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进妓馆还能做什么,左不过是喝花酒,嫖妓女。”
最后三个字令赵绥绥面红耳赤,“你……你亲眼看见他们……做那种事了?”
“那倒没有。”
赵绥绥难以接受,“好好的清贵公子,为什么要进那种地方?”
“就是清贵公子、士大夫才去呀,换成贩夫走卒只配逛勾栏。目下京城中狎妓成风,不逛妓馆的男人才叫另类。”
“勾栏是什么?”
“供平民消遣的去处,下作肮脏。在闭春馆这种地方尚能吟风弄月、清谈取乐,进而衍生出一种“诗妓”,才情高,身价也高,温婉便是一种。至于勾栏……听说直接干那事,跟畜生一样。”
“那事是什么……样?”
“我又没去过,怎能知道的那么具体。”
“没去过怎会……”
“听我表哥说的,他什么都懂。你想听的话改日我摆个小宴,叫他讲给咱们听。”
赵绥绥甚是要脸,慌忙否决。她一天之中遭受的冲击太多,脑子嗡嗡作响,抬眼再看头顶那扇小窗,心头别是一番滋味。
窗儿四四方方,已然框入其他人的影子。朱樱看见她表兄梁韬,捏着一个体格风骚的美娇娘的柔荑,站在窗前说笑,顿生促狭心思,捡起一枚小石子掷去。
石子正好击中梁韬胸口,惹来他一声痛呼,抚窗张望,“谁,谁,谁敢偷袭你大爷!”
朱樱隐在暗处偷笑。
美娇娘也探出半个脑袋张望,“没人呀。定是附近的顽童,捉弄完人跑掉了。”
“萃儿这小蹄子不老实,哪来的什么顽童,依我看分明是相好,看到萃儿和梁兄拉拉扯扯,心生醋意,蓄意报复。梁兄,你日后得小心了!”
“真的假的?”梁韬被李宿唬住。
“梁公子莫信李大人的话,奴家何曾有相好了。”萃儿忙澄清。
“我不信。”
“不信你问姑娘。”萃儿腰一拧,挨到温婉身旁,“姑娘总不见得骗公子。”
“那可不见得,你们是一条藤儿。”
温婉拿指头戳萃儿,“叫你取个琵琶半天不应,倒有功夫和公子们调笑。”
萃儿吐吐舌头,“姑娘勿怪,萃儿这就去取。”
梁韬盯着萃儿远去的背影道:“萃儿出落得愈发水灵了。”
“梁兄喜欢何不跟婉儿讨?”
“上次赵王孙要走了云萱,我身边拢共就剩这么一个得力的人儿,你们也看上眼了,叫我上哪说理去?”温婉娇嗔。
“说笑而已,哪里真格要了,你忘了我家中有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
说的大家都笑了,温婉笑容尤其花枝乱颤,扶着李宿肩膀,连连道:“李郎,你快缝住梁公子的嘴!”
“能缝他嘴的只有他家那只吊睛白额锦毛大虫,旁人哪有这本事!”
经李宿一说,温婉愈发笑不遏。
沈溟沐和谢奕坐在里间清谈,仿佛与他们是两个世界。
李宿道:“近来楼下可太平?那群痴汉还来不来扰你?”
“经过李郎一番整治,谁还敢来扰我。最近清净极了。”
“你的李郎整治得着实凶狠,你瞧瞧街上那几摊血痕,到现在还洗刷不去。”
“那日委实混乱,外面跟杀猪似的惨叫,此起彼伏,姑娘躲在屋里不敢开窗看。”萃儿抱着琵琶回来道。
“叫姑娘受惊了。”
温婉尚未有所表态,眉峰冷峻的谢奕突然发声:“婉儿,弹首曲子。”
温婉取过琵琶,坐于绣墩上,摆好架势,“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玉连环。”《玉连环》:两体相亲成合抱,圆融奇妙, 交加上下互扳掾, 亲罢嘴儿低叫。凑着中央圈套,乐何须道!滋花雨露洒清凉,出腰间孔窍。梁韬李宿起哄。
温婉不理他们,独看谢沈。
谢奕道:“拣你喜欢的弹。”
“我喜欢的曲子可多了。”
沈溟沐道:“从你最爱的七郎的曲子里选一首。”
温婉媚色夭夭,“谁说我最爱七郎,我分明最爱沈郎。”
众人哄笑。
说归说,笑归笑,温婉很快有了主意,泠泠起弦。乃是柳永的一首《凤凰阁》:
匆匆相见,懊恼恩情太薄。霎时云雨人抛却。教我行思坐想,肌肤如削。恨只恨、相违旧约。相思成病,那更潇潇雨落……
温婉眉心带痣,眉目笼烟水汽,天然一段哀愁,此曲由她唱来,哀哀婉婉,凄清入骨。谢奕听得入神,用折扇在手心里打拍子。
碎嘴的梁韬道:“奕之这样喜欢婉儿,何不设法替她脱籍,来个金屋藏娇。”
“奕之若真为之,怕要成为众矢之的。咱们温婉姑娘是多少人的心头好,远的不说说近的,纵是沈兄也舍不得罢?”
