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而璟很大方,“你也说了我是未婚妻,我想来就来。”
另一个人说:“你来查岗?霍止怎么会拈花惹草。”
厉而璟走进大堂,“不一定,不过无所谓。”
舒澄澄打开前盖,摸上老旧的管道,想起李箬衡说的“这种人”,咬紧后槽牙,脑子里有根线“嘣”地一震,快要断开。
真是上流,真是贵族,真是两种人类。女的是有未婚夫但“无所谓”,男的是未婚妻都有了,还在这跟她“我想跟你睡觉”。
车子没修好,舒澄澄叫来人拖车,找了别的车来拉石头去园区,最后又跟彭丹尼去东仕取材料。
两人都跑了一上午,头昏脑胀,一起去一楼花园旁的咖啡馆吃东西当午餐。
彭丹尼给她讲起大董事霍家的桃色绯闻:霍川樱的丈夫死了多年,如今她信佛,嘴巴吃素,肉体吃荤,换过的情人不知凡几。霍川柏也滥情,他是花花公子,玩得起扔得开,欧洲的小明星圈子里不少人都有他送的珠宝,他玩得离谱,他太太也差不多,她养着两个小男生,还是双胞胎。夫妻两人平时都不回家,偶尔见面只在霍家老宅,不仅和和睦睦,纪念日还互相送不动产。
舒澄澄平时很爱跟他讲八卦,今天却不想听,借故打断他:“隔壁那桌是东仕公关部的,你再大声点,小心被黑社会剁舌头。”
彭丹尼摆摆手,“当事人自己都无所谓,他们这种人只有吃人肉才算新闻,怕什么。走吧?”
舒澄澄还要给温嘉瑞回个消息,彭丹尼先出去等,一眼看见厉而川和一个女生在门外阳伞下晒太阳吃冰沙,随口打招呼:“厉而璟?我看过你的展览。”
舒澄澄打着字,抬头看看,这才发现门外那个女生是厉而璟。
门开着,交谈声传进来,厉而璟说:“怎么可能,我还没办过展览呢。”
彭丹尼很确定,“毕业展。你是巴黎美院的,毕业作品是金属材质的‘不在镜中’,雕的是你自己亲吻镜中人,但是用了特殊材料,镜子里其实没有倒影之人,我猜你是在表达当代人自恋的虚ᴶˢᴳ无。”
彭丹尼好像个真正的交际花,谁都认识。
舒澄澄在咖啡馆里看彭丹尼唠社会嗑,然后想起彭丹尼跟自己打招呼的时候也是这么头头是道,当时她还很嘚瑟,现在她开始觉得被他认识没什么含金量。
门外,霍止远远走来,看见阳伞下的厉而璟,朝她招招手。
他神情冷淡如常,但掌心向内,指尖向上,是很亲昵的那种招法。
正午时分,霍止披着满身阳光,站在那里几乎有灼灼玉树的味道。厉而璟跳起来,三步上前,往他身上一蹦,抱住霍止的脖子,左右各自猛贴了一口,然后开心地攀谈。
从口型上看,她是问:“你最近画了什么?给我看看。”
霍止说:“很多啊。”
看来不用问了。懒得问,不想问,她只想回千秋。
舒澄澄应付完温嘉瑞,回千秋画图。
霍止已经在山地上堆好了体块,她在各种缝隙里打转,这里放棵树,那里留片湖。
上班是给他打辅助,下班还要给他当情人。
除了认识欧夏那个垃圾男友是个失误,舒澄澄从来没干过这种插足的事。 原来霍止比她还道德败坏,她想咬死他。
舒澄澄画到半夜,看公司哪里都不好,零食不合胃口,杂志也不好看,只看上了李箬衡办公室的新沙发。
李箬衡正趴在桌上补觉,她收拾好沙发,躺上去点了外卖,李箬衡终于睁开眼,看了看沙发,“躺感还行?”
