甘心和顾潇潇只相处半年……
改变能有多难呢?他可是至尊无上的皇帝啊!
害怕什么呢?大周还不是要在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中夺回来?
这些愚蠢的、狂妄自大的想法,被这次的砍头事件挤压成齑粉,成了他难以名状的伤口。那伤口就像顾潇潇胳膊上的伤,伤口总会好的,但伤疤会一直在。
他日后看到顾潇潇的每一眼,都在提醒着他这不是闹着玩的,任何时候都不要拿人命做赌注,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月色无垠,沈思渊看着这一地月色,没了当初的无畏,但也没了当初的恐惧。既然找到了目标,就撸起袖子加油干。
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来了,一袭白衣从里面飘然而出。
“沈公子。”白玉笙出来,看到不远处的沈思渊,遥遥一福。
“白姑娘不必多礼。”
沈思渊上前,想去看看顾潇潇,却被白玉笙欲言又止的又一礼拦下:“沈公子……我对此处不熟,一个人有些害怕,不知沈公子可否送我出去……”
沈思渊惦记着顾潇潇,又见她言辞很切,听顾潇潇说白玉笙曾在这里有过不太好的经历,眼下天色确实很晚,沈思渊十分犹豫。
白玉笙看出来他的纠结,便道:“是玉笙唐突了,沈公子莫怪。”说罢,屈身告退。
沈思渊看着那一抹白纱,在夜色中逐渐变成一缕烟火消失在黑夜中,于心不忍,还是快步跑过去,跟在她后面。
白玉笙自然千恩万谢,这里虽然灯火通明,但那时情景总会时不时涌上心头,有人陪着,自然再好不过。前面正巧来了一群巡逻的士兵,沈思渊走上前和他们打了招呼,护送她的事情,就由沈思渊变成了其中一个士兵。
白玉笙正待感谢时,看着沈思渊奔跑着消失在夜色中。
沈思渊回去的时候,顾潇潇正在倒茶。
他飞身上前,接过顾潇潇手里的茶壶,“你怎么自己在倒水?富贵呢?”
顾潇潇吃惊他的反应,“我只是胳膊受伤,又不是瘫痪。我就是刚刚跟玉笙说话说的太多了口渴了而已。”
沈思渊现在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反应有些过度,原来没人伺候还要上班的时候,打着点滴做PPT也是常有的事,怎么一到这里,被人伺候了几个月,开始返祖现象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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