沈溟沐道:“你自己舍不得温婉姑娘,休要拿我作筏子。”
梁韬看热闹不嫌事大,“你们三个出去打一架,谁赢了婉儿归谁。”
温婉放下琴,柳眉倒竖,“你们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
“听我也不弹了。”
温婉放下琵琶,兀自走到窗前,正好看到一对少女相携而ʟᴇxɪ去,左边那个身材丰腴的一步三回头,似乎恋恋不舍。看到温婉,蓦然定睛。
温婉也打量她,好一副人蓄无害的鹅蛋脸,若身份对调,她在上面她在下面。此刻该是个什么情形?
“温婉姑娘生气了,奕之还不去哄。”
梁韬又起哄。
谢奕还真起身了,走到温婉身旁,“原是几句玩笑,还真动气了?”
“谁动气了,你们这群王孙公子有几个嘴巴不贱的,天天动气,我还不得气死。”
凌波微步,罗裙轻飘,滴溜溜转到沈溟沐身旁,“沈大人,我们来猜骰子。”
梁韬李宿二人跟着凑热闹。
“我们也要猜。”
“好啊,猜对了输我一个物件,猜错了罚酒吃。”
“输赢皆是你占便宜,好没道理。”
“不玩算了。”
“玩玩玩,没说不玩。”
“萃儿,取骰子。”
两枚冰肌玉骨的骰子,轮流掷开,几圈下来,李宿梁韬身上的玉佩、指环皆被薅光,谢奕输了一把扇子,喝了几杯酒。沈溟沐一物未输,徒灌酒尔。众人皆道他运气好,他只是摇头苦笑。
“我宁愿输物。”
“气煞我也。”温婉薄嗔,“我只图沈郎身上物件,偏偏图不得。”
“这还不简单,我们按住他,喜欢哪件你只管薅。”
“那多没劲儿。我偏要赢一次!”
“我们身上是没有物件可叫你赢了,沈兄谢兄继续奉陪。”
沈谢不胜酒力,脸上均有微醺之意,温婉不忍他们失态,遂道:“算了,下次再玩。”
又指着李梁二人:“下次你们可得多带些物件。”
李梁二人指责她偏心。
温婉大方承认:“我就偏心。”
几人又谈笑了个把时辰,将近亥时的时候,沈谢二人出来,李梁二人留下过夜。
马车颠簸,胃里翻江倒海。回到宅子,未等进屋,沈溟沐扶着庭前海棠树哇哇大吐。
差点把胆汁吐出来。
庆风又是拍背又是递水,见沈溟沐脸色都白了,抱怨道:“太子真是的,明知您是滴酒不沾的人还要您去和李将军他们交游,他们皆是酒色之徒,您哪里受得住。”
“住嘴!”沈溟沐目光睨来,“太子也是你随便非议的?”
庆风委委屈屈闭嘴。
一阵清风吹来,沈溟沐略觉好受了些,对庆风说:“你进去吧,我独自站会儿。”
“水给您放这了。”庆风把水放在大理石上,之后离开。
沈溟沐坐到石凳上,抿一口水。明月照花间,满地月光寒。沈溟沐不禁遐想,此时此刻,赵绥绥在做什么?
该是睡了,她那样爱睡觉,况乎深夜了。
这样想着的时候,沈溟沐的眼皮发黏,渐渐分不开。
庆风久不见他进去出来寻的时候他已经倚着海棠树睡熟了。手里的水杯倾斜,水流洒在衣衫上,淋淋漓漓,留下一痕湿迹。
庆风将其搀扶回屋。
24.质问
赵绥绥一夜未眠。
沈溟沐此刻回宅子了没有,若没回宅子留在闭春馆做什么?是吃酒谈天还是和那个叫温婉的女子做夫妻间才做的事?
其实夫妻间要做什么事她也清楚,但仅仅是微不足道的指尖相触已经足够叫她脸红心跳了。而他们是不是在做比这还要过分的事呢?
好奇怪,他明明是自己舅舅,她却过分幻想他的情事。赵绥绥觉得自己病了。她拉起被子蒙上头,极力摒弃心头的浮想联翩,强迫自己入睡。
临近四更天,终于睡了。直到天大亮也没醒。老夫人和杨氏早早去了城外的水月寺上香,见她睡颜香甜,没舍得叫丫鬟喊她。
饶是如此,赵绥绥也没能继续美梦。
锦豹儿将她从床上唤起。
赵绥绥一边打哈欠一边抻懒腰,“去水月寺么,你们回老夫人,叫她老人家稍等片刻,我洗个脸梳个妆就好来,饭可以路上用。”
锦豹儿道:“老夫人她们早走了,我叫小姐乃因一件喜讯。”
贴着赵绥绥耳朵细语数句。
讲完,并未从赵绥绥脸上看到意料中的喜悦之色。兀自疑惑。
赵绥绥则问她:“谁来知会的?”
