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声叹气,也把正在他怀里沉睡的巧雅给吓醒了。是的,我现在也已经接受那只小狗叫巧雅了。巧雅被吓得睁大了眼睛看着文龙,往文龙的怀里委了委,嘴里还发出啧啧的声音。
“不怕,不怕。”文龙急忙用手抚摸着巧雅的头。
而被文龙抚摸着头的巧雅,马上又发出了两声啧啧之声,然后梗着头,眯着眼,尾巴摇动不止,一副享受的样子。看着巧雅的文龙,轻轻地抿了一下嘴,眉头马上展开了一些,又是一眼宠溺地盯着巧雅。
看着文龙的样子,听着文龙的故事,我突然记起他刚刚说过的那句:人就是奇怪,说多了讲多了过去的事,就总是喜欢想那些曾经不开心的事情,结果想想着便也就真的不开心了。我想也许,不,是一定,文龙一定还有更深刻的故事压在文龙的心底,也许,这故事还不只一件。
心里想着这些,我突然又有些着急。可是,我刚一起急的时候,心里突然又涌起了一股罪恶感。我着急要听的文龙的往事,在我的耳朵里是故事。可是,在文龙的心里是什么呢?看着他的表情,可能是悲伤,甚至是悲痛。我竟然喜欢并且有些着急听别人的悲伤或悲痛的往事,而且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同情之心。我竟有些厌恶自己,甚至恨自己了。
所以,我没有催文龙,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凝神看着他虽展未展的眉头,试图让自己与文龙感同身受。
“那日,主顾们拿着银股票证离开后,我虽然松了口气,但是,心却难以放下。而高庆生更是有些担心。他主要担心两点。”文龙没有抬头看我,只是低着头,抚摸着巧雅,片刻之后他说道,“第一点,高庆生跟我一样,对房产主业的银股涨跌有很大的担心,对于我们所操管的那些中小主顾,我们很清楚,他们能够投注房产主业的银股多数是倾尽家资的。第二点,高庆生说为什么龙凤券号的主顾敢倾尽家资投注房产主业银股,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龙凤券号的保本之策。所以,高庆生担心若真的出现房产主业银股大幅下滑,龙凤券号的主顾们沉不住气,都来券号兑换银股本金,那时龙凤券号就麻烦大了。”
说着文龙苦笑着晃了晃脑袋,接着说道:“那时我又犯了自负的毛病,我觉得我选出来的银股不会亏钱,就算亏也是有亏有盈,最后还是盈的多。另外,我还觉得我的返赠和保本之策都是在为主顾着想,所以,主顾一定会领龙凤券号的情,就算出现大亏的情况,主顾们也一定会与龙凤券号一同挺过难关。可是——”文龙又苦笑了一下,眉头争得如同上了锁一样,“可是,是我自己太自负,太简单了。”
说完,文龙有些痛苦地停了下来,抬起头望向了远方的南山,眉头锁得更紧了。
“后来怎么了?”我也随着文龙的眼神远望了一会儿南山,然后,转回头来看着他有些痛苦的脸问道。
“后来——”听了我的问话,文龙如同惊醒了一般,急促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后来的事再说吧,我接着往下说。”
龙凤券号开业的两个月左右,在青水河对岸、城山桥那头就新开了一家龙凤券号的对手铺号,名字叫做凤龙票号。
