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雾是班主任,要比任课老师早到很多,每个班主任还要盯着学生上早自习,年级里的精英班还好,相对自觉很多。
但她带的是十班,里面不安分的刺头很多,她不盯着是不会安稳的。
早晨六点五十,早读开始,许雾抱着教案和练习册准时踏进班里,稀稀拉拉的学生立刻归位,翻书开始晨读。
最后一排照旧空着几个位子,看得许雾眉头一紧,她拍拍桌,扬声问班长,“作业收齐了吗?”
一个戴着眼镜的瘦高男生点点头,看着她往后瞟,赶忙开口道,“许老师,胡中他们几个是被廖主任叫走帮忙大扫除了,等会儿就回来。”
她眉头一挑,看着坐在前面的几个学生,“最好是这样,别让我在体育馆揪到他们。”
胡中他们几个酷爱打篮球等许多球类运动,废寝忘食到经常被体育馆大爷赶出门才算结束,也因此荒废学习,很令许雾头疼。
话音刚落,教室后门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进来,手里还拎着扫帚和拖把,跑得气喘吁吁的,动静稍大,惊到周围一片人,纷纷扭头往后看。
“许老师,我们来了!”
看他们几个灰头土脸的样子,许雾赶忙走过去,拍拍其中一人肩上的土。
她皱着眉,“怎么回事,这大扫除怎么会搞得这么脏?”
看他们几人面面相觑,许雾指着胡中,“你说,怎么回事?”
“操场那么大,主任只让我们几个又扫又拖,精英班的那些人动都不动!”
旁边一个人跟着附和道:
“许老师你都不知道,我们反映情况,主任还说这种事儿就是耽误人家精英班的人学习,这种活儿就适合我们这种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
“反驳也没用…还差点又被罚。”另一个人小声道。
闻言许雾皱起眉,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们先坐着上晨读。”
她往前走了两步,出后门的前一秒,转头对着全班说,“以后有这种情况,没我的允许,你们谁都不准占用自己学习时间去做,听到没有?”
全班望着她点点头,眼里闪着光。
门外。
廖主任正好跟着校长在楼道里巡查晨读情况,快走到十班,正欲开口说这个班老挑事儿,就听见许雾的话。
许雾说那句话不仅仅是给自己的学生安心,更是知道校长每天都会在晨读时间巡查,扭头的一瞬间,刚好看到站在后门的校长和廖主任。
她道了声您好,张唇欲说话,廖主任想要打断,但校长早就看出来不对劲,摆摆手拦住一旁头发比他还稀疏的廖主任。
“我知道你,许雾许老师对吧?”
许雾点点头。
“是个新来的数学老师,我记得是景淑带的你。”见许雾又点头,他笑笑道,“说起来,你还和我一个专业呢。”
一旁的廖主任正松了口气,就听校长紧跟着话头一转,“怎么了这是,好好一个小姑娘脸都红了,被学生气得还是急得啊?”
终于轮到许雾说话,她推了下镜框,严肃道,“我的学生没能来按时晨读,如果是因为自身原因那我不做赘述,可是就因为他们学习成绩不好而平白耽误学习时间,这我不能同意。”
“正因为成绩稍显落后,才需要多花时间和精力在这上面,大清早被人叫去扫操场,第一节课肯定是又困又累。”
校长点点头,不用说也明白许雾口中的“人”是谁,一针见血道,“所以小许老师觉得不公平。”
“是,我从来没有觉得我的学生比精英班的学生差,所以我希望在集体劳动活动上,大家能一视同仁。”
话音落下,走廊尽头处响起一阵高跟鞋的喀嗒声,紧跟着响起许雾熟悉的女声。
🔒第四十一章:什么样的人
“小许呀!刚去办公室没找到你,就知道你肯定又来班里守着学生们了!”
景老师走过来,一把拉过许雾,挡在自己身后,对面的校长一看她这护犊子的样子,就忍不住笑出声。
“多少年的老同学了,景淑你怎么还是这样,放心,没为难你的爱徒,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真的?”
许雾看向景老师,点点头,转头对上校长的眼神,“我如实说完了,耽误您时间了。”
“没事,有问题就说,多和年轻人打交道,我也心情好。”
校长是出了名的“笑面虎”,此刻转头看向已经开始流汗的廖主任时,依旧笑着点点头,只轻声说了句跟我来趟办公室,便转身走人。
看着校长和廖主任走远,景淑才松了口气,无奈地拍拍许雾的手背。
“你呀你,之前一直都不怎么说话,怎么今天这么横冲直撞,万一留下的印象不好,你以后怎么评教?”
