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与沈思渊相处下来,才明白原来朝局之争并不是像哥哥所说的那么简单, 军营以外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
陆燕比袁素衣早先认识沈思渊,也见过他平常的样子, 所以有时候跟那个传闻中的皇上联系不到一起,甚至有时候会觉得, 皇上的乖张暴戾都是平阳王为了抹黑他故意散播出来的谣言。看到沈思渊为了一个在这件案子中再普通不过的受害者如此气愤,陆燕除了想到这个皇上可能真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上之外,还能想到其中一种可能, 爱屋及乌。顾潇潇看重白玉笙,沈思渊便替她主持公道。
几人在别苑门口, 刚巧碰到那天那个随行军医,旁边还跟着富贵,从另一个方向匆匆而来。
袁素衣叫住他:“老王!”
被称作老王的随行军医听到喊声,停住急匆匆的脚步, 回头看到三人往这里走, 几人正年少, 风华正茂,普通的走路也能感觉扑面而来的飒爽英姿。他拱手行礼:“小袁将军,陆参将,沈公子。”
富贵站在身侧行礼,没有说话。
沈思渊眼神焦急,看向富贵,想问是不是顾潇潇,富贵微微摇头,沈思渊才算放心。
袁素衣大手一挥,看他提着医药箱,目的地跟他们一样,问:“什么情况?”
富贵上前一步解释道:“回将军,白姑娘刚刚醒来之后,又哭昏了过去,夫人命奴才去请大夫来瞧瞧。”
陆燕啐了一口,狠狠骂了齐豫尚一嘴:“他奶奶的,这个杀千刀的齐豫尚!”
几人继续往前走,顾潇潇正站在门口吊着手够着头往外张望,沈思渊惦记着顾潇潇,走在最前面。
看到他们几个一起来,也顾不上打招呼,顾潇潇赶紧跟军医说一下刚才的情况;“她刚刚醒了一会了,抱着我只哭,问什么也不说,哭着哭着还咳出血来,然后又昏了过去。”她尽量说的简洁一点,让军医知道大致情况。
床上躺着白玉笙,面容苍白。
军医老王打开医药箱,拿出脉枕,开始诊脉。
老王年纪稍长,大概是见惯了太多这种情况,那饱经风霜的脸上读不出丝毫有用的信息。顾潇潇站在沈思渊旁边,握着手祷告。白玉笙肯定不能有事,她大仇未报,还没体会手刃仇人的痛快。顾潇潇那日在大牢里听白玉笙讲她入狱的前因后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跟她听说的什么事或者书上的什么事能联系到一起,但她看书没仔细看,穿越之后也没认真听。只是隐隐感觉有件事情没被挖出来,而这件事,说不定以后对扳倒沈思沐有益处。
沈思渊看出她的紧张来,在一旁小声安慰她:“没事的,放心吧。”
其实沈思渊什么有用的也没说,但他说完,顾潇潇就像吃了一个定心丸,总觉得既然他说没事,那肯定是真没事。
沈思渊不会变成狗,他只会成为一个为后世所称赞的明君。
“怎么样?”
顾潇潇一看老王放开诊脉的手,马上问道。
“白姑娘并无大碍,只是日前在牢里关押太久,落得病还没休养好,又经历了灭门惨祸,一时接受不了,急火攻心导致昏厥,我开几副药,喝了之后,最迟明天可醒来。”
老王提着药箱来到桌子上,富贵早已准备好笔墨,他写了一副药方,富贵跟着他前去抓药。
袁素衣还有事情要忙,就跟着一块回去。
刚刚还满屋子人,此刻只剩下他们三人。
沈思渊盯着还在旁边站着,不懂事的陆燕,“你还有什么事?”
陆燕额头上又开始冒汗,脑子里充斥着各种纷乱的念头,像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让他走吧别问,一个又让他速战速决把事情数清楚。虽然他现在和沈思渊还是以兄弟相称,但他毕竟是个皇帝,虽然沈思渊现在看着人畜无害的,但他毕竟暴虐成性,所以陆燕心里别提有多纠结。
“陆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一旁的顾潇潇看他身体僵硬,脸上的表情都能演一部电视剧了,忍不住问道。
“那个……我想和沈兄弟单独说说话。”
“?”
沈思渊心虚地望了一眼表情十分神秘莫测的顾潇潇一眼:完蛋了,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啊!单独找我说什么?!
顾潇潇脑子转得都冒烟了,也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事情非要避着她说,但看陆燕一副少女怀春的犹豫纠结,沈思渊一脸震惊心虚别来找我的表情,事情似乎隐隐约约,开始明了起来。此情此景顾潇潇也只能表达:尊重,祝福。
顾潇潇识趣,把他们俩撵了出去。
沈思渊看四下无人,十分不解:“到底什么事啊,搞这么神秘?”
如果不是什么大事,他怎么向顾潇潇解释,刚刚那一丝诡异的气氛?!