凤龙票号开业之初,我倒也没有在乎其对龙凤券号的威胁,只是很气票号的名字。我这边叫做龙凤,他那边却叫做凤龙,而我叫券号,他那边却叫票号。铺号名字起得着实太过于气人,再加上与龙凤券号隔青龙河相对,这明明就是来跟龙凤券号针锋相对的。
当凤龙票号的匾额刚刚挂起来,而票号还没开业的时候,高庆生就有些急眼了,气愤着跟我说这不就是跟龙凤券号对着干来的吗,这种铺号一从名字上看就不厚道。气急了的高庆生撸起了衣袖,愤怒得还想要去凤龙券号理论理论。
而当时凤龙票号还没有正式开业,实际情况并不清楚,我便急忙拦住了高庆生,跟他讲一切都等凤龙票号开张了之后再说。
大约又七日后,凤龙票号开业了。开业当天,凤龙票号甚是热闹,又是张灯结彩,又是歌舞锣鼓,又是宴请贺朋,真是好大的阵仗。
而当通宝银庄的陈阿禹披红挂绿地从凤龙票号走出来迎朋送往的时候,我和高庆生都吃了一惊。凤龙票号是乔之雍开的一个分号。那么,这样一来,其中道理就明白了,乔之雍肯定是不怀好意的,就是来与龙凤券号对着干的,就是要在对面与龙凤券号竞争生意的了。
我真没想到,乔之雍会来这么一招,我当时突然有了一些压力。不过,当凤龙票号开业那天下午,开业的一切热闹消止之后,我站在青龙河北岸,安静地注视着南岸的凤龙票号,与此同时,披红挂绿的陈阿禹站在青龙河南岸,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怒视北岸的龙凤票号。在我的唇边突然露出一丝冷笑,我心里的压力突然释放了多半去了。
我心里想别看乔之雍把分号开到了龙凤券号的对面,别看他还叫个凤龙票号,别看凤龙票号阵仗很大,但是,选了陈阿禹来到分号当主事我便不怕了。这就不是我自负或自傲了,若凭真实能力,我真是能甩陈阿禹几条街的,我还嘱咐高庆生,不要怕他,不要有压力,正常经营龙凤券号就可以了。
所以,在凤龙票号开业之初,我并没有在乎它的存在,甚至因为藐视陈阿禹,也有些藐视凤龙票号了。
可是,没过多长时间,大约也就是凤龙票号开业的十日后的一天,青龙河南岸的压力在我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就压到北岸来了。于是,我便不得不在乎它的存在了。
🔒在世27
【 高庆生有些疑惑,一边盯着河对岸一边问我:“这陈阿禹要搞什么名堂?”对于陈阿禹这个阵仗,我心里大概是有数的,便对高庆生说道:“凤龙票号大概是要搞铺号店会,不过是为了招揽主顾罢了。”】
那年冀州入冬之后,天气一直不甚好,不是天气寒冷,就是北风凛冽。而那天,天气竟格外地好了起来,天温地暖,阳光明媚,黄历上说是一个易庆典易筵宴的日子。
那天一早,青龙河对面的凤龙票号便忙活了起来,又是张灯又是结彩,又是锣又是鼓,场面有点像十天前开业那日的样子,只是阵仗小了一些。而陈阿禹仍如同开业那日一样,穿红挂绿地在门口指挥着票号的伙计忙这忙那,并且还不时地看向龙凤券号,眼神带着些不屑与鄙夷。
我和高庆生坐在券号里,透过店门看着对面。
高庆生有些疑惑,一边盯着河对岸一边问我:“这陈阿禹要搞什么名堂?”
对于陈阿禹这个阵仗,我心里大概是有数的,便对高庆生说道:“凤龙票号大概是要搞铺号店会,不过是为了招揽主顾罢了。”
听了我的话,高庆生有些惊讶地说道:“招揽主顾也要搞这么大的阵仗吗?”