许雾垂眼摇摇头,轻声道,“我就是之前这一年班主任当的太安静了,才让别人这么看轻我们班。”
她分贝又小了点,才接着说,“又不是所有学习不好的学生都是坏孩子,干嘛总是罚我的学生,这不公平。”
学习不好又不一定是坏人。
许雾想起自己高中时期,想起某个人,胸口呼吸微微停滞。
池煜不就是个典型例子么。
景淑抿着唇笑,不知想到什么,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你这个性子啊,看着不声不响的,实际上是个倔脾气,认准一个就是死理儿了。”
看她还想说话,景淑摇摇头,“行了,你去忙你的,大课间了来我办公室一下,跟你说个事儿。”
许雾看她神神秘秘,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早晨三节课后,大课间。
许雾轻轻敲了两下门,听到里面传来自己熟悉的“请进”,才推门而入。
景淑退居二线后,就单独一个办公室,此时只有她一个人。
“景老师,我来了。”
“小许坐,我这个老婆子跟你说个事儿。”
“怎么了,您说。”
“其实主要请你帮个忙,再者也能了结我心头一个大事。”
看着面前的人,景淑想起那天自己丈夫的嘱托,刚好也是她的心头事,又拿起桌子上的照ᴶˢᴳ片看了又看,满意地点点头。
许雾瞥见她的动作,愣了愣,隐隐有些猜到,毕竟之前景淑确实也没少介绍人给她。
“景老师,如果是相亲的话,我觉得我不用…”
话还没说完,就被景淑打断,“怎么不用呀,上次那个小王你说人家家远不同意,我认了。”
“这次这小伙子可是我和你张叔看着成长起来的,家里人口简单,工作又好,人也板正帅气,办事也很靠谱,好得很!”
“可是我不急。”许雾知道拗不过,还想垂死挣扎一下。
闻言景淑眼珠一转,换了个语气,“唉,知道你不急,这不是这小伙子急嘛,马上三十岁了,才委托你张叔让我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姑娘。你想想,你张叔三十的时候,我们家小鹏都四岁了,你说说这小伙子能不急嘛!”
“…”
许雾从景淑办公室出来时,手里多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地点和时间。
她说问一下姓名和长相,景淑说她老古板,相亲现在讲究神秘和对暗号,到时候靠窗坐着,手边放着一枝栀子花的就是她的相亲对象。
许雾望着纸条无奈失笑,心里暗道这是什么神仙举动,也罢,就当是帮个忙,估计会和之前一样黄掉。
往回走的时候,她还忍不住腹诽。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急成这样。
听景淑的话,看样子是急着抱孩子呢。
但直到当晚在饭店见到池煜的时候,许雾才第一次明白什么叫笑不出来。
-
晚上七点,许雾打车来到了景淑给的地址,是徽南一家有名的私房菜馆。
古色古香的建筑,站在门前,夏夜的晚风拂过,她理了理耳边的碎发,调整了下呼吸,才缓步往里走。
店门是木制门框和五彩琉璃的结合体,门口站着迎宾小姐,看见她笑着迎上来。
“您好,请问几位呢?”
“有预订的,”许雾想了下那张纸条上的信息,接着道,“水南一号桌,应该是靠窗。”
“好的,请随我来。”
穿着青白刺绣旗袍的迎宾小姐走在前面为她带路,高跟鞋的清脆响声回荡在耳边。
周围整体偏安静,不像是其他很多饭馆人声鼎沸的样子,有细微的人声传来,但不甚明显,听不太清。
一路穿过几个雕花柱的长廊,往上几个台阶,又绕过几个屏风,经过一面铜镜时,照出许雾身上的米色长裙,她微微垂眼,看到自己身上的装束。
身上一件米色坎肩收腰长裙,丝绸质的裙子掐出腰线,两条细白的藕臂露在外面,手里提着一个圆形小包。
她脚上是一双同色系的系带坡跟凉鞋,她不喜欢露脚趾,所以圆润饱满的脚趾被轻薄的皮质包裹住,只有纤细白嫩的脚踝和后跟露出。
许雾扫过自己的装束,莫名想起今晚来之前,景淑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让她不要穿得和平时在学校里一样,每天都是轻装上阵的运动服,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体育老师。
许雾对此笑笑,这是她一贯的穿衣风格,要不是耐不住景淑的叮嘱,专门去了趟商场,她估计这辈子都很难再穿裙子
脸上依旧架着镜框,她不爱化妆,只在嘴唇上涂了点唇釉。
是那支她最爱的水蜜桃味儿唇釉,她每次都要闻好一会儿才涂上去。
想起坐在出租车上时,景淑打来电话满怀希冀的样子,她无奈失笑,26 岁之后周边人没少介绍人给她,但都以失败告终。
许雾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失败,只是总感觉,这些人都不是她想要的那个。
思及此,她估摸着又是会黄掉的一场相亲,微微叹了口气,只是辛苦景淑这次比之前认真许多所花费的精力了。
几十步后,在头顶昏黄的灯光下,迎宾小姐停在了一扇屏风前,微微躬身,伸手做出“请”的示意,许雾点点头,她便转身离开。
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看来是提早到了。
磨砂的屏风,透出隐隐绰绰的人影,不知为何,许雾竟觉得这人影异常眼熟。
微微偏头,她向前轻轻挪出一步,垂眼看见红色的木桌上,放着一枝栀子花,看来就是这个人了。
视线上移,看到来人的脸时,她却忽然顿住。
怎么会…是池煜。
🔒第四十二章:无人能及
她瞬间攥紧手指,指尖都掐入包带的浅咖色皮质条纹里。
池煜显然也早就听见她到来的声音,和她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许雾下意识后退一步,喉头一哽,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欲离开。
却在下一秒,看见起身朝她走来的男人。
黑色衬衣随着动作流动,衣摆掀起的一阵微风,击在她的小臂上,随着而来的是池煜的大手。
他精准地握住她的手腕,指尖蓦地划过她长裙的布料,丝滑且冰凉,池煜微微一顿。
“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我?”
