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公主也是后宫中摸爬滚打着长大的,自然知道论起耍阴招,女人的手段可比男人高明多了。”
周念皱紧了眉头,没有说话。
但宋音书知道她肯定是听进去了,便又缓了语气道:“当然,哀家也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若是公主能管住自己那张嘴,哀家自然不会真叫你死在大梁境内。”
过了许久,周念才平复好呼吸,也不说话,只站起身狠狠剜了宋音书一眼便摔门而去。
直到她离开,萧御辞才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
宋音书习惯性地去扶他,却被他抽开了手臂:“你回去吧,本王没事了。”
“萧御辞,”宋音书再度抱紧他的手臂,柔声道,“还记得在摄政王府那一晚,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都过去了……不论你从前受过多少苦痛,将来都不会再经历了……
“我……也会一直陪你走下去。”
萧御辞欲言又止地俯视着她,见她满脸柔光地凝望着自己,一颗心像是被泡在温泉水里一般,柔软到不可思议。
像是过了一生一世那么久,他终于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宋音书见状弯了弯嘴角:“那我就先走了,我们晚宴上见。”
萧御辞看着她轻轻带上的房门,眼神渐渐冰雪消融,嘴角溢出一抹浅淡温柔的笑意……
—
晚宴自然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宋音书和萧御辞一左一右高坐主位,下设四排座席,中间留出十人宽的通道,用来供舞姬使用。
金玉樽,琉璃盏,珐琅釉面彩瓷碗碟,在灯火通明中熠熠生辉。
晋国使臣挨个在左面落座,以宋言礼为首的大梁官员则是在右面相对而坐。
周念早已恢复了一贯可爱灵动的模样,逢人就笑,仿佛方才在东暖阁的那一幕没有发生过一般。
唯有她高高立起的衣领下遮着的掐痕知道,她眼下的言笑晏晏不过是在粉饰太平罢了。
宋音书身穿太后凤袍盛装出席,头戴点翠九龙九凤冠,这般雍容华贵的装扮在她身上也丝毫不显突兀,当她高高昂起细长的脖颈时,会让人觉得,她生就该这般母仪天下的。
周渊的眼神一直痴痴缠绕在宋音书周身,惹得萧御辞几度不悦。
“周太子远道而来,本王敬你。”
萧御辞举起酒樽,意欲拦截周渊的视线,没想到宋音书浑然未觉,竟也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白玉小盏:“哀家身子不适,也以茶代酒,敬周太子。”
周渊眼中哪里还能看得到旁人?忙不迭地站起身一饮而尽:“多谢宋太后。”
萧御辞见状嗤笑一声,扔了酒盏:“周太子这是何意?视本王不见?”
周渊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忙又自斟了一杯:“孤方才被宋太后的凤仪万千给震慑住了,一时没能注意到摄政王,孤自罚一杯,还望摄政王见谅。”
眼看萧御辞就要发作,路修远也举着酒樽站了起来:“还望摄政王莫要多想,皇兄会这般失态,实在是因为对宋太后一见钟情。”
此言一出,等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席间的鼓乐声都安静了下来。
萧御辞的脸沉得像是疾风骤雨前昏暗的天。
“你说什么?”
路修远抬眸望向周渊,神色平静从容,还带着几分笑意。
“皇兄今次来访,本就为了与梁国联姻,如今既对宋太后有意,就无需藏着掖着了。”
周渊闻言,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没错,孤确实属意宋太后,愿为两国邦交,诚意求娶!”
“这如何使得?!”宋言礼不由分说地站了起来,“太后已经嫁入大梁皇室,如何能远嫁和亲?”
“在我们大晋,年轻女子守寡改嫁的比比皆是,孤不觉得宋太后的身份有何问题。”周渊道,“孤尚未立妃,宋太后嫁给孤,将来就是母仪天下的大晋皇后,难道不比在大梁独守空闺要好?”
“周太子也说了,寡妇改嫁那是你们晋国的风俗,我们大梁不吃这一套!”
