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煜哥跟我们不一样,看着日子好,其实选择的余地没多少,只能靠自己。”周言耸耸肩,也附和道。
“听黑子说,昨儿个又看到煜哥他爹气哄哄地从家里出来,这爷俩真是,水火不容啊。”
“煜哥这么不服人,事情估计还没定下来。”
彼时许雾正从办公室领了全班的准考证回来,教室里一片闹哄哄的,大家都在为离别和即将赴考而躁动,唯独她却在听到这对话后,忽感手脚冰凉。
她想起这临考前一周他不怎么来找她,说是怕影响到彼此的状态,只每晚都打着电话入睡,又想起他指骨上不经意的血痂,她问他,他却只说是不小心蹭到的。
现在看来,除了是在家里面反抗池国东的强硬时留下的,再没有其他原因。
许雾握着他们二人的准考证有些呆愣地坐下来,池煜右手握着笔写公式,左手递过去一个保温杯,看她一眼,“早上在我那儿煮的生姜红枣水,这会儿还热着,你先喝了,等会回家给你再煮新的。”
见她不动,池煜放下笔,将杯子塞进她手里,触及到冰凉的掌心,忍不住皱眉捂了捂,“暖贴呢,早上没看到我给你发的短信吗?”
许雾垂下眼,心里默念周言那句“事情还没定下来”,忍住眼眶里微涩的水意,点头应,“前面吹了点风,水我现在喝,你写题吧。”
他还分心在一道大题上,并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细微的不同,又捏了两下她的手,便转头继续做题。
-
高考,前期准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等到真正经历时,不过短暂两天。
但这场考试却能决定绝大多数人大半生的方向。
最后一门英语考完出来时,越米乐从楼上的考场飞奔下来找许雾,欢呼着终于解放了,商量着该怎么和他们几个不在一个考点的人会合,又在思考着该去哪家饭店庆祝一下。
一中大门口,很多家长都在等待自己的孩子。
外公腿脚不便,早就打了电话为她加过油,所以许雾从没指望能在这里面看到自己的亲人。
直到。
在校门口不远处的大树下,看到了心急如焚的许利民。
🔒第三十四章:大梦一场(校园结束)
许利民老远看见她,便一路小跑过来,看到站在她身侧的越米乐,有些纠结要不要开口,许雾看出他的为难,转头对越米乐示意一下,便跟着许利民往旁边走。
“阿雾啊,你要不跟舅舅去趟医院吧,爸他……不太好。”
“什么?”消息太过突然,许雾竟一瞬间没反应过来他的话。
后来许多年,许雾思及这一天的状况,都觉得用晴天霹雳这个词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几乎听不清满头大汗的许利民在说什么,只看的见他嘴巴一张一合,连身后越米乐给谢成打电话的声音也变得模糊,她仿佛从眼前这个嘈杂热闹的场景里脱离而出,整个人像是失了魂一般呆滞。
所以直到看见已经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的外公时,她才有种被一棒子打回现实的感觉。
和外公见完面,临出来时,碰见王婧,她一见许雾就气得火冒三丈,她扯着嗓子喊,“我们全家都快掏空了,才凑了四万块,而你什么也不做?!”
“你也是子女,凭什么一分钱不掏,剩下的四万你自己看着办,人能不能救活,随你的便!”
