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皇后在殿里坐正,外面的人才一个个的进来。春草命太监们把冰块和水果端进来,又吩咐外面值守的人把扇叶子的绳子拉起来,屋里瞬间凉快了许多,淑妃脸颊上的汗也消散了。
淑妃照例吐槽了一下天气有多热,奴才们多不让人省心,最后表达一下对皇上的关心与想念,算是安静下来。
平阳王与皇后客气几句,之后会说上一些国家大事,淑妃听得烦闷,会让人搀着去院子里溜达几圈。纵使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但身份地位到底不如皇后,皇后不争不抢,但衣食住行也是比她一个妃子尊贵许多。她本来应该在她的长春宫安心养胎的,只是接生嬷嬷让她产前多走动走动,她闲来无事,宫里的其它地方都逛腻了,皇后的院子还是值得转上几圈欣赏一下的。
皇后是不想听平阳王讲些朝堂之事的,一来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在此;二来她就算听得也评判不得。这种事,平阳王早已做出抉择,让她知道无非是“奉旨”而已。
今日说起边关战事将起未起,国库因为连年征战与天灾早已入不敷出,皇上却纵容顾美人拿着渭河府的百姓和国之工程闹着玩。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如何能担当修建水利的重任?在已经拿去几十万两赈灾银的情况下,又拿去几百万两修建水坝,户部今天在朝堂上跟沈思沐说了一早上,他现在耳边还回想着户部尚书铿锵有力的字眼……
皇后听着听着就想起小时候,那时还是太傅的父亲给皇子们讲学,也是这般滔滔不绝,但年幼的皇子们并不领情,下了学就会聚在一起,说着太傅一张嘴他们脑瓜子就嗡嗡直响,只有一个人从不抱怨,那就是如今在这看似汇报,实则都是在向她抱怨的沈思沐。
“平阳王辛苦了。”皇后有些无奈的莞尔一笑,吩咐春草给他看茶。
春草轻车熟路给平阳王沏了满满一杯,好让他停下来的时间久一点,皇后也能歇得久一点。
她印象中的平阳王不苟言笑,不说话的时候甚至有点吓人,这样略显聒噪又有点孩子气,她只是最近在椒房宫里偶尔才能见到。她第一次见的时候,吓了一跳,沏茶的手一抖,洒在桌子上和他的袖口上,她吓的连忙跪地求饶,祈求上天给她一个不痛苦的死法,但平阳王只是看了皇后一眼,冷冰冰地说道:“无事。”她便千恩万谢,感念平阳王大恩大德,此后愈发小心认真起来。
那杯茶水正正好好,茶叶漂浮在上面,闻着清香四溢。沈思沐便停下来,安心喝一口茶。
饮完茶水的沈思沐恢复如常,表情严峻,眼底也没有笑意,定定地坐在那里,等着皇后问话。
皇后不问朝堂,只问家事,算起来,她也是他的嫂嫂。
平阳王妃是现任太傅的女儿,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在他们成婚的第三日,来宫里请过安,日后逢年过节,她总会来请安,礼数周全。
李婧姝很喜欢,就像是看着有人替她圆满,她也能从中感受到幸福。
两人说了几句,李婧姝便想着下次来时让他带着她。这后宫中人知道平阳王来此,都不敢再来,白日见长,她好生无趣。
“皇后真的想让她来吗?”
这句话,把李婧姝问住了,她手上捻着珠子的手,迟钝了,但旋即恢复如常,眼前这位平阳王最是有察言观色的本事,她不想被他看出什么异常。想吗?有人说话总是好的,不想吗?王妃觐见,本就是常理之中,更何况,若是生在寻常百姓家,她们俩本就是最亲近的妯娌。
“有人说说话总是好的。”她依然微笑着高昂着头颅。
沈思沐点头答应,未见有任何不妥。
淑妃大着肚子逛不了几圈便累了,吵嚷着回到大殿。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就是他们开始说起皇上在宫外的事情。今日气氛明显不同往日,她一进去就感觉气压极低,平常两人不说话时,空气里没那么多尴尬和不知所措。
但她从不细想缘由,后宫的女人,太聪明了不好。
“平阳王,快来说说皇上最近怎么样了,过的可好?有没有吃什么苦头?”
淑妃刚刚坐定,一旁的宫女便递上些茶点果子,生怕饿到她。面对这些异常,她也不甚在意,有什么错误,肚子里的孩子自会为她抵挡一切。人人惧怕的平阳王,在她眼里不过是个寻常王爷,就算皇上无子他负责监国,也不过是个臣子而已。
“回淑妃娘娘,皇上最近还在渭河府内,有袁参将驻守,他吃不了什么苦头。”沈思沐对淑妃的态度很难明说,他对皇后,是尊重与少时情谊,对其他妃子冷眼旁观,唯独对淑妃,说他保护也好,惧怕也好,他从不会对她视而不见。
知道皇上在外面没吃什么苦头,今日的淑妃算是放下心,又问:“皇上说什么时候回来了吗?”