宋言礼思想迂腐,自然十万个不同意,两厢就这么在大殿上争执起来。
“宋丞相虽然是宋太后的生父,但事关两国邦交,并非民间寻常男女谈婚论嫁,还望宋丞相能抛开父亲身份,多为梁国考虑。”路修远在一旁云淡风轻地提了一嘴。
第91章 剑舞
尹镇南闻言,也站了起来,朝一脸阴沉的萧御辞道:“臣与宋丞相的想法截然不同,臣以为,宋太后虽已嫁入皇室,但并非陛下生母,即便改嫁他人,也不算有辱大梁皇室体面……况且,若能和亲到晋国,为两国邦交出一点绵薄之力,也算是好事一桩。”
萧御辞冷眼看着几人争执,握着酒樽的手已然泛白,但还是强压着怒意道:“今日毕竟是周太子的接风宴,才饮一杯酒就闹得不可开交,岂不叫人看了笑话?至于宋太后一事……兹事体大,容后再议。”
他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就这么简单敷衍了几句,眸色晦暗,看不穿心中所想。
宋音书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他一眼,也没有说话。
席间终于又恢复到了歌舞升平的景象。
然而几方势力却都暗自交流着眼神,有着各自的考量。
路修远清冷的眼神似有若无地望向宋音书,想要得到她肯定的回视,却始终没能等到她的答复。
他无奈之下,又望向对面的尹镇南。
尹镇南倒是朝他举了举酒盏,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他略微点了点头,又与周渊对视了一眼,暗示他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周渊自是分外满意的。
其实求娶宋音书,是路修远一开始就与他商议好的。
晋国皇子众多,夺嫡愈演愈烈,他急需一个像梁国这样强有力的盟友来支持自己。
故而,他早就打定了主意。
即便宋音书长相不尽如人意,他也会诚意求娶。
没想到宋音书竟这般貌美绝伦,简直算是意外之喜。
这么看来,满殿上下,真正喜上眉梢的,仅他一人而已。
酒过三巡后,悠扬的编钟曲换成了隆隆的战鼓声。
宋音书知道,这必定是要开始表演剑舞了。
她自己也会武,自然对这种能够展现出女子坚韧刚毅一面的舞蹈充满期待,此刻便索性放下碗筷,饶有兴致地等待剑舞开演。
两排身着束腰红衣的少女手持长剑鱼贯而入。
少女们身姿轻盈,回身轻跃间翻转着手中长剑,与气势恢宏的战场乐曲完美契合,众人无不交耳称赞。
随着鼓乐行至高潮处,一名束着男子发髻眉飞入鬓的纤瘦少女踏剑而来,剑光交错中,她略显英气的五官被衬得分外明朗,随着手中青剑翻飞,犹如天女散花一般,牢牢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宋音书远远望着那身姿矫健的少女,觉得她格外面善,思来想去,直到她一舞毕,轻轻喘着粗气单膝跪倒在大殿中央,才骤然想起,这少女,竟然是葛雨霏!
上回见她时,只觉得她骄傲又嚣张,蛮横又娇气,没想到她竟有这样的一面。
不愧是葛宸的嫡妹。
确实巾帼不让须眉。
“臣女献丑了。”葛雨霏行了个武将礼,双颊还因为方才的剧烈舞动而微微泛红,倒有一份别样的小女儿风情。
萧御辞显然也很惊讶:“你是葛将军府上的?”
葛雨霏赶忙热烈地望向他:“回禀摄政王,小女葛雨霏,曾在浔湖画舫上,与摄政王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小女。”
宋音书一听这话,下意识埋下头假装喝汤,一双眼睛忍不住往萧御辞的方向瞄。
却见萧御辞正满脸戏谑地睨着她,笑答:“本王怎会不记得?那一日的画舫……真是叫人印象深刻。”
葛雨霏听他这么说,越发起了兴致,竟没忍住又向萧御辞走近几步:“那日过后,小女……亦对摄政王念念不忘……”
虽然这突如其来的示好,多少有些叫人哭笑不得,但萧御辞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叫葛家难堪,只敷衍般夸了几句:“葛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方才的剑舞实属视听盛宴,来人,赏。”
葛宸见自家妹子就这么公然示好还被婉拒,自然满脸黑线,正想将她喊下场,却听闻一声极其轻蔑的笑声从晋国使臣席面传来:
“真没想到,就这么一段花拳绣腿的功夫,也值得梁国摄政王百般夸赞?”
众人的视线朝声音来处看去,见周念不知何时,竟换了一身轻便的行头,手提长剑走了出来。
她仍旧是一副笑容灿烂的娇俏模样,但眼神里的挑衅,却十分显眼。
“本宫也习得一些剑法,不知可有幸,与这位葛小姐一决高下?”
谁也弄不明白周念这时候突然站出来意欲何为,葛雨霏自然觉得她是冲自己来的,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比试就比试,谁怕谁?”
宋音书不禁拧紧了眉。
周念是何许人?
