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不会因为这些破费有所抱怨,相反,他的内心幸福得很踏实。
覃玥玥从没认为自己因为母亲去世而缺少关爱,除了父亲偶尔醉酒有些可怕。
这一学期的家长会,学生与家长共同参加。一片祥和客气。
到了覃玥玥这里,老师的语气陡然生变,“这个孩子心思不往正处使,都放在歪门邪道,自家孩子心里有数。家长自己对孩子都爱管不管,那我们也没必要浪费精力。”
其他家长也察觉到了明里暗里的鄙夷,一脸看戏的表情寻觅着覃玥玥的家长是何许人也。
却不想一个五十多岁模样、面貌粗糙的矮瘦男人自己站了出来。
覃景文鼻子一酸,当即大声辩解:“赵老师!您可以说覃玥学习状态不好!但我今天不能接受你这么说我们!去年,覃玥妈当着我们一家的面去世了!她那时候才 15!就那么眼睁睁瞅着她妈断了气了!她需要时间走出来!我对这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妈,我自己也敢凭良心说,我覃景文问心无愧!我从来没有不管她!”
那天来校之前,在单位,空降的年轻高学历车间主任叫老覃去扫厕所。那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他当然不去。于是被其当众教训:“倚老卖老,给脸不要脸。”他沉默地拿起墩布去了。在场的老同事们面面相觑。
高一文科实验班家长会,此时,覃景文的委屈一股脑随着涕泪纷飞横流,那样无辜,那样无助。
在场所有家长的表情从看戏到震惊,慢慢过渡为同情。
人群中陆续响起了安慰,“冷静一下……可以理解……”、“大哥不容易……”、“可怜的孩子……”
“爸!求求你别说了!”
是覃玥玥爆发出的尖叫哭喊。
有一道深藏的致命伤,溃烂还未完全愈合,却被剥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似乎,他人的怜悯又是一番别样的酷刑。
众目睽睽,覃玥玥跌跌撞撞地逃离了教室,还撞歪了第一排的桌子。
她经过的时候,吴娇看见她已经满脸泪水。
于是赵老师继续主持着家长会。
那天结束后,覃玥玥又开始自我封闭起来。晚课,冯润泽和覃玥的同桌换了座位,坐在她旁边一起写作业,一人一边耳机听着火星哥、魔力红、泰勒斯威夫特、痞子阿姆的新歌。
那节晚自习下课,他下楼去打篮球。
“哈哈哈哈,她看着自己亲妈死在眼前,好惨。开个家长会她爸居然还能哭了,城市贫民都这么搞笑吗?这么狗血的事都好意思抖出来,招人晦气,她妈棺材板都快盖不住了。你说,她平时会不会是故意在男的面前卖惨的?”
“谁说不是呢?小姐的心思丫头的命,狗屁不是,一家子矫情货。”
接着,那一圈花儿般的孩子们中,酿出了一阵阵欢乐的嬉笑。
比国际部那帮韩国留学生的大嗓门还聒噪。
覃玥玥抬头看去,薛雅雯好像在讲一个笑话,她唇红齿白,软萌的深棕色蘑菇头,小巧的鼻子上是无框圆眼镜,像一只 q 弹的企鹅,笑得天真浪漫,零星的痤疮泛出娇嫩的粉红。她的音色是砂糖的质感,一阵阵笑声像是粉红色匕首,在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处反复搅拌剜刮。
而应和薛雅雯的不是别人,正是吴娇。
对不住了覃玥,我也想能融进这个班。吴娇没有直视覃玥投来的目光。
一阵恶寒,覃玥玥眼前一黑,像被一剑封喉,她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自此,吴娇慢慢成为了薛雅雯身边的众多“朋友”之一。
覃玥玥这才意识到,原来刺痛自己是吴娇的“投名状”。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平静地习惯寂寞,覃玥玥不怪她。
吴娇是那样势利,却也是那样天真。
她们是那样可笑,却也是那样残忍。
人世间最善变的就是人心,最好理解的也是人心。
第二天晚上,覃景文下班回家,一封信躺在家门口的邮箱。
🔒第57章 逍遥游
刚洗过澡,头发还没干,暖气烤得人皮肤发紧,覃玥玥坐在床上啃着苹果温着书。
窗外,地面已经被纯白覆盖,夺目的黑色是一排排大小不一的脚印,密密麻麻的雪花在夜空里横着飘摇。
她打了个哈欠。
状态不好,《逍遥游》还是明早提前起来背吧。
正要起来刷牙,覃景文开了门,一个巴掌打飞了她手里的书,口齿不清地骂骂咧咧。
他又喝醉了。
对于他捶胸顿足一类的酒后无状,覃玥玥已经司空见惯了。
无论他有多么怨气冲天,只要第二天酒醒,一切如常,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覃玥玥理解他的苦闷,她不责怪。
她颇有经验,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表情。他骂她,她就点点头。
时不时顺着他应和,
“对。”
“是的。”
“嗯。”
“他们对不起你。”
“我不是人。”
而这一天,他并没有骂完就走。
他在覃玥玥的浅蓝色碎花床上坐了一会。
猝不及防,左右开弓的耳光死命地抽在他自己瘦骨嶙峋的老黑脸上,“我没脸!我没脸!X 他妈的!我不是人!”