“也没有什么新花样,都是学ʟᴇxɪ我的,你离开通宝银庄的这两年,由于盈利下滑甚多,我便搞过两次如同样式的店会,跟我那两次比,这阵仗都是小巫见大巫。”
“陈阿禹搞店会招揽主顾,一定会出些惠利之策,会不会抢揽了咱们的主顾?”高庆生有些担心地问道。
“惠利之策一定会出,不过,不用担心,不会抢揽了咱们的主顾。”我心里很有把握地说道,“这几年,乔之雍的性情变了,已经变成一个视财如命、性吝习啬之人,就算他们出些惠利之策定不及咱们的返赠和保本之策。”
听了我的话,高庆生微微地点了点头说道:“那倒也是,尤其保本之策,不是哪个掌柜都敢保证的。”
我和高庆生在券号正聊着,就见陈阿禹分派了四个店伙计出了店门。四个伙计也穿着喜气洋洋的衣裤,手里还拿着印画好的票单。四个伙计一出了店门便分开了,一个跑去了凤龙票号西边的街口,一个跑去了凤龙票号东边的街口,一个跑到了城山桥的南桥头,一个跑到了城山桥的北桥头。四个伙计跑定了地点之后,便开始逢人分发票单。
“这陈阿禹呀,胆子好大,发票单发到咱家门口来了。”高庆生一看其中一个伙计跑到城山桥北桥头来发票单,就有些急了,“我去把他轰走。”
“莫急,没必要,随他发就好了,我倒要看看陈阿禹能搞出什么花样。”我拦住高庆生说道。
而正在我们说话间,有两个龙凤券号的主顾欲从青龙河南岸过城山桥到龙凤券号来,还没等那两个主顾上桥呢,就被南桥头的伙计给拦住了。
虽然被拦住了,但是看上去,那两个我们的主顾并不想跟凤龙票号的伙计多说什么。可是,那个伙计竟如同膏药一样缠住了那两个主顾,还趁机每个主顾都塞了一张票单。
让我和高庆生惊讶的是,当那两个我们的主顾看到票单的时候竟停下了脚步,然后跟凤龙票号的伙计聊了起来。而且也没聊上几句,那两个我的主顾竟转头跟着伙计去了凤龙票号了。
一看自己券号的主顾被招揽到凤龙票号去了,我心里便是一惊。在我的心里,龙凤券号的主顾应该是最忠实的。因为,龙凤券号开业两个月了,来到龙凤券号的主顾多数都是认可我张文龙这个人过来的。再加上,龙凤券号也确实没有亏待哪一位主顾,返赠和保本的经营之策,不只搭上铺号的盈余,有时甚至都赔钱,也要让主顾们就算赚不到钱也赔不上。所以,我心一直认为,龙凤券号这样善待主顾,主顾定不会有二心的,再不济也不至于三五句话就能被一个伙计给招揽到凤龙票号吧。
而高庆生比我表现得更冲动一些,猛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说道:“怎么回事?咱们的主顾怎么被凤龙票号抢走了。”说着他绕过桌子就往外走,“我得把主顾抢回来。”
“且慢。”我急忙拦住了高庆生说道,“主顾转入凤龙票号的原因不知,咱们莽闯凤龙票号很易惹出争端。”
被我叫住,高庆生急忙停住身,转回头问道:“那怎么办?这才辰时中,等过了辰时末,主顾上门多时,若都被他们拦抢了去,该如何了得!”
“嗯——”我思索了一下,说道,“先弄清原由再说。这样,你去桥头跟那个伙计索一张票单回来,我倒要看看凤龙票号今日的店会有什么名堂。”
听了我的话,高庆生似乎还有些不服气,但我毕竟是掌柜的,话不能不听,便站在原地愣了愣,然后说道:“也好,也好。”
说着,高庆生便兴冲冲地走出了龙凤券号。
“千万别急,不要跟伙计发生什么争端,先看了票单之后,再做定夺。”我一看高庆生脸色还带着怒气,便急忙冲着刚走出门的高庆生说道。
高庆生没有回我的话,但是,他顿了一下,然后,放慢了脚步,似乎又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迈着方步走向了凤龙票号的伙计。
我眼瞅着高庆生走到了城山桥北头的伙计,跟伙计要了一张票单。看上去,那个伙计并不认识高庆生,面带着喜色给了高庆生一张票单。
拿到票单的高庆生一边转身往回走,一边端着票单看。可是,高庆生还没走出五步,脸色便现出了焦急之容,而且脚下的步伐也马上快得跟小跑一样回到了店里。