舒澄澄拉住李箬衡的衣角,“师兄,你也来试试,一起躺。”
她声线柔冷带沙,很是诱人,李箬衡真就弯下腰,凑近她的脸,看清舒澄澄的鼻尖、人中、淡红的嘴唇,夜灯下长睫毛的阴影扑闪。
舒澄澄既饥饿又头疼,很需要找个人睡一睡,抓住他的领带向下扯,“来,师兄。”
李箬衡拍开她的手,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滚,又给我来这套。”
“什么叫‘又’?”
“你大一就诱/奸我,我还记得呢。你又怎么了?心情不好?”
李箬衡也很难搞,不仅不给睡,还要刨根问底。
舒澄澄踹他,“没劲。我外卖到了,你去给我拿外卖。我是女孩子,八点后上大街会被合法强/奸。”
李箬衡去拿了外卖,回来却没进办公室,背对着她在走廊上打电话。
李箬衡一身少爷毛病,她以为他是嫌外卖味道大,打算出去吃,刚到走廊上,李箬衡蓦地转过身,怔怔看着她,手机屏幕映得脸色发白。
然后他快步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出事了,过来。”
舒澄澄跟他一起看新闻,看到标题,心里一沉。
半小时前,东仕在外网被爆出多个建设中的地块涉嫌违规使用,其中包括违规填海造陆,填一百公顷批不下来,就拆成五块用五个子公司名义审批,或者没有办理环评文件就开始施工,再或者建设阶段只给下游企业欠款凭证,等到交楼才慢慢兑现。
诸如此类,和时下某些烂尾楼地产公司的做法如出一辙。其中有大企业的通用臭毛病,也有时间差导致的手续流程差异。
时下网络对地产商和楼盘这两个词语格外敏感,这些是个吸引眼球的炸弹,一时间“东仕”两个字的知名度平地起飞。
媒体迅速跟进,厉而川的投资首当其冲被曝光,马场、球场、会所、捧女明星,看客对这种人有天然恶感,轻易地联想到玩弄钱权色交易的那类商人。
半小时后,东仕内部有人检举执行总裁厉而川使用违规手段拿地,其中一块最醒目的就是东山。
别的新闻都可以当热闹看,这行字才是炸弹。 消息来自内部,说明有人看不惯厉而川长期坐在这个位子上,一番铺排,以其他地块的问题诱导舆论关注东仕,再以东山作为实际依据,引导东仕瞄准厉而川,准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迫董事会放弃厉而川。
当时东仕的人吹过东山项目的顺利,“从竞拍到立项都一把过”,现在甲方的“一把过”透着股乙方要喝西北风的味道。
地产行情本来就差,千秋的项目青黄不接,资金也紧张,东山是接下来最大的活,但看起来这活前途堪忧。
李箬衡头大,问道:“你问问霍止?我看那些违规手段说得语焉不详,主要是些手续流程合规的问题,如果霍止坚持,也许还能把手续办下来接着往下走……” 又转念想到舒澄澄和霍止的关系,他改了念头,说:“算了,还是我去找人。”
舒澄澄确实不想问,但手机适时地亮了起来。
是楼下的值班前台打来电话,说:“舒小姐,您有访客。外面在下雨,您也许要带把伞。”
来人是霍止,黑色西装,黑色大伞,在夜色中削出个清俊的剪影。
伞隔开绵绵的小雨,雨雾带着“千秋”招牌产生的光污染笼在伞面上,像只发光的冕轮笼罩着他。
他站在写字楼外都显得蓬荜生辉,而千秋里面堆满图纸模型,更不像样,会被他衬托成垃圾堆。
舒澄澄无意让他看到不成体统的千秋,没请他上去,“你怎么来了?”