好像不知道疼似的。
覃玥玥想阻拦他的自我攻击。
可油然而生地反感使她刚要伸手,又缩回去了。
……
她像被开水烫了,魂飞魄散地疯狂打开那双手。
这饱含憎恶的拒绝无异于泼天的侮辱,倾倒在醉汉头上。
分秒间,只见那女孩半长不短的头发被一把抓在一双粗糙的手中,她的脑袋、脖子也跟着被拽歪了。
“我 X 你妈!我 X 你妈! 我 X 你妈! ……”他抄起床头柜的保温杯,不要命地向少女头上不停砸去,似乎下手多狠才能证明他捍卫尊严的决心有多坚决。
她非要吃住疼,只抿着嘴,不哼一声。
落在角落里被啃了一半的苹果目击这一切,伤疤正在氧化发黑……
望着她冰冷彻骨的色神,他近乎崩溃地央求,“玥,求求你了……爸难受……没有人心疼我……帮帮爸……爸憋屈……憋得受不了了……”
压抑可以使人面目全非吗?
不知怎么,他呼出的气息总有股血腥的味道,那味道无限向她逼近。
覃玥玥本能地躲避。
接着,头骨被撞击敲打的声音不记得多少次传导到耳中,叮叮咣咣的。
还没变凉的开水劈头盖脸浇在她未干的头发上,灼烫接触到头皮的一瞬间变成温热,又沿着发丝流淌到耳后、脸颊。
终于扛不住了,她借势下了床,向门口挪去。
喝醉了不代表失去求生的本能。这个关头哪能让她跑出去?她逢人便说怎么办?
于是更狠地攥紧了扯着头发的拳头。
她当即被扯得向后仰倒,接着,数不清的巴掌向她的头脸抡去,火辣辣的。
耳鸣时,颜面的灼痛依然再不停地递进,“我成天供着你,我捧着你,你还要便宜那些贱小子!骚 X!我说你 XX 上淌的那么多东西!原来你都把劲留到学校使到他们 XX 上了!我 X 你妈的!我 X!”
他一边扇着少女 XX 的耳光,一边腾出另只手在柜子里掏出她叠好的内裤、胸罩,统统撇到她面门。
种种线索猛然浮现。好几次放学回家,覃玥玥都发现了自己莫名凌乱的床单,上面陌生的长发、卷曲的黑色短毛……
但此刻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她细想了。
她艰难起身,逃命似的打开门向外冲去,
他的手还没松开,她的无数发根被狠扯得正在脱离毛囊,她越向前挣,他越向后拖。
楼道的冷风扑面而来,“骚 X!你比你妈还骚!”他还在叫着。
忽然覃玥玥听到有人上楼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先是变慢,后来又变轻,终于越来越近了。
望见年轻男人出现在眼前的刹那,覃玥玥有如汪洋上即将力竭的人见到浮木,“救命!救救我!杀人了!我爸要杀我!”
他望着眼前衣冠不整、狼狈呼救的少女,和那只穿一条内裤、面目狰狞的男人,先是瞳孔一震,随后,连疑惑愤怒都来不及,他的脚步便后撤了,屁滚尿流地跑远了。
希望ᴶˢᴳ落空这样快。
身后的辱骂再次响起,她的衣领都快被扯碎了。
覃玥玥咬了咬牙,回头照父亲手腕发力处,啃嚼脆骨一样穷凶极恶地咬去。
一口下去,她就尝到了血腥。
父亲被痛得松开了手,她便撒开脚步逃脱了。
被她远远甩开的除了她失去神志的醉父,还有那封被撕开的、以家长口吻写的联名信。
信里描述了覃玥玥作为校园 XXX 的光辉事迹,以及对自家孩子们造成的恶劣影响。
当然,没有任何一个家长写过那样的信。
当然,那时的覃玥玥是个处女,她也不曾喜欢过外国语的任何一个同学。除了冯润泽,她甚至没跟第二个男生多说过几句话。
北方的冬夜真冷啊,刚出了小区,她的湿发就被冻住,一缕一缕,丑极了。
外面的空气给她一种重获新生的幻觉,她麻木地狂奔了许久。
直到累了,远了,她才发现身上一分钱也没有。她有手机,却不知道该去找谁。
报警只有两个结果:把她爸爸抓走,或者送她回家,继续面对发了疯的爸爸。毫无疑问,第二种概率大。
她穿着单衣游荡在街头,路人对她躲避,她也发觉,自己这副尊容像个精神病。
后来她像是家里刚被打飞的烂苹果,滚到一家 KFC 的角落。
中央空调的暖风化开了她冻住的头发。可是没过很久,这里也要打烊了。
终于,她艰难地打开手机 QQ。
“请你帮帮我。”
季晨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到覃玥玥时,她穿着秋衣秋裤坐在打烊 KFC 门口的台阶上像条流浪狗一样颤抖。
雪花落在她头上,她的棉拖鞋还丢了一只,那一只脚光着,脚趾紧扣,裤腿上、脚背上都是雪和灰尘融化混合的乌黑。
他没问她任何问题,为她披上自己的羽绒服,又像最后一次见到她那天一样,把她背在背上。