“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听及此,淑妃的眼泪吧嗒吧嗒直掉,仿佛皇上在外面吃的那些苦头,都落到她身上,她恨不得替皇上去受这份罪。
“平阳王不是说了吗,皇上在外面并未受什么委屈。你怀着身孕,莫哭坏了身子。”皇后良言相劝,给兰心递了个眼色,兰心立刻上前去安抚。
淑妃一听孩子,立刻止住哭泣。她爱皇上,可能让她在后宫立足的,是一个健康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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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与民同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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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妃擦干眼泪以身体不适为由, 行礼告退。
她走后,椒房宫空了大半,李婧姝落得清静。
看着淑妃左呼右拥的离开大殿, 李婧姝立刻卸下笑容,一直这样笑也挺累人的。回头去看沈思沐, 他嘴角却有一丝不为察觉的微笑。
“何事让平阳王如此好笑?”
我笑, 是因为, 我好想看到了真正的你,那个把不喜欢也能做到滴水不漏的你。
平阳王敛了笑容, 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臣也告退。”
一时间热热闹闹的大殿,又变得空落落的, 李婧姝被堵的满满的心, 也变得空落落的。
几个小宫女铺好软榻,重新焚香, 屋子里静下来之后,只余扇叶在呼呼作响, 李婧姝有些心烦意乱,便让停了下来。
“娘娘去歇一歇吧。”春草在后面给她按摩,指腹在太阳穴处轻轻打转, 转走她许多疼痛。
“无妨,你去磨墨吧。”她突然想起来写信。
回什么呢?
宫里一切如常, 各宫妃子安分守己,都在琢磨着怎么变美,来让回来的沈思渊眼前一亮。她心思不在这里,只是这一切如常里, 不知耗费了她多少心血。
朝堂之上, 从前也是沈思沐做主, 如今没了皇上这个羁绊,他处理起问题来更加得心应手,她向来不过问什么,总归是大周的天下,他无论再怎么样,断不会动摇了祖宗根基。
淑妃身体一切安好,再过两月就要临盆,不知道他还赶不赶得回来,见一见他第一个孩子。不过李婧姝觉得,深思渊不会为这个孩子特地赶回来,从那天他来找她道别,她就隐约觉得深思渊变了个样子,与他当皇上时这乖张暴戾的三年不同,也与他还是皇子时的浑浑噩噩不同,那是一种涅槃重生,要有一番作为的决心。
李婧姝从未见过这样的深思渊。她一时不知道是为他终于幡然醒悟而高兴,还是预见了未来手足相残的场面而落泪。但她是一个皇后,她要做的,是给皇上最坚强的后盾,无论这个皇上是谁。
更何况,她觉得他不会回来了。
桌子上摆放着上次沈思沐来时拿来的花卉琉璃小插屏,里面四季花朵芬芳斗艳,像是真的扎根在土壤里。他总能淘来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讨她欢心,每一次每一样,她都很喜欢。
她茫茫然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但她知道这个时候的沈思渊一定在等着她的回信,通过她的笔墨来分辨皇城里是否还是原来那一片天,而她撑起这片天时,是否很辛苦。
提笔三思,再念一切安好,珍重的话说了几遍,只盼他是真的能懂。
李婧姝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就像沈思渊一样,鸿雁而来,只是话话家常。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书信,无论火漆密封的再严实,沈思沐总有办法打开窥探里面的内容,能话家常,说明一切安好,自是不必担心。
最后,她把两枚护身符放进信封,那是她前几日礼佛时从得道高僧那里求来的。为此她斋戒七日,沐浴焚香,跪了整整一天。
那封信带着李婧姝的关心与想念,一路栉风沐雨地来到沈思渊身边,花了三日。
沈思渊拿到那封信的时候,顾潇潇的地基刚挖一半,她像一个土木工程的专业人士,带着头巾,拿着锸干得起劲,一个皇妃尚且如此,他一个皇帝自然不能自甘落后,唱着劳动号子,带领着一干人等别提多有劲。
袁素衣带着那封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皇上一个妃子,没有在岸边顶着黄盖,身边丫鬟仆人环绕着,稍微展现一下爱民如子的形式,而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喊着号子,正在底下当民呢。那一瞬间,她还是觉得自己当初的怀疑是对的,这个沈思渊有可能真的不是皇上,但跟原来鱼肉百姓的皇上相比,这个爱民如子的皇上也没什么不好,就算是假的,也是好的。
道听途说和真实所见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富贵离得近,最先看到袁素衣,急忙放下手里的活,前去迎接:“袁将军!”