见她没有邀请他上楼的意思,他撑过伞示意她钻进来,“有点冷,上车说。”
舒澄澄看了眼他的手,显然不适合碰到雨水,于是走下台阶,站到伞下,胳膊蹭到霍止的西装外套,她向旁边躲开一公分。
第34章 钟摆(3)
舒澄澄看了眼他的手,显然不适合碰到雨水,于是走下台阶,站到伞下,胳膊蹭到霍止的西装外套,她向旁边躲开一公分。
霍止察觉到她细微的动作,也察觉到她头发裙子都有点乱,抬头看了眼千秋的楼层,灯亮着一盏,有个男人在窗边打电话,身姿挺拔。
舒澄澄叫他:“上车。”
霍止上了车,才说:“东仕的新闻,你看到了。”
这是重磅新闻,舒澄澄一向敏锐,他相信她已经看光了各家媒体的报道。
果然她点了点头,他接着说:“东山暂时不能做,要向后顺延一段日子。”
舒澄澄又点头,“你来就是要给我报新闻?然后呢?”
霍止思索片刻,“但江城剧院的项目,我想请千秋加入。”
他就差说“我给你喂饭”了,好慷慨的大少爷,好肆无忌惮的霍家人,金钱感情不动产,什么都可以玩。
舒澄澄吐了口气,胸口那团火轰的一下,炸得沸沸扬扬。
她突然坐到霍止腿上,手心用力捂住他的嘴,倾身朝他脖子上咬下去。
舒澄澄咬人多数时候都不真下力气,但今天动了真格,霍止脊梁骨绷紧,无意识地一颤,但没出声,舒澄澄仍然没松口,直到咬到血味。
她坐直起来,冷淡地看住霍止,下唇上还挂着抹红。
霍止今晚十分疲惫,但眼前的舒澄澄好看得刺眼,他抬手打算擦掉她嘴上的血。
舒澄澄没等他碰到自己,一巴掌打到了他脖子上,“松开。”
她把乱发捋到耳后,用力拽住他沾血的领口,“霍止,你今晚见到我第一眼,就在想我跟李箬衡睡没睡。你知不知道自己控制欲很强?”
霍止从来不掩饰这一点,坦诚颔首,“我知道。”
舒澄澄脸色更差,“所以呢?别人搞厉而川,搞得东山没了,你就再送我一个项目?你想说什么?用这种东西让我离不开你?我是跟你睡觉,不是跟你乞讨。”
舒澄澄一股脑说出去,同时想象到李箬衡和同事们听到她这种铁骨铮铮的言论,估计表情会很精彩——这种要站着挣钱的话由舒澄澄说出来,实在是石破天惊。
但不说出来,嫉妒心就会爆炸。她一直嫉妒霍止这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脊梁骨,嫉妒到想把他的骨头抽出来,好亲眼看他弯一次腰。
她说话刺耳,霍止太阳穴发刺,竭力克制语气,“舒澄澄,我请你做设计,是因为你好。”
舒澄澄脑子里嗡嗡作响,收紧拽他领口的手,几乎快要吼出声,“早不找我晚不找我,偏偏东山没了才找我?在东山盖房子可以进教科书,那剧院都快盖完了,千秋加入要干什么,挖坑种树挂个名收钱?狗都没这么好骗,少说这种漂亮话,不要玷污我的千秋。”
舒澄澄的名声八面玲珑,千秋却截然相反,板正、端正、清正,从来不曾把工作做坏,也不曾做过坏工作,旁人只觉得是千秋运气好,现在看来是舒澄澄坚持所致,她表面被滚圆了,内里还是块钢筋铁骨,用充分坚硬的意志驱动千秋按照她的审美前行。
霍止静静看她发火,目光里有种诡异的欣赏。
舒澄澄也是头一次说出这种话,冷静下来,感觉自己在裸奔,呼出一口气,让心跳平静一些。
霍止把她的头发别到耳后,“好了,不找你种树,我道歉。”
她神经过敏,又“啪”地打开他的手。
霍止放在车座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ᴶˢᴳ起,舒澄澄眼尖地看到发信人是“霍川樱”。
霍止没读,扣过屏幕,但舒澄澄已经看见了头一行字,“顶掉厉而川的收益更大,东山而已,不值得惋惜。”
她再笨也反应过来了,松开他的衣领,缓缓后靠,拉开一些距离看着霍止,“是你们干的。”
她有一瞬间的错觉,霍止干净的脸上似乎闪过一缕不堪重负的耻感。
舒澄澄用掌根狠狠揉了揉太阳穴,她需要想清楚。