她听见他的声音在自己耳畔上方响起。
沉默几秒,许雾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随即垂下眼,“没有。”
当年自己的不告而别,联系方式忽然全部拉黑,让他和自己彻底断了联系。
后来其实她从侧面知道他在找自己,甚至通过不吃不喝离家出走的方式,换来了去念警校的机会,
可她却换了志愿,没有去任何一所开设天文学的大学,为了照顾外公,她选择留在徽南,念了公费师范。
只为出来以后,工作能顺利一点,这样支付外公的医药费时,也就不会那么困难。
那些年她偶尔会和越米乐联系,越米乐不止一次地问她,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她一直没有给过答案。
她说不出口。
后悔吗?曾经无数个夜晚里,她都会哭着醒来,嘴里还念叨着池煜的名字,这些年她也再没有谈过恋爱。
所以你问她后悔么,答案昭然若揭,必然是肯定的。
可她却没有资格后悔。
“既然没有,那就坐下来。”
池煜出声,唤回她纷飞的思绪。
许雾被他扯着手腕带到一侧坐下,紧跟着池煜也坐到她的同侧。
看着他坐在自己身边,许雾挣了下手腕,有些茫然,“你松开我,坐对面去啊。”
“往里坐。”
池煜看她一眼,不答话反而把她往里挤了挤。
他深灰色的运动裤蹭过她的裙摆,许雾明白过来,无奈道,“你干嘛,我又不跑。”
想起刚刚,池煜轻哼一声,“那可不一定。”
“…”
接着他晃了下桌子上的小铃铛,有服务员开始慢慢上菜。
看着那一桌子自己爱吃的菜,许雾张了张唇又合上,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池煜也不说话,只低头熟练地为她布菜。
接着又要开始为她剥螃蟹,许雾实在看不下去,轻轻拦住他的小臂,想起从前他逞能的样子,下意识开口:
“你不会这个就别动,手被划破你忘了?”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奇特,明明是分别很多年的恋人,却还是能因为一件小事,在刹那间,回到当时。
话音落下,她看见池煜手指一僵,紧接着反应过来自己的话,缩回手,想要急忙掩盖,“我的意思是…”
“没忘。”
他出声打断她的解释,掀起眼皮,抬眼看她。
对上那双沉静的黑眸,许雾瞬间噤声。
“我从来都不敢忘。”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定定望着她。
许雾耐不住他的眼神,轻声问,“…为什么呢,其实忘了不也挺好的。”
“不好,”他微闭着眼深吸一口气,“一点也不好,至于为什么不敢忘,是因为我怕有人忘了。”
他怕许雾会为了逃避而忘得一干二净,那这世上就没有人会记得和那几年有关的一切了。
不能因为时间流逝而被掩埋记忆。
那些发生过的,他所珍惜了这么多年的一切,理应被记着。
“池煜。”她低着头轻声唤他。
“嗯?”
“今晚的这场相亲,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许雾垂着头,让池煜有些看不清她的表情,听见她的话,缓了好几秒,他才开口。
“是,这场相亲是我故意安排的。”他望着这桌子菜,接着无奈道,“但着急找媳妇抱孩子是真,而想借此见你,更是真的。”
池煜低头苦笑,想着干脆把话说开得了,省的自己憋在心里这么多年,难受的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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