短短两日不见,富贵已经完全看不出是宫里娇生惯养的内官,黝黑的皮肤、瘦弱的身板和稍微有点暗哑的嗓音,都在告诉人们他是一个为了生计忍受着生活重担的苦力。唉,谁让他家主子也天天在地里干活呢。
“公公怎么变得如此狼狈啊!”记忆中的富贵,可是一个白净少年啊。
“多谢将军关心。”富贵倒是没有对自己如今的景象有什么惋惜,他自六岁入宫,做过最下等的活,一步一步的走到今天,师傅有意提携,皇上愈发看重,但说到底不过是个不男不女的太监。可在这里,只要你和他们干一样的活,他们也会像个爷们一样看待你,汉子来汉子去的叫你,虽然苦点累点,但富贵心里得到了莫大的满足。他看她一脸有事情的表情,又见下面泥泞难行,说道,“可是来找皇上的?奴才这就去通传。”
富贵放下手里的锸,拍拍身上的尘土,迈着欢快的步伐去找沈思渊。
袁素衣看到富贵跟他说了几句话,她赶紧上前走去,只见他把手里的活递给富贵,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过来,袁素衣便在岸边等他。
有时候沈思渊随和的,会让她忘记他的身份是个皇帝,但那日用刀捅齐豫尚时的神情又历历在目。
“你不在前面守着,跑这来干什么了?”沈思渊走到她跟前,一张嘴吃了一嘴尘土,“噗噗”地吐出来。
“宫里的回信。”袁素衣从怀里掏出那封信,双手奉上。
“这么快!?”沈思渊接过手巾,一看是白玉笙,忙问道:“潇潇不是让你去歇着吗?怎么还在这?”她身子骨本来就弱,不能跟他们一样成天在这忙活,顾潇潇经常是把她撵到帐篷里休息。
“奴婢不碍事。”她接过毛巾,自行退下。
沈思渊把手擦干净,“辛苦小袁将军跑这一趟。”
“这都是臣应该做的。”袁素衣略微欠身,表示担不起这声谢,“皇上还真是能与百姓同甘共苦啊,这才多长时间都能和百姓们打成一片了!”
他“嗐”了一声,笑起来。
他哪有那本事啊,他当皇帝这些年,不说丰功伟绩,也是恶名远扬,旁人怕他还来不及,怎么会能和他们打成一片?不过是沾了顾潇潇的光,同样是皇室的一份子,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这么快就和工人们成为好朋友。他私下里也问过她好多次,得到的都是同样的回答:“这是一个秘密。”
行吧行吧,沈思渊也不再多问,反正日后有的是时间,只要他有耐心,总能等到她说明白的那天。
“正所谓,‘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朕这般有‘反求诸己’,自然天下归之。”
夸他两句还真的在这喘上了,这些之乎者也的句子,袁素衣听起来就头大,后悔多嘴说了刚才的话,应该止在回信那里的。
袁素衣,抱拳赞叹道:“皇上英明。”
沈思渊打开信,里面都是一些寻常事,他便知道了,宫里一切如常。
他的目光最后落到最后面一排小字上面:安好,勿念,珍重。落款是卿卿——原主和她之间的昵称。
信封里还有两个护身符,两张纸而已,沈思渊拿在手里却沉甸甸的,那是一个妻子,对外出未归的丈夫,唯一的希望,平平安安。可信上字字句句说的确实她早就做好了他不会回去的准备,她一个人也能应付得了宫墙里的腥风血雨。他一时百感交集,可惜,他不是原来那个皇帝,不能对她的情感作出什么回应,对她的关爱也只是为了生存在演戏。对于她的感情,沈思渊终归是无力承受。
沈思渊把载着皇后祝福的护身给顾潇潇,她忙碌了一天,腰都直不起来,却在拿到的那一瞬间又充满斗志。如果说沈思渊有文学做载体,曾经幻想过宇宙与神学,那她一个生物化学研究生,曾在一家科研所工作,就是一个典型的无神论者。但她仍然感激,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人正在用他们这里最崇高的信仰来为他们二人求取最质朴的祝福。
她突然为自己曾经幻想与沈思渊归隐山林而内疚。
她渴望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可宫里许多人,渴望的,不过是偶尔能见他一面,纵使今后孤独常伴,也有那几面聊慰此生。
“我倒是有点想她了。”顾潇潇看着一时感概。虽然没见过皇后几回,但皇后却是后宫里为数不多,不在乎她地位低微,对她十分友好的人。“等这个工程结束了,我们就回去吧。”
沈思渊在研究富贵刚刚送进来的羊角琉璃灯的手一顿,神情落寞,再细瞧着竟是满眼凄楚,他问道:“你,真的希望我回去吗?”
这话问的顾潇潇心情难以名状,只能干笑两声缓解:“那当然了,我们在这这么辛苦,为的可不仅是造福百姓啊。等大坝建成,百姓们必定对你有很大改观,你必是一代明君,跟你的爸爸和弟弟完全不一样的明君。这样我就能仗着身份,把我的美妆行业做大做强,到时候我就是大周第一女首富了! ”
沈思渊追问:“那我呢?”
“你都成明君了还要怎样?成仙或者长生不老吗?我们可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不信谣不传谣啊!”
“我是说,你成为大周第一女首富了,那我是什么?”
顾潇潇一时哑口无言,都到这个时候了,她怎么脱口而出的还是从前的计划呢?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现在她被那些工人锻炼的脑瓜子出类拔萃。她的设计理念比较超前,很多工匠别说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过,她总是变着花的把人夸高兴了,人家自然而然愿意踏实给她干,那真心实意的,可比用权利身份压榨还真。
顾潇潇说:“我是大周第一女首富,你肯定是大周第一男首富啊,我能让你吃了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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