她看着可爱俏皮,实则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黑心恶魔。
她主动挑衅葛雨霏,还不知憋着什么坏招呢。
葛雨霏性格急躁经不起激怒,轻而易举就落入了周念的陷阱,难免要出大乱子。
遇到这种状况,最好的选择其实是别应战,左右葛雨霏也只是个闺阁少女,即便认怂,也不至于有伤国体。
但眼下她既已应战,便只能胜不能败。
毕竟从大局上来看,葛雨霏代表的是大梁,若她惨败,必然会令大梁面上无光。
葛宸无可奈何地瞪向葛雨霏,知道这时候再出言训斥她为时已晚,只能暗自祈祷着幸运之神能眷顾她。
葛雨霏还浑然未觉自己惹了怎样的大祸,应战的当下便将剑尖瞄准周念:“晋国公主,请吧。”
周念冷笑一声,也不多说,一个腾空飞跃便提剑冲了上去,两人很快便缠斗在了一处。
其实略微懂些武学的人都不难看出,葛雨霏看似招数繁多,但招招浮于表面,多半虚晃一枪,更适合观赏,而周念却与之相反,虽然一直在抵挡葛雨霏的猛烈进攻,但每一招都用足了狠劲,但凡葛雨霏稍不留神,就会在她手下遭受重创。
宋音书端坐于高位,视线一直追随着两人,很快便发现周念的功夫路数完全出自凌云山,想来也是出自路修远之手。
她幼时在凌云山拜师时,虽由于体质弱,功夫学得不够精进,但却因为记忆力好,早已将整个凌云派的内功心法都背了下来,因此,她此刻隔岸观火,很快便发现了周念的破绽。
第92章 快传太医!
眼看葛雨霏节节败退,已经疲于应付,宋音书忍不住脱口而出:“看来夕颜公主剑法如练,要更甚一筹了……左脚踩空数次都能顺利躲开葛小姐的攻击,真是高明啊。”
这句话听着只不过是一句随意的夸赞,但内行人都能看出,这是在指点葛雨霏重点攻击周念的左脚方位。
葛雨霏倒也不傻,第一时间便翻转手中的长剑,直刺周念左脚而去!
周念似是压根没注意到她的这一剑,左脚再度踩空,慌乱地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她手中青剑好似不受控制一般脱开她的掌控,直直飞向了宋音书!
宋音书因在关注战局,压根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招飞来横祸。
饶是萧御辞飞身过去用手指夹住了剑身,那尖锐的剑尖还是不由分说地刺进了宋音书的心房!
“嘶……”她难以自控地发出一声痛呼。
萧御辞脸色大变,狂乱地吩咐道:“快传太医!”
宋音书这才意识到周念的真实意图。
她根本就不想与人比试剑法,比试过程中也是故意在露出马脚,就为了能将这柄剑插入宋音书的胸口!
“哎呀,”周念见宋音书的胸口已经晕出了小朵血迹,忍不住捂嘴惊呼道:“都是本宫不小心……这可如何是好?”
萧御辞亦是满脸担忧,竟不管不顾地将宋音书纳入怀中,朝着周念怒吼道:“夕颜公主又何必在此惺惺作态?这一招,你不是从小就开始用得炉火纯青了吗?”
经历此事,整个大殿上的人都乱做了一团。
有斥责周念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更多的还是关心宋音书身体的。
宋音书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却很快恢复了平静。
因为她发现,在胸口传来那无法忽视的尖锐刺痛后不久,伤口处的痛感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她顾不上自己此刻和萧御辞的姿势过于亲密,只狐疑地伸手去碰了碰自己的伤口。
——果然一点都不痛了!
难道周念的剑并未刺破她的皮肤?
可是衣襟前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分明不是假的啊!
她推了推萧御辞,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我没事,你别靠我这么近。”
萧御辞看了眼她胸口渗出的鲜血,眸中满是疼惜:“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在乎什么流言蜚语?”
宋音书:“……”
她现在无论怎么证明自己没受伤,估计这急红眼的男人都不会信吧……
她想了想,只好说:“那还烦请摄政王先命人送哀家回寝宫吧……众目睽睽之下,哀家这伤口……也不太好医治。”
这回萧御辞倒是没有反对,只狠狠瞪了周念一眼,便打横将宋音书抱起,送回了凤栖宫。
至此,整个晚宴也就宣告落幕了。
但萧御辞对宋音书的态度历历在目,恐怕所有人心中,都无法再向从前一样,单纯地看待二人了。
—
凤栖宫。
阖宫上下灯火通明,如临大敌。
太医院几乎倾巢而出,却都被宋音书拦在了殿外。
内殿中,萧御辞心急如焚:“为何不让太医来为你医治?万一那剑上有毒,你和孩子岂不都危险?”
宋音书还没来得及答话,又听得他怒气冲冲地问:“你该不会到这个时候还打算跟本王划清界限吧?就算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怀上了本王的孩子又如何?还比得上你们的安危要紧?”
宋音书见他一言不合又大发雷霆,颇有几分无奈,只好主动抱住了他的腰身。
“我知道你很着急……但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她柔声道,“我不让太医医治的原因是……我真的发现……我的伤口好像已经愈合如初了。”
萧御辞一头雾水,显然不太能理解她话里的含义。
直到她轻轻揭开衣襟,将雪白光滑的肌肤全部暴露在他眼前,他眼底的震惊才避无可避。
“这……”
他颤抖着手抹上她胸口那原本应该汩汩流血的伤处,却见此刻那处竟然只有一道淡粉色的痕迹,哪里看得见什么狰狞伤口?
“……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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