陆燕踌躇着,终于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柳营不能没有小袁将军。”
这句话把沈思渊整迷糊了,怎么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沈兄弟,我先告辞了。”他拱拱手,没等着沈思渊再问什么,他一溜烟跑远了。
独留沈思渊一人在风中凌乱。
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屋时正好碰到正在门缝里偷偷观察他们的顾潇潇,她刚看到精彩之处,还没进入佳境呢,就看到陆燕娇羞地逃跑,心里的疑问渐渐得到肯定。
“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顾潇潇明显意犹未尽。
沈思渊赶紧打消她无法描述的想法,“他就莫名其妙地跟我说了句‘柳营不能没有小袁将军’就跑了,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你就懂了?”
“哈?”顾潇潇大失所望,“什么意思啊他这是?”
“我这不也没想明白的嘛!”沈思渊更是不明白,为什么要突然冒出来这一句呢?
顾潇潇把昨天收拾好的行李重新拿出来,沈思渊见状赶紧去帮她,她的胳膊还没好,万一再伤到了。
“或许是谁不让小袁将军回柳营了?”顾潇潇在一旁站着分析。
沈思渊仿佛有一阵冲击波直达天灵盖,瞬间打通任督二脉。陆燕的意思是,不让小袁将军回柳营的人是自己。
他不过是在刚刚他们的对话中看了袁素衣几眼,但那又不是看上她,而是对她充满同情与理解,怎么到陆燕那里就能曲解成另外一层意思呢?
沈思渊承认,他以往的名声是不好,但是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吧,况且他本来也不是那种见异思迁朝三暮四的人!
这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顾潇潇不知道沈思渊在经历什么头脑风暴,也不知道他此刻如何捶胸顿足,只是看着沈思渊忙碌的背影,感叹道:“也不知道玉笙什么时候才能好,咱们何时才能出发去渭河。”
“老王不是说她最迟明天醒来嘛。稍作休息,后天我们就能走,白姑娘这是心病,等咱们解决了渭河水患,再一并把顺南的事情解决了,她为她一家人报了仇,说不定就会好很多。”
沈思渊才干了一会儿活就觉得腰酸背痛,由奢入俭确实难,看来他前几天的反思确实有点草率了,他虽然有心自力更生,但这幅身子显然是个富贵身子,要适应这种生活显然比他想象中的难。
陆燕回去之后就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跟沈思渊说这些,他可是皇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法无天的皇上,他此举不光是以卵击石,说不定还会害了小袁将军!
要不找他道歉?说自己刚刚不知道抽哪门子疯?
不过一切都没给陆燕实践的机会,就在他抓狂的时候,他派出去寻找尸体的人回来,告诉他尸体已经找到。
他一面派人去通知沈思渊,一面跟着那人去抛尸的地点。
尸体就在城西一处乱葬岗,后面是悬崖峭壁,前面是一座破败不堪义庄。
几只乌鸦自从他们进来一直在头顶盘旋嘶鸣。陆燕见惯了尸山血海,但头回见这样惨烈的情景,还是忍不住脊背发凉,冷汗直冒,全身上下血肉模糊,无一处完好。死后暴尸荒野,蛆虫遍布全身,腐烂的气味混着臭味,他带着一层面纱还是忍不住直犯恶心。
年纪大的头发已然白了,干竭的血块凝结在头发处,布满蚊虫。年纪小的才三尺多长,蜷缩着身子,一只眼睛血肉模糊,嘴巴还张着,双手弯曲似鸡爪,能看得出来临死之前该是多么恐惧和无助。
众人看到此等惨烈的景象,都忍不住别过头,不敢再看。
陆燕真想把齐豫尚这厮千刀万剐,这么小的孩子都能下此毒手!
“收尸人来了吗?”陆燕喊了一声,从人群中钻出来两个披着麻布,戴着头巾的人,应了一声:“到。”
他们俩刚刚一直在后面,没看见这种景象。如今来到前排,他们替人收尸了半辈子,横死枉死的不计其数,还没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不知道这家人究竟惹上了什么事,竟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开始收尸。
“帮着看看怎么抬回去,给他们收拾一下,看看怎么能看得过去。”
“是。”将士们应声答道,忍着痛苦开始作业。
陆燕愁容满面,他一个局外人尚且不能接受,白姑娘可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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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月下的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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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愁是会传染的。
陆燕回府之后, 那张愁容满面的脸很快就粘贴给了其他几个人。
收尸人费了一晚上的时间,已经尽可能地还原他们生前的样貌,但时间太久, 腐烂程度太重,修复之后仍是不怎么能看, 况且尸体抬进来的瞬间, 尸臭味就布满全屋, 纵使撒了许多石灰粉也难以掩盖。
顾潇潇此刻的脸就像是三星堆的文物成了精,五官都在夸张的放大扭曲。
“要不然还是直接跟她说了吧, 白姑娘冰雪聪明,可能早就知道了。”沈思渊想了半天, 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唯一的出路就是实话实说,最起码不会再让白玉笙受别的刺激。
顾潇潇也觉得是个办法, 心一横,就往白玉笙住的地方去。
此时的白玉笙早已醒来。坐在廊子下, 倚着柱子,凭栏远望。
正值初夏,树木苍翠, 花木繁盛,一派欣欣向荣。白玉笙苍白的脸庞, 红红的眼角,乌黑的头发,交织在一起,她身形单薄, 穿着白衣, 在微风里, 像是要羽化成仙。
顾潇潇刚刚横好的心一下又软了下来,这样一个多苦多难的美人儿,自己怎么再去添一刀啊。
“顾姐姐。”她听到动静,回神,看到顾潇潇和沈思渊来了,忙起身。
顾潇潇躲又躲不掉,跑又跑不了,只好硬着头皮上,“今天可好些?”