整件事从负面新闻开始,但东仕的第一反应不是公关,相反地,他们很快就聚焦到了内部检举。这是东仕的内斗,霍川樱就是始作俑者,打算弄走厉而川,好换自己的人取而代之。
看起来霍止似乎反对过,但结果还是那条新闻:东山被推出去,当作捅厉而川的刀,霍止是最大受益人,毕竟厉而川一倒,霍川樱的人上位,他在江城就再也没有掣肘。
诱惑当前,花点代价,无可厚非。
她只是有点心疼快到手的钱,更心疼画了一半的图,东山山麓上有座废弃老厂房,三楼已经被拆了个角,可是厂房视野很好,她想在不远处栽颗银杏树,五十年后大树会长成浮翠流金。
于是她在旧房子前加了棵银杏树,写了个“也许”。
图交上去,霍止凭这两个字就懂她的意思,再下一稿里,他已经把那座旧厂房留下不拆,用玻璃充当砖瓦,把断壁残垣填补出屋角形状,未来可以透过玻璃看金黄的银杏。
她太喜欢东山,所以太早地袒露肚皮,霍止现在能看穿她的脑袋。
她再次觉得遭到了报应,她用最下等的逻辑坑了霍止一次,霍止反过来用最上流的逻辑摆在她面前。
她对霍止笑了一下,“你开心吧?四两拨千斤,只牺牲掉一个小东山,再也没有人会逼你在博物馆外加咖啡馆了。”
舒澄澄头疼得厉害,边说边揉脑袋,揉得十分用力,恨不得揉出血。
霍止只看了眼她的手。舒澄澄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哆嗦,她的情绪表达有很大的问题,这几乎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真的生气。
霍止的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秘书,他照旧按灭屏幕。趁他手一松,舒澄澄抓到机会,推开车门下车。
霍止跟下去抓住她的手腕,舒澄澄局促烦躁,条件反射地作势踹他,“别动我。”
霍止伸出手,挡住即将落到她头上的雨,“就抱一下。”
不知道又是什么奇怪的爱好,舒澄澄没有配合的意愿,挣手想把他推开,“滚,神经病,黄鼠狼给鸡拜年。”
她的左手推过来,霍止准确地接住,攥在右手心里,把她拉进怀中,胸口短暂地贴了一秒,嘴唇蜻蜓点水般贴了一下她的发顶。
一秒钟。他很快地松开手臂,然后去车里拿过伞递给她,用掌心捂住她的太阳穴,轻揉了揉,“回去吧。东山的事,给我一点时间。”
舒澄澄没有接伞,低头看去,他无名指上的缝针痕迹像枚戒指。
无名指上应该戴婚戒。
潮密的雨气一扑,她终于想起该说什么了。
舒澄澄后退一步,掌心碰上霍止握伞的指节,推开三公分,“我向你道过歉了,我的人品你知道,真不真诚也就是这样了。你以后不要再招惹我,27 号那一堆事就当没发生过。行李,等忙完这阵子我会去取。”
霍止生平头一遭怀疑自己幻听,下颌绷了绷,“舒澄澄,没发生过?”
“我本性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要再摸摸我的脉搏?”舒澄澄言简意赅,“东山你随便吧,跟我没关系,大公司的活千秋要不起,不要了。”
舒澄澄不想淋雨,小跑进大楼,头也不回,看来是气疯了。
霍止驱车回公司,东仕今晚灯火通明,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厉而川要倒不倒,等着见风使舵的人都守着公司,想通过霍止的反应推测霍家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保厉而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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