“掌柜的,你看一下吧,凤龙票号这手太歹毒了。”前脚刚迈进店门,高庆生便面带焦急地冲我说道。
当看到高庆生焦急之容的时候,我心里便有些疑惑了,而再听了高庆生甚重之言,心里便知道凤龙票号今日这个店会是在对龙凤券号下狠手了。
我急忙站起身来,向前迎了两步,也不说话,直接从高庆生的手里把凤龙票号的票单抓到了手里,仔细端详。
🔒在世28
【凤龙票号开张迎业,店图兴隆,惠利主顾。凡往凤龙票号投注银股之主顾皆可全额返赠百二十票号佣金,且凤龙票号承诺所有投注银股除去保底本金之外,另,皆有百五保底赢余收益。】
我一看完凤龙票号的票单,不由得心里怒火直撞头顶,心说乔之雍啊乔之雍,你真是满腹狭隘之心啊,我张文龙之前有何对不住之处,你居然用此种“自损一千杀敌八百”的狠毒招数来对付我。
凤龙票单上面写着:
来往高客见礼
凤龙票号开张迎业,店图兴隆,惠利主顾。凡往凤龙票号投注银股之主顾皆可全额返赠百二十票号佣金,且凤龙票号承诺所有投注银股除去保底本金之外,另,皆有百五保底赢余收益。
以上惠利之策自即日起至一年内有效。
辛丑年冬月初三日
我瞪着眼睛盯着票单,咬紧了牙关,心说,乔之雍你这招太狠毒了。
凤龙票号这才开业没几天,乔之雍对龙凤券号的恨意便不遮掩了。他的这两条惠利之策直接与龙凤券号的惠利之策针锋相对,不仅是针锋相对,甚至是要碾压龙凤券号,想把龙凤券号直接弄死呀。
“乔之雍这是疯了吗?”一看我看完了票单,高庆生紧锁着眉头盯着我说道。
是啊,就如高庆生说的,凤龙票号的这个惠利之策确实真的太疯狂了。首先,龙凤券号的返赠之策还会留百五的佣金作为券号的盈利。可是,凤龙票号直接就把全部的佣金返赠给了主顾。这等同于就算银股行市大好,凤龙票号也不会有一钱一两的盈利。然后,更疯狂的是那个保底本金和百五保底赢余收益的惠利之策,龙凤券号只是保底,若银股赔了,不会让主顾赔本金。而凤龙票号,不但不让主顾赔本金,还要在不管什么情况下都再给主顾百五的赢余收益,哪怕主顾赔个精光。
听了高庆生的话,我没有回话,咬着牙抬头瞪了凤龙票号一眼。我一直认为,只要铺号经营有道,惠利之策得法,我真的不怕陈阿禹和凤龙票号。可是,现在他们搞得根本就不是惠利之策,明明就是恶意相对,而表面上相对的目标是龙凤券号,实际真正相对的目标是我张文龙。
“这乔之雍到底跟你——”一看我没说话,高庆生又恨恨地说道,但是,他只说了一半,便停下了,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实际在我的心里,我也甚是不解,乔之雍至于这样吗。我知道我执意离开通宝银庄,然后,自立门户开了龙凤券号惹乔之雍生气了。但是,这不也是他亏待我在前吗。乔之雍总是拿知遇之恩拿捏我,当然,对于十年前的知遇之恩我完全是心存感激的。不过,我在通宝银庄的十年里,兢兢业业、不争不占、吃亏受屈,尤其操管的银股盈利可以说是最丰的,哪一点我也是对得住通宝银庄。反倒是他对我言而不诚、诺而不现、厚彼薄此、近小远贤,欺我太多,而此时,我已离开了通宝银庄,他仍欺我太甚。
“凤龙票号这样搞法,往小处说票号本金会很吃紧,往大处说若是赶上行市大跌,票号搞不好要难以为济。”高庆生没有往下说前话,而是话锋一转说道。
“不过,若是通宝钱庄肯出银资,本金吃紧倒也不怕。虽然,这两年通宝钱庄规模被压缩甚多,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支持一个票ʟᴇxɪ号还是绰绰有余的。”听了高庆生的话,我仍盯着凤龙票号低声说道。
“说的倒也是,不过,乔之雍真的会那样做吗?”高庆生点了点头说道,“别看凤龙只是一个小票号,若真的赔起钱来,也没准会耗掉半个通宝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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