“庆风啊。”锦豹儿回,“他不敢叫门房给小姐传话,托言认得我,叫我出去细细交代明白,我回来告诉小姐。”
“嗯,我知道了。”
“那我服侍小姐梳妆?”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赵绥绥仿佛真有几分倦怠似的躺下了。
锦豹儿出去,见到小狐不禁跟她嘀咕,“你说小姐怪不怪,前一天还一心盼望着见沈大人,如今沈大人派庆风来请她,她又不见了,蒙头大睡。”
小狐反问她:“庆风过来为什么找你没有找我?”
“嗯?”两个问题跨度过大,锦豹儿一时没转过弯来,“什么找我没找你,我们两个谁传话不是传?”
“你们两个在外面都说了些什么?”小狐语若质问。
“没……没说什么啊,只说了小姐的事。”
“除了小姐的事呢?”
“除了小姐的事……”锦豹儿努力回想,“哦对了,他说我比上次见丰腴些许,越来越像我家小姐了,可是,小狐你说,我丰腴了吗?明明没有啊!”
“哼。”小狐负气而去。
锦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赵绥绥说要睡觉,又哪里睡得着,不过怄气罢了。以不见表达自己的小小不满,暗自想一会儿,他压根儿不知道她知道他逛妓院一事,纵算她不去见他原因只会被理解成其他什么,而不是她蓄意的怄气。
还有就是,她干嘛要跟长辈怄这种气?
她理解成自己尚未从原先的对沈溟沐的那种小女儿情愫里转变过来,这时候更得多相处了,借此找回童年时期的亲情。
寻思完,赵绥绥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换衣、用饭。
一切准备就绪,叫上小狐锦豹儿,前往沈宅。
小狐蔫耷耷,向她告假:“叫锦豹儿陪小姐去罢,恕小狐身体不适,不能随驾小姐左右。”
“你身体不适,哪里不适?要不要紧?”
“许是早上吃坏了东西,肚子不舒服。过一阵儿就好了,没什么打紧。”
赵绥绥点点头,携锦豹儿去了。
赵绥绥到时,沈溟沐正坐在西窗下用粥。身上仅披一件薄衫。
赵绥绥问过好,在他对面坐下,“已经晌午了,小舅舅怎还吃的这样清淡?”
“方起,看似午饭只能算作早饭。”
昨夜彻夜未归以至今朝晚起。赵绥绥心上下定论。
苍猊此时摇着大尾巴走进来。
赵绥绥冲它招手:“苍猊。”
苍猊采也不采,迈着高傲的步伐,走到沈溟沐身旁,趴下来。下巴垫席子上,尾巴犹自摇摇甩甩。
“姐姐叫你没听到吗?”沈溟沐目光下顾,“过去陪姐姐玩。”
赵绥绥不是很能接受“姐姐”这个称呼。没等婉拒,苍猊支棱起四肢,懒懒走过来,在她身旁躺下。
它的毛像缎子一样光滑,摸起来手感极佳。两颗黑曜石似的眼睛不住往边儿上矮几上飘,赵绥绥取过几上点心,“可以喂它吃吗?”
“别太纵着它,一两块即可。”
赵绥绥送到嘴边,苍猊一整块吞了,渣子窣窣落到席子上,被大舌席卷。苍猊舔完席上碎渣又来舔赵绥绥的手。
狗舌又大又软,覆盖她整个手心,舔得手上净是湿漉漉口水,慌的赵绥绥忙道:“别舔了,别舔了。”又禁不住痒格格笑。
“苍猊!”
不高不低的一声呵斥,却足以叫苍猊明白主人的态度。
乖乖退到一旁。
赵绥绥笑声一时止不下来,忽然感觉手上温温热热,睁开眼睛瞧,原来是沈溟沐在给她净手。雪白绣兰花的棉帕子,从手心到手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细致地擦拭。
擦得赵绥绥怪不好意思,“谢……谢谢小舅舅。”
“都叫舅舅了,还谢什么。”他笑着刮了一下她鼻尖,“要擦手脂吗?”
“嗯。”
“有桂花味儿,兰花味儿,柰花味儿。选一个。”
“兰花味儿。”
手脂盛在白瓷小盒里,膏体淡绿,沈溟沐以指尖挖来一点块,抹在赵绥绥手背上,自己的手背反覆上去,匀称揉开,连指尖也涂匀了。
手脂润泽,涂完以后白嫩透光,凑到鼻子下闻,果真是清新淡雅的兰花香。
赵绥绥芳心可可。
“小舅舅今年二十七岁?”
“二十八岁,两天前刚过的生辰。”
“咦?怎么也不通知我,我都没有准备生辰礼物,就这样错过了。”
“一个生辰罢了,往年我也不过。倒是我们绥绥的生辰,值得好好庆祝,我记得是七月初七,乞巧节。”
“小舅舅还记得我的生辰!”
“你的生辰容易记嘛。”
“再过生辰十七岁,也到了嫁娶年龄。我在朝中留意,看看是否有适合你的青年才俊。”
“小舅舅讨厌,谁要嫁娶。”
“必经之事,害什么羞。”
赵绥绥不害羞,仰起头反问:“小舅舅二十八了,怎的还不娶妻?”
“想要舅母了?”
“人家问你正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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