白玉笙心细如尘,眼见顾潇潇这般为难的模样,心里的七七八八更加确定,“是不是找到我家里人了?”
顾潇潇心里百转千回,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一旁的沈思渊替她说道:“对不起……”
最终只有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他身为一朝皇帝,在他治理的辖区竟然有如此草菅人命的案子发生,千挑万选,层层选拔出来的父母官其实是个十恶不赦的刽子手;对不起,他没有尽到当皇帝的义务,在此之前,只是想着自己的政绩和身家性命,并没有好好的、真心实意的为百姓造福……
白玉笙心中的大厦轰然倒塌,她微微张开嘴巴,仍然不敢相信地摇摇头,虽然在强忍着眼泪,但豆大的泪珠还是快速滑落。她转身离开,犹如一只折翼的蝴蝶,摇摇欲坠。顾潇潇刚想叫住她,被沈思渊拦下。只见她挪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长廊的尽头,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顺着柱子滑了下去,那落魄的样子仿佛迷了路寻不到回家的方向,找不到大人的小孩,双手捂住脸庞,闷声哭了出来,那瘦弱的肩膀忍不住抽搐起来。
落花飘落,也在与她同悲。
顾潇潇心跟着一块揪了起来,她本来是来拯救他们的,现在却一天天见到的都是他们在泥潭里挣扎,她却怎么也帮不上什么忙。
“我们明天就带玉笙走,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顾潇潇像受了委屈的小狗一样,对着沈思渊哼哼唧唧。
“好,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面对如此感性的顾潇潇,沈思渊情不自禁地揉揉她的头发。
两人回去等着白玉笙自己发泄好之后,再进行下一步计划。
富贵刚刚汇报完白玉笙去了停尸房,不多时白玉笙就来这,眼睛比从前更红,脸色倒是慢慢恢复了一些血色。
“玉笙!”顾潇潇唤她。
她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任顾潇潇怎么拉都不起来,只好由着她先说完。
“玉笙在大牢时便有求死之心,但因不舍家人,才在那里苟且偷安。后来遇到顾姐姐你,是你的细心开导才让我有活下去的动力。我要揭发这些人的恶行。如今恶人伏法,我家人却枉死,玉笙命薄如斯,还请顾姐姐不要嫌弃,收我为使唤丫头,让我跟着你。”
顾潇潇一听,这不巧了嘛!“玉笙,你快起来吧,你就算不说,我也是打算带着你的。”
白玉笙早已泪流满面,听到顾潇潇的话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又问了一遍:“真的吗?”
“当然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顾潇潇把她扶起来,“等你家人入土为安之后,你便跟着我们走。”
白玉笙感激涕零。
白家的丧礼由富贵一手操办,沈思渊花了大价钱,办的极为隆重。周边邻居不知白玉笙此前的际遇,见了玉树临风的沈家公子忙前忙后,只道她消失的这段时间不知傍上哪家金龟婿,这么有福气,连悲凉的气氛都减去了不少。
顾潇潇因为胳膊受伤,只在第一天时去了一次,剩下的全由沈思渊操办。沈思渊也是破天荒头一遭遇上这种事情,从前大事小事都有父母操心,如今自己独当一面,难免有些不知所措。在面对白玉笙时,他好像除了节哀顺变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白玉笙感念他的大恩大德,只觉得上天对她不算凉薄,本以为自己以后便如这乱世里无根的浮萍,不曾想遇到此生贵人,父母在天有灵也算能够安心。
沈思渊忙活了一天,赶在傍晚时分回去。
袁素衣有皇命在身,解决了这边的事情之后,带着赈灾物资赶往渭河,留下陆燕主持大局。齐豫尚被软禁在自己的院子里,一家老小都被袁素衣带走,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至此,顺南府的事情暂告一段落,等沈思渊到了渭河,查明真相之后,两个案子一块办了,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朝局动荡。老实说,沈思渊其实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办成这件事,但是这段时间的经历告诉他就算不行也要硬上,他这个皇帝虽然离称职还差得远,但是他正在努力中。
别苑里,顾潇潇正在以一种特别艰难又特别诡异的姿势在洗头。
她架着手上的胳膊,半个头埋在水里,另一只手正在摸索着旁边的水舀子,摸了半天也没摸到,晃晃悠悠的像马戏团的猴子一样。陆燕倒是给她派了两个使唤丫头,但她不是不放心人家偷听他们说话,就是没有满月晓月他们伺候的舒心,其实就是不想使唤人,偏要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倒叫人觉得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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