这一次,她没再怪笑,也没有冷嘲热讽,更没有逃跑。
她累坏了,脑袋斜倚着,不发一言。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后颈点点滴滴流到他的锁骨。他听到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没再发出其他声响,沉默地闭上了双眼。
季晨朝路边招了招手,带她上了一辆出租车,她吐了好几次。
急诊认为她轻微脑震荡,他去住院处的便利店买了双包全脚的棉拖鞋,陪她去输了两瓶葡萄糖。
他爸妈经常不在,于是他带她回了自己家。她睡着了,他就坐在旁边打游戏。
天刚亮她就醒了,闻到烟草的味道,她没敢睁开眼。
过了一会,有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额头,接着她盖的被子被掖得更严实了些。
眼泪终于不争气地一涌而上,她赶快翻了个身,脸面朝向到墙壁那边了。
没有人知道覃景文到底是否记得那个雪夜发生的事情。
后来覃玥玥对此只字未提,她只是提出要搬出去。
他见女儿那样坚决,也没有多问就给她拿了租房的钱和生活费。
她拖着行李箱离开家的时候,他一个人在不开灯的小屋里看着体育频道转播的球赛,屏幕的荧光映在他皱纹崎岖的苍老脸孔,他俨然是个老年人的模样。
门关上后,覃玥玥擦干了眼角,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没有良心。
覃景文自我安慰道:“孩子大了,也该锻炼自己生活的能力了。”
每周覃玥玥会回家一天,和父亲吃饭、聊天。她不喜欢倾诉烦恼,因为她最怕老父亲突然崩溃大哭。那个时候她也会一同崩溃。
她死也不想面对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的局面。
在她脑海里有太多关于父亲的温暖回忆,毫无疑问,父亲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唯一相信她的人,唯一永远无条件支持她的人,唯一的亲人。
所以无论怎样,她都可以用那些温暖的回忆去宽慰自己,虽然那些温暖不知从何时起变质、扭曲。
不喝酒的覃景文永远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每天晚上,季晨会到外国语学校门口接覃玥玥放学,再送她回自己的小家去。
自他出现后,覃玥玥在班里的生活好过了不少。
虽然他并不是她心底热烈期待地那类男人,但她应该爱他。
他们曾以为那就是爱情的样子。
平静的时光过得飞快,经过几轮艺考和后来的高考,她顺利考入了江城的学校,称心如意,远离这座使她窒息的城市。
临行前的暑假,她与父亲冰释前嫌。面对老父,她给出了感激和不放心。因为他那样苍老、那样孤单,那句“没人心疼爸,”烙在了她的灵魂里。
她那相依为命的爸爸。
她真的释怀了吗?
那些难以言说的梦魇,只被她封锁在某个晦暗处,永久地。
当她得知祝姐还与父亲有着间断的往来时,她主动表态支持,希望祝姐可以好好陪伴父亲。
虽然,她为此无数次质疑,自己是否背叛了妈妈,她真的不忍心看一年老似一年的父亲继续孤苦伶仃。
同巨乳巨臀的祝姐一同送女儿到江城的学校入学后,覃景文又回到了家乡。
不久,他就被确诊,胃癌晚期。
🔒第58章 寒潭秋月
覃玥玥初夜那天是她爸死的那天。
她和季晨退房离开的时候,满屋子石楠花的味道。
她开机时,才看到大伯两天前的消息。
你在哪?
你爸今天看着不好
你人呢
什么时候回来??
你爸走了,你在哪?
她在炎夏里打了个冷战。
他到底是恨透了自己,选了这天咽气。
这一天,是她 20 岁生日。
他们公认这丫头狼心狗肺,最疼她的父亲去世,她都不在身边尽孝。
幸好他们以为她回江城了,不知道她到底在做什么。
否则必要给她定性是万劫不复的 XXX。
万劫不复的覃玥玥成为主管的这一年,除去必要场合,许陆文淡出了她生活,保全了她曾说的“成绩纯粹。”
任何敏锐的人但凡和她相处一段,就不难察觉那副柔和平静的面目下,暗流般涌动的不安和亢奋,以及她潜藏的、不可告人的晦暗。
凝视她的脸,他总会生出些对于别样“刺激”的期待。
38/46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