也是这时,许利民才支支吾吾地将实情全部说出。
其实早在大半个月前,外公就因为心脏原因在家里昏倒过一次,被邻居发现后,打电话告诉了他,这才被他们接来住进了医院,大大小小的检查和常规治疗下来,他手里已经没多少钱。
现在又要做心脏搭桥手术,他们家实在是掏不出了。
话里话外,都是钱。
至于今天是单纯让她来看外公,还是为了钱,许雾也顾不上再去想。
从医院出来时,许雾满脑子都还是医生的话。
什么“钱不够没办法做心脏手术”,什么“已经欠了十天的住院费”,什么“这么多天就没怎么见老人吃过几顿好饭”,什么“老人的身体已经非常亏空”,什么“不能在等,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这一字一句,像一把刀似的,戳在她的心窝里,刺得她生疼。
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不用看都知道是越米乐打来的,她刚刚走得太过匆忙,都没和她说清楚就离开了。
可许雾不想接,她伸手,将手机彻底关机。
她好怕,怕自己会失控。
她缓缓下蹲,坐在医院住院部门前的石阶上,抱住膝盖,缓缓将头埋进臂弯里,胸口的沉闷险些将她压垮。
许雾在心中计算自己奖学金和上次冬令营奖金还剩下多少,还有自己现在身上的钱,一共加起来,算来算去,也凑不够两万。
四万块,对于她一个没有步入社会的普通高中生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夏季蝉鸣声不停,傍晚阳光倾斜,烘烤在大地上,空气分明燥热不减,她却犹如坠入冰窖。
而池国东,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坐在医院外的咖啡厅里时,见到池国东第一眼的无措已经消失,许雾彻底冷静下来,看着坐在对面的男人,心里几乎可以演练下来,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您是要我和池煜分开,是吗?”她选择先发制人。
“如果能做到,那最好如此,但我估计那小子做不到,所以我不强求。”池国东随意拨了拨咖啡杯里的金色汤匙,“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许雾看着他。
“劝池煜,让他听我的安排,去国外念书。”
听完沉默几秒,许雾摇摇头。
“不可能,我没有抉择和剥夺他理想的权力,”然后看着池国东,缓缓道,“您也一样。”
池国东挑挑眉,那神情动作和池煜相差无几,像是对此并不意外。
“实话告诉你,是我的公司出了点问题,池煜是我唯一的孩子,他不能受牵连,所以他不能留在国内。出去念书,是对他最好也是最安全的决定,等事情解决了,再想回来也不迟。”
许雾紧盯着他,企图从他的表情中分辨出一些真伪,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一个久经商场的商人,怎么会让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就看透。
看着她沉默,池国东笑笑,“别那么紧张小姑娘,听了我的条件,你会答应我的。”
话落,池国东从一旁的手包里掏出两张卡片,放在玻璃桌上,缓缓推至许雾的眼前。
许雾垂眼去看,一张是名片,上面的名字正是前面王婧嚷嚷着怎么也挂不到号的专家,另一张是银行卡,开户行是国内最大的银行。
她相信,卡里的钱,远不止四万。
“老人家病了不好受,我也想出份力帮个忙,”池国东看着对面沉默的少女,继续道,“同样,我也只是想请你,帮个忙罢了。”
轻薄如纸的两张卡片,却是最能解许雾燃眉之急的东西。
她明白,池国东在逼她,逼她在池煜和外公之间,做出选择。
有些时候,世道就是如此,或许别人落魄时随意拿出的东西,都会是像她这样的人一辈子都难以触及的。
这也是她和池煜之间的差距。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会为了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卑,而感到可笑,可这就是现实。
但也是在这一瞬间,许雾明白过来。
说到底他们其实并不合适,就连开端,都不是恰当的。
到底是他们都太年轻,太青涩,太过理想主义化,认为认准一个人,就能走到最后,所以才会在碰到现实中这满地鸡毛,一地琐碎时,变得手足无措,只剩下慌乱和下意识地逃避。
想到那在病床上还要为医药费和温饱揪心的老人,那股久违的浓重无力感包裹住她,缠得她呼吸困难,心口微痛。
拥有这样家庭的她,你要她怎么和他站在一起。
难道要这样一直靠他和他的家里过活下去么?不可能的,就算是池煜不介意,她也绝不会允许自己这样做。
况且如果真的就像池国东说的那般情况,那或许出国,是对池煜最好的安排。
窗外日头渐渐暗下去,天幕逐渐墨蓝,夏夜即将来临。
她思维忽然发散,莫名去想,这时候的池煜在做什么呢?
或许和越米乐一样,在满世界找她。
对面的少女沉默着,池国东也不急,静静地等着她的回话。
“这个忙我可以帮。”
她知道,如果是她选择在这段关系里先放手,那池煜很大概率会听池国东的话。
听见她的声音,池国东眼眸闪过一丝失望,却在下一秒,对面的人又再次开口。
“但这些东西,您收回去吧,不论是否好意,我都不会要。”
池国东一愣,他有点意外,开始第一次正视对面这个冷静的小姑娘。
他也是这一瞬间才发现,这个小姑娘ᴶˢᴳ,从一开始,就很平静。
没有他预想中的哭闹,也没有蛮不讲理,甚至到最后,连他开出的条件,都没有应允。
她静静地望着对面的男人,声音轻缓:“我只希望,您为他选择的路,比他自己选择的,要更好更顺利。”
话音落下,许雾起身离开,店门口风铃响动,那道纤细的身影已经远去。
-
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八点,打开大门,屋内一片漆黑。
轻轻摁开玄关处的灯,柔软暖黄的光照亮室内,也同样让许雾看到了池煜。
她一瞬间愣在原地。
池煜靠坐在餐桌边的地上,低垂着头,听见声音后,才缓缓抬头,“你去哪儿了?”
“去见你爸了。”
她下意识回避自己家里的事情,选择只袒露一部分实情。
其实在各种地方都找不到人,又接到赵叔电话的时候,池煜就猜到他爸去见许雾了。
“然后呢?”
池煜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伸手想要抱她,却被她轻轻拂开。
他手一僵,顿在半空中。
一天几次打击下来,许雾已经疲惫不已,再开口时,语气有些生硬:
“池煜,我们……分开吧。”
他沉默几秒,胸口不断起伏,忍了又忍,才颤着声音问,“原因呢?你告诉原因好不好?”
许雾嘴唇张了又合,发不出声音。
你要她怎么说。
说因为自己那可笑的自尊心和无法言说的自卑,还是说因为必须要依靠他和他们家才能过活下去的,那个已经残破不堪的家庭,还是说因为池国东的话,被赤裸裸摆在眼前的差距。
而且外公手术后,还会有后续治疗的费用,她都不敢去计算,医生也说还不能排除并发症的可能性,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长久的消耗。
她许雾什么都没有,背后再拖着一个这样的无底洞,现在她连学费都在担忧,这样的她,凭什么还能再抓着他不放。
更何况,池国东公司的事情,也有几分真实性。
放他离开,她只希望他一切顺利。
“池煜,说到底,我们不合适的。”
她垂着眼,不敢看他,声音终于是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你不会永远呆在这里的。”
现实就是这样,她没办法,也没有理由,将他圈在自己身边。
啪嗒一下,有泪珠从眼眶里坠落,砸在他悬在半空的手背上。
他有一腔质问反驳她的话,却都被这滴泪砸得全部消失殆尽。
窗外夏夜燥热,大院里还是一如往常的安静,只有几声不甚明了的虫鸣,群星璀璨,预示着,明天会是一个大晴天。
可房间内,却静得出奇。
好半响,池煜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对你来说,我就这么容易被放弃吗?”
闻言,她心里猛地一抽,沉闷的疼痛包裹着她。
她想说不是,不是他容易被放弃,而是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再拥有下去。
眼泪一滴滴往下滑,她知道自己此刻看起来肯定很狼狈,但还是劝他:
“听你爸爸的话,离开这里吧。”
池煜低头苦笑,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放弃了。
“好,我知道了。”
许雾收拾好东西,放下钥匙要离开的时候,池煜已经不在房间里。
玄关处的鞋柜上,搁着一个信封。
她拿起来,指尖触及信封的一瞬间,就知道这里面是什么。
未包严的信封口,露出里面红色的钞票。
那是她付给他的房租。
被他一分不差的,全部退了回来。
牛皮纸信封的表面上写着几个字,是池煜的笔迹。
【一切顺利】
她握着信封下蹲,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这下,外公的手术费够了,可她的代价是,失去池煜。
-
后来池煜在去警校政审的路上,还是忍不住想给她打电话,他在想,他要证明,自己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结果,那个号码,已经成了空号。
去问周围人,大家也都表示再也没有见过许雾,那一瞬间,他才发觉,她是真的离开了。
他低头苦笑,许雾这人,其实挺人如其名的。
她就像是徽南凌晨时分,天未亮时的夜雾,淡薄且虚无,伸手去触碰,总是掠过一团雾气。
握不住,抓不牢。
许雾,虚无。
似是一场大梦,梦醒时分,他身边依旧空荡。
亦如此刻,她放手放得干脆利落,抽身离去。
其实在这场爱里,他才是最没有安全感的那个。
🔒第三十五章:要跟就跟(都市开启)
2022 年。
七月的徽南湿热,凌晨时分的空气中略带一丝凉意,可今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
警局前院的空地上,乱哄哄地站了许多人,脚下的大地刚刚经过一场震颤,此刻留有短暂的空隙给人们。
几乎所有人都处于惊慌失措中无法自拔。
远处不时有东西摔落的声音传来,街道上有建筑物坍塌,路灯摇晃,玻璃碎裂,彻底惊醒处于熟睡中的人们。
徽南,在一夜之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警局里值班的所有民警全部出动,留一部分在空地上组织秩序和疏散周边群众,一部分去和上级取得联系,还有一部分进入警局大楼,搜寻是否有群众未能得到及时疏散。
今晚的行动声势浩大,一并带来的人太多,许雾怕给民警添麻烦,带着自己的学生和家长集中在一起。
“不要乱走,咱们呆在一起,听从安排。”许雾拉住其中一位家长的手,冲周围几人点点头,“后续肯定还会有余震,不论去